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眠的身子有片刻的僵硬，不过好在，陆南觉的手没有在她的腰肢上多停留一秒，危机解除后，立刻松开了她。
邱宇匆匆跑来，见到此状况，大吃一惊，连忙从兜里掏出干净的手帕来递给陆南觉，低声询问道：“陆总，您没事吧？”
陆南觉接过帕子，随意地擦了擦，那块酒渍太大，连里面的衬衫都完全渗透了，这点儿补救措施无异于杯水车薪，他没回答，反倒是掀开眼皮，看向了对面早已呆滞的方千金。
表情是波澜不惊的，甚至岑薄的唇弧度与刚才无异，但就是平白让人感受到一股无名的冷意，正悄然流淌。
方千金慌了，她捏着高脚杯底部的手攥紧，指节在发白，脸上的表情如临大敌，恐惧到了极点。
在场谁不认识陆南觉这号大人物，动动手指就能让整个商界掀起一阵狂风暴雨。
更何况，他现在被人亲手泼了一杯酒——
在场的人神色各异，但眼底流转交汇的目光潜台词纷纷一致：方家这段时间估计不太好过。
“方小姐。”男人沉声开口，眼镜下那一双锐利的眸子无声无息地透出暗暗的警告，却碍于他斯文和雅的形象掩盖去了几分，“这是我妹妹的生日宴，方小姐这么做，是否对我陆家有所不满？”
旁的人也许感受不到严峻的氛围，但方千金身为当事人真切地感觉到快要窒息的压力感。
若是一旦上升到对整个陆家不满，那方氏在青城商界只剩被孤立的下场，方千金嘴唇发白打颤，哆哆嗦嗦也只能解释得出几个苍白无力的字眼：“不是，误会……”
陆南觉目光平静无波，修长的五指捉着丝绸质地的帕角，帕身洁白的颜色被浸了一大半酒红，连同他指节白皙的皮肤都被染上了浅浅的红，不深，却显得那只骨骼分明的手更加好看。
菲薄的唇浅扬，调子不疾不徐：“既然是误会，说明方小姐还欠缺辨别是非的能力，不够冷静，不如回去让方先生好好教导，避免再发生类似的事。”
方千金咬着唇，不敢反驳只言片语。
会场的水晶吊灯明灿炯然，隔着稀薄光影，陆南觉将视线落在后方微微低着头揪着手指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慕眠身上。
近距离下，她冷白的皮肤吹弹可破，可能是被吓到了，眼尾带了点儿红，整个人充满了破碎柔和的可怜感。
似乎是感知到他的视线，慕眠轻轻抬起了脸蛋，看向他的角度刚刚好，恰好展示纤弱和秀美，激起男人心中的保护欲。
四目相对的瞬间，陆南觉即刻移开视线，手上的帕子被他攥得用力，就在他转身之前，听见一声细小的道歉声，掩饰不住失落和歉疚：“陆先生，对不起……”
“不必道歉。”男人那表情依旧淡漠到几乎没有，话音也是简短又冷硬，似乎一点儿都不想和她再在这个问题上浪费多余一分钟。
说罢，他转过身。
邱宇身后的那两个侍从赶紧上前来，尊敬地颔首，言语之间顺从恭却：“陆总，先去换身干净的衣裳吧，现场交给我们处理就好。”
“嗯。”陆南觉轻描淡写地答了一声，长腿迈开，朝着侍者指的方向走去。
慕眠抿着红唇，心中盘算下一步的计划，总之不能就这么轻易结束——
却看见从男人西服口袋里掉落出的一张名片。
围观者在几个侍者的打发之下，已经没有人再关注这边了，慕眠走过去将那张遗落的名片捡起来，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陆氏集团的巨大烫金logo，她心念一动，雪白的手指将名片翻转过来，上面赫然三行字，陆南觉的名字、手机号、微信号都有。
陆氏集团高职人员的名片仅对位高权重的合作伙伴发放，一般的合作企业还真很难得到。
慕眠勾起唇角，名片在她掌心握紧，这联系方式不就有了吗？
白捡一份。
顾萄走过来，拉着她检查了一下，确定人没事儿，衣裳也完好无污渍，这才松了口气，抱歉地说道：“眠眠，不好意思，方千金是因为我才迁怒到你的，赶明儿我去宇琼骂她顿好的！”
慕眠这才注意寻方千金的下落，发现她早就被侍者请走了，便没说什么，对顾萄温柔地笑了笑：“没事，萄萄，你别去了，我没关系的，现在的情况你知道的，很多人都等着看我的笑话，不是方千金也会是别人。”
“那就这样放过她？我咽不下这口气！”顾萄愤愤不平，对她既愧疚又心疼，“眠眠，你就是太温柔了，我刚才就想冲上去打她一个巴掌，要不是她们那些人拦着我，我把方千金打得她爸都认不出！”
顾萄本来已经冲上去了，但身边的朋友死命拉着她，不让她掺和这事儿。
慕眠往上翘的桃花眼里流转着笑意，只是道谢：“谢谢你萄萄。”
温柔？
她掩下眸子里的光彩，弯唇浅笑，未置一词。
……
慕眠直到第二天晚上才加上陆南觉的微信，一般像他们这种身处高位的男人很少一天到晚抱着个手机，而且她是真没把握，陆南觉能同意加上她。
微信名很简单，就一个字母：n。
头像也是简洁款的，一篇乐谱。
点开大图看，发现很眼熟，慕眠对乐曲有研究，认真地辨认了一下，是一首著名的钢琴曲《水边的阿狄丽娜》。
这话题不就来了吗？
慕眠慵懒地躺在床尾，真丝睡袍左肩的吊带堪堪垂落下来露出雪白的肩头，她将手机举在脸边打字，是中规中矩的礼貌语气：【陆先生，晚上好。】
过了一会儿，那端才发送了回复，也是一样的客气生疏：【你好，慕小姐。】
慕眠咬了咬唇，先找了个话题切入。
【我是专程来感谢陆先生的，陆先生在上次下暴雨时帮了我，还捡回了我的项链，昨天在帝杭公园又帮了我一次，真的很谢谢陆先生。】
打完这一段话之后，她本来想顺手发个表情包过去，但是现在接触得太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万一喜欢成熟一点的，发表情包可能会弄巧成拙。
足足等了三分钟，那边才回了例行公事般的三个字：【不客气】
甚至连标点符号都省略了。
慕眠葱白的手指顿了顿，继续打字回复：【那我请陆先生吃个晚饭吧，就当做是谢礼。】
这次那边倒是很快就回了，仍旧尾句没有标点：【不用，我家有饭吃】
慕眠：“……”
行吧。
她试图再换个说法：【那我请陆先生喝咖啡，最近市中心开了一家咖啡厅环境不错，而且做的咖啡味道也正宗。】
消息刚发出去，那边就显示正在输入中，半分钟后，两行字赫然出现在眼前——
【咖啡中含有咖啡因，晚上喝会刺激大脑神经，不易睡眠。慕小姐明天早上不上班吗？】
慕眠：“…………”
她左手一划，退出了聊天框。
别人摆明了对她没意思，无论她谈音乐或者美术还是天文，最后都会是这种狗屁不通的结果。
……
夜幕降临，陆氏集团总部坐落在青城的中心城区，一整座高楼大厦，屹立巍峨，从总裁办公室的窗户俯视眺望，可以看见栉比鳞次的万家灯火，亦可见繁花似锦的车水马龙。
陆南觉结束一天的工作，单手握着手机，整整十分钟对话框没再蹦出一个标点来，他长眉浅皱，又看了一遍自己发的那句话，没什么问题，科普了知识，而且以疑问句结尾，不至于没有话回。
突然，门扉被扣响了，邱宇毕恭毕敬站在门边，等待允许进门的指令。
“进。”男人放下手机，任由屏幕黑下去，不再理会，双手随意放在办公桌上，闲适的姿态无形之间透露出矜贵雅致。
邱宇拿着几份文件快步走了进来，至办公桌前半米的距离停下，一本正经地汇报：“陆总，上次您叫我去调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实验室的资料被两名实验员盗取，现在推测，应该是金钱交易。不过，那两名实验员失踪了，前两天，警方在河边发现了他们的尸体，现在已经取证，在他们的身上搜出了我们的资料数据，我们的人检查过了，数据安全，没有被动的痕迹。”
陆南觉镜片下的眸子沉静若古潭，抬眼看过来时如云似雾，令人捉摸不透：“交易对象。”
“目前还没查到。”邱宇将头埋得低了些，忙补救，“不过，现存的三家实力不俗的竞争对手，最容易成为他们的交易目标。”
“继续查，必要的时候去打探一下，那三家最近谁有研究新试剂的计划。”他随意翻动了一下那些文件，只用了片刻，便挑重点记下，继续问，“国外那边如何？”
邱宇表情肃穆：“阿西尔医生在去世前曾经和一名女生有过密切的联系，且阿西尔医生有意隐瞒行踪，所以那名女生现在都没有找到确切的讯息，最新查到的是，那名女生在半年前回了国。”
陆南觉手上的动作停顿，文件被合上，重新递回邱宇面前：“顺着这条线索继续，最迟半个月，我要得到准确信息。”
“是！”邱宇压力倍增，他悄悄看了一眼没叫他出去的陆南觉，等了一会儿，也没见下一步指示，难免摸不着头脑，“陆总，是否还有其他吩咐？”
陆南觉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薄唇弧度淡凉，好似随口一问。
“如果你邀请对方喝咖啡，对方向你科普咖啡影响睡眠，并询问你明天早晨是否有早班，你是何感想？”
邱宇脑中山路十八弯，很快就意识到那个科普咖啡的，是自家总裁。
于是信心十足地说道：“我会觉得陆总真是太贴心了，能得到陆总的关心，十分有幸。”
“嗯，没事了，你下班吧。”陆南觉清冷的目光一掠而过，“明天去查查方家大少爷。”
邱宇点头称是，立刻退了出去。
……
慕眠今日接到了一份大的订单，平日里都是小单，赚的钱也不多，今天这一单下来，半个月的生活费不成问题。
她将那条银手链戴好，临走前，她看向抽屉的角落里静静放着的蓝色u盘，抿了抿唇，拿起来放进带密码的行李箱中，上了锁。
这个u盘不是她的，而是在国外时与她谈得来的叔叔交给她保管的，虽然还没有找到那位叔叔交代的人，她现在的处境又比半年前刚回国时更危险，以免发生意外，小心谨慎总没错。
刚收拾好打开大门，便看见在门口等待已久的房东。
房东是个中年男人，发际线上移到有往地中海发展的趋势，大腹便便，一笑起来脸上的肥肉堆积，眼睛眯成一条缝儿。
慕眠垂下眸子，没有迎上他的视线，轻声问：“莫叔，有事儿吗？”
莫叔弹了弹手上签字画押的合同纸张，视线在她那张雪白娇嫩的脸蛋上流连，就算她有意低眼，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还是惹眼招人，再加上她的气质羸弱温静，就像养在温室的花朵，这样的女人最能引起关注，同样也最容易让人想折毁。
轻咳了声，暗示性地开口：“慕眠啊，你上个月的房租拖了十天才交过来，这个月马上又要到了，你看这房租……”
“莫叔，你放心，我这个月能按时交的，绝对不会耽误您。”慕眠难得心情好，好言好语，礼貌又疏离，分寸感把握得恰到好处。
莫叔皱了皱眉头，走上前一步，脸上的褶子加深：“我也知道你家里出事了，最近手头困难，女孩子嘛，你又这么漂亮，身材也不错，只要肯低一点头，心气儿不要太高了，这生活，肯定是优待你的，你说是不是呢？”
说着，他就要闯进来，慕眠心里一慌，手指发凉，攥紧了裙摆，迅速冷静下来朝他背后看去，放大了些音量：“莫婶，你也来了啊？”
莫叔被惊到，连退几步，向后看去，却根本没见到有人。
再回头时，慕眠手上的电话已经拨通，备注清晰可见，就是她方才叫出口的名字。
她目光直视着一身冷汗的莫叔，冷静启唇，字字清晰：“莫叔，你说我现在拍张照片发给莫婶，她是什么反应？”
“你！慕眠，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还真以为你还是以前那个豪门千金？我看得上你，你就该笑了，你倒是看看，青城那些个高门子弟，谁能要你？你就算脱光了站在他们面前也只有被羞辱的份！”
话音撂下，莫叔狠狠呸了一声，一脸晦气地转身离开。
慕眠站在门边，吹来的风明明没有上周那么寒凉剔骨，但她仍旧感觉到那冰锐直刺心脏，指甲陷进掌心，减缓了身体冰冷的麻木感，稍稍闭了眼睛，再睁开眼时恢复成一片平静。
催单的电话响起，她接通，声音与方才无异：“请稍等，已经在路上了，马上就能到。”
灵溪酒店的一楼今天被承包举办音乐沙龙，慕眠到的时候还没正式开始，场地布置临时出了问题，据说是空运回来的花一大半都是蔫的，没办法招待贵宾，只能重新下单本城的新鲜花朵紧急救场。
慕眠指挥着搬花的工作人员将花朵放在指定的地点，手脚麻利地开始布置现场。
本来灵溪酒店想重新请个花艺师，但太急了，一时间请不到人，她正好一起接了，分开算价钱。
所有的场景按照计划的布置完，甚至还超出灵溪酒店原预想的效果。
“慕小姐，可真有你的，考虑到罗伯特先生的国籍，将花的位置调换了，不然我们酒店遭到大人物的不满，可要遭殃了。”酒店负责人不吝夸赞，连说要给她加点工钱。
“不用，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慕眠的声音不卑不亢，温和悦耳，听起来如沐春风，极为舒服。
“那当然了，我们眠眠的手艺一直很ok。”后方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男音，音色里三分轻薄，走至慕眠的身边，“所以我才下了这么大笔订单让她过来。”
闻声，慕眠回头看了一眼，眉心微凝，认出来人是方家二少爷方津远，前男友的弟弟。
她和方家的人交集不深，但在国外和前男友交往的四年里，方津远不止一次对她示好，她明确表示过拒绝，不过方津远一直都没有停止过对她明里暗里的纠缠。
慕眠往旁边退了一步，隔开些距离，唇边的笑淡了许多：“原来订单是你下的，感谢方二少爷支持我生意。”
方津远拦住慕眠要走的脚步，笑眯眯地说道：“诶，眠眠，来了就别急着走呗，不如一起参加这场沙龙，很有意思的。”
他穿了一身粉色的西装，骚包亮眼，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的目光中心，此刻有不少的人朝这边看过来。
正巧一名侍者举酒托路过，方津远特意挑了杯最贵的，递到她面前，笑容加深。
慕眠站在原地，仪态端庄，安静耐心，拒绝的态度毫不含糊：“不好意思，我还有事。”
南侧的黑金电梯门打开，陆南觉身后跟着邱宇从内走出来。
纯黑色西装低调内敛，沉稳不失矜贵，他背脊笔挺，一手随意放在西裤口袋里，一手规矩放在裤缝边，气质更显清傲高雅，即使站在人群的边缘，也有一种他为中心的鹤立感。
此刻，他打发了几个上来想打招呼的人，视线移到前方一点钟的方向——
少女一身雪白的长裙，最基础的款式，上面没有任何装饰，却能将她最原始的美展露出来，全身上下只有一只带了流苏的发簪，长发轻绾间，鬓角有缕碎发垂下，她低眸，淡淡的愁绪感，比上次见到她时更加无辜惹人垂怜。
镜片下锐利的黑眸一闪而过势在必得的锋芒，即刻被隐去，再看站在她面前那一身扎眼的粉色，他长眉拧了起来。
旁边有议论声叽叽喳喳，夹杂在静静流淌的音乐声中格外刺耳。
“那是慕家的独生女吧，现在家里出事了，只能沦落到卖花为生了啊，啧，真惨。”
“不过她是真漂亮，看见没，看她的男人一大堆，给她递酒的就是方家二少爷，据说她还和方大少爷谈过一段，现在又和人家弟弟纠缠不清……”
“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落魄了漂亮有什么用，花瓶一个，还不是靠男人为生。”
“……”
陆南觉侧眼凉凉地扫过去，不过那些人讨论得正起劲儿，根本没注意到这边，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倒，声音还越来越大。
“邱助理。”男人沉声开口。
邱宇突然被点名，很快进入工作状态，颔首问：“怎么了，陆总。”
他声音在念出这三个字的时候低了几度。
“有点吵。”
邱宇：？
思索了几秒，实在不明白意思，试探着问：“那我让他们把音乐声调小点儿？”
陆南觉薄唇习惯性有淡弧，可邱宇怎么看都觉得冷意十足，听见他富有磁性的嗓音蕴着一贯平静的调子。
“把乱说话的人请出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