“无事,你只当我杀了那祸害,随口说说罢了。”
楚轻弦走在前面,努力敛下心头波澜,沉声道。
可方才话里的冷意无法作假,靳无渊不放心:“师兄,可是有什么疑虑?”
“至于你说的灵识……”
楚轻弦说得有些模棱两可,靳无渊便顺着他的话推测道:“一切灵力皆有因果,怎么可能有如此强劲的灵识在未经你注意之时窜入体内?”
“合欢宗本就是需要元精修炼宗门,惯会骗人,他多半是说些话激怒你,无需放在心上。”靳无渊道,“想来姬月白死前说的那句‘羡慕你的体质’,也定是说的你这半步大乘之体。”
楚轻弦不答。
的确,要是从靳无渊的视角来看,他说的一切完全能够自洽。
姬月白以言语激惹自己,又因在方才剑阵中的不敌,无法阻止自己破开他经营的空间,便说了那样几句话。
合该是这样才对。
楚轻弦无声自哂。
要真是这样便好了。
可是他曾见过姬月白,也曾在桑爻那里,说过一个无稽之谈一般推测。
是啊,怎么可能呢?
可若非如此,不会出现那样的幻境,不会有那么多微小的变化,不会在听见那两个字时,愠怒至此。
更何况,楚轻弦自己也知道。
他也是在听见姬月白了说了“羡慕体质”这般话后,忍无可忍提前动了手的。
自己在害怕。
生怕姬月白嘴快抖露出那个词,更是一种难以启齿的逃避——
因为他心知肚明,姬月白想说的究竟是什么。
或许他不了解对方的生平,不清楚他到底想达成什么愿望,想令什么人复生,最后才会那般不甘地抓着靳无渊询问……
可就凭他如此疯狂想炼化魔域之术、这么聪明的人却不留一点后路的做法来看。
至少,他所羡慕的,一定不是自己人尽皆知的“大乘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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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幕未歇,楚轻弦一路沉默着向前。
四周凌冽的秋意足够让他从盛怒中冷静下来。
且不说这件事有多么离谱,既然一切皆有原因,那这灵识是什么时候来的,也得细究一二。
楚轻弦思索着。
首先可以肯定,他是从未与人双修过的。
从修为上,若是自己不愿,断不可能有人强行动手。
事实上,他这些年下山频繁了些,刚开始没戴幂篱,是遇上过一些只因一面就对自己穷追不舍之人,可这些人都太弱,根本不值一提。
就算真有什么歪门邪道,偷偷潜入遥山,可就算侥幸进了皓月峰,也断不可能突破凛雪筑的禁制。
这些年唯一一个能破了禁制不请自来的……
楚轻弦脚下停顿,看了一眼走到自己身侧的靳无渊。
对方感受到他的视线,只道他还在因为姬月白的事生气:“师兄?”
听到对方的声音,楚轻弦眉头猛地一跳。
自己怎么在思考这种问题。
就算给靳无渊十个胆子,他顶多只敢跟之前一样偷奸耍滑,不可能再有更过分的事。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有这样一个人,能无声无息闯入凛雪筑,可自己身上也有禁制,若敢碰到自己,除非是他自愿,就算自己在入定,也会被震醒。
楚轻弦面无表情地想。
不对,怎么都考虑到“自己自愿”这种事上了?
这个假设一开始就不可能成立,毕竟他从未与人双修过。
他自嘲地想,自己当真是被这灵识给影响了,竟然在考虑这种无聊的问题。
他又难免想起自己看过的那本,长安残笑生所著的书生与妖主的奇谭。
当时他就对萧恕说过,说这作者写得扯淡,男人怎么能生孩子?说是感怀天地都合理些。
楚轻弦嘴唇泛白地想,竟一语成谶。
但无论是何种原因引起,都不重要。
楚轻弦微抿起唇。
桑爻说过的话还在耳边,可他只是毫不在意地嗤笑一声。
雨势比之前更大了,他的头顶还撑着靳无渊打过来的避雨诀,如透明的屏障一般,隔绝了淋漓的水声和潮气。
楚轻弦抬起手。
既然识海中找不到这灵力,不如下手狠一些,一劳永逸。
掌心凝起点点金光,避雨诀被撑开,泼天的雨便没有阻碍,尽数滴沥落下,转瞬间便打湿了他的乌发与长睫。
楚轻弦只觉得眼皮有点重,手上动作却没有丝毫犹豫,他一咬牙,一个反手,便想将那一团饱含滔天杀意的光团击向小腹——
“楚霁!”
一声惊惶的叫喊,楚轻弦只看到对方身上骤然升起的剧烈魔气,而人已经向他这边扑过来,不顾安危地拽开他的手,往自己身上一掼!
两人以一种极亲密的姿势碰到一起,胸膛相贴,楚轻弦只觉得自己被撞得生疼,手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灵力包裹,动作偏斜。
那光团直直落到乱坟破的泥土上,一声巨大的轰鸣响起,四周已卷起浩荡烟尘,天翻地覆。
楚轻弦看着那处狼藉,想起那儿本还有一具尸体,他冷淡地“啊”了一声:“姬月白好像被我扬了。”
虽然那光团基本没碰到自己,但被挥开的一瞬间,还是有些轻微的震伤。
所幸这些小伤不足为患,他只觉得手腕处生疼,两人现在的姿势也怪异得很,楚轻弦不大自然地从他身边退开半步,不悦地皱眉看过去:“你放开我。”
靳无渊难得用了劲,五指甚至还有些发抖:“你做什么?”
他难以想象,要不是自己盯得紧,能在楚轻弦挥手的一刹制住,若那光团真的分毫不错地打上去,不知是什么后果。
楚轻弦只觉得身上有些冷,装作不知道对方的意思:“我淋雨啊。”
他看了一眼靳无渊身上未消的魔气,顾左右而言他:“你不收一收么?若被人发现了,我不好替你解释。”
“姬月白到底与你说了什么?灵识又是怎么一回事?”
楚轻弦本就觉得内腑有些疼,被问得心虚,干脆一把甩开他,说道:“你便当我被他激怒,想鞭他的尸行了吧?”
靳无渊知道今天楚轻弦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说了,不再开口,只深深地看他一眼。
片刻后,他趁楚轻弦没注意,假意收回灵力,实则偷偷探出一丝魔气,结成一个血红色的指环,落在对方手上。
楚轻弦还在想刚才的事,发现的时候正要挥开,可那指环轻若无物,在触碰到指节后便消失无踪。
“靳无渊!”他道,“这又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术?!”
靳无渊已经收了身上的魔气,点头:“师兄,算起来这的确是赤流渊的一种术法。”
“这法子通常是反着来的,但我方才心血来潮,换了个方式。”靳无渊冷静道,“一些灵力高些的魔修,在遇上追杀时,若想活命,便会偷偷给追杀之人缠上。”
“没什么其他效用,也绝非什么蛊虫,只是若施术者受到致命一击,被施术的人,也会性命垂危。”
“我换了术式,简单转变了一下,”靳无渊淡淡看着他,“师兄,现在我是被施术之人。”
楚轻弦意识到什么,转头看过去。
靳无渊又变回了原本沉静无害的模样,眉眼间看不出任何戾气,也撤了身上的避雨诀,同他一起站在雨中。
“你要是再像方才那样,”他语气平静,轻声道,“那不如我们一起陨在这里,便都不算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