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时,裴不争的五感来得比林催云迟钝。
嗅觉第一差,味觉次之。
九岁那年,林催云需要喝中药调理身体,大人眼中听话的他开始抗拒,甚至躲起来。
裴不争突然就找到他,傻乎乎的,抢着喝下第一口。
“不苦,云云喝。”
他砸吧砸吧嘴,像是吃到了美食,笑眯眯地把药碗递给林催云。
那时候的裴不争简直就是小天使,浓眉大眼,笑得单纯又漂亮。
其他的不会,却学会了面不改色地撒谎。
但是林催云信他,被骗了第一次,之后的每次都被骗。
因为只要有呕吐的征兆,裴不争就会把提前藏起来的糖果给他吃。
有时候是奶糖,也有水果糖,酥糖,每次都不一样。
他不喜欢甜食,讨厌裴不争说的不苦的药。
但他喜欢裴不争认真地给他挑选糖果。
时隔多年,他得到的是一杯全糖原味奶茶,浓郁醇厚。
现在捧在裴不争手里,已经喝了快半杯。
裴不争盘腿坐地,双手捧着奶茶又吸了一口,摆着一张苦哈哈的幽怨脸。
林催云心思一转,说道:“药很不错。”他搭在身边的指尖蜷缩,表情露出怯意:“但我不喜欢苦,下次不喝了,好不好?”
裴不争瞳孔放大。
散落的阳光给林催云柔软的发梢镀上金色,清冷的气质被热烈沾染。
安静的声音里带着点生硬的撒娇,还有微不可察的抱怨。
林催云俯视着他,宛如向信徒臣服。
裴不争丝毫不顾其他人正在偷看,轻轻拽住林催云的裤脚,小幅度晃了晃手,声音温柔。
“那保护自己的身体,不生病就不用吃药了。”
林催云从小到大都是最优秀的孩子,各种成绩都名列前茅。
忙碌和优秀,让他像一朵小小的高岭之花,与同龄人有厚厚的壁垒。
不喜欢亲近别人,也绝不让别人触及。
只有一直被他保护的裴不争,才能偶尔窥探他的弱点和喜好。
比如讨厌吵闹嘈杂,比如怕苦怕痛。
但他更厌恶在他人面前流露出某种需要,所以总是独自承担所有事情。
这些都是裴不争脑瓜子灵光之后才悟出来的。
当他为此心疼得半夜狠咬被角痛哭的时候,林催云已经出国。
估计国外这么多年,也是这样过来的。
今天军训也是,宁愿忍着不舒服,拼命撑着,也不会出列休息。
好心疼云云。
裴不争看着林催云的表情逐渐凝滞。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
裴不争心里咯噔一下。
他刚刚说了什么?用的什么语气?
是不是太油腻了?
云云这个表情,是被自己油到了吗!
裴不争一激动,手上的裤子突然被拽着往下滑了一截。
他僵硬松开,留下被拽得皱巴巴的裤腿。
纵容宠溺的笑容也逐渐凝滞。
两人一高一低对视片刻。
林催云的目光别有深意,裴不争脸皮一热,先撇开眼。
他耷拉着两条眉毛,像只内心受到十吨伤害的委屈大土狗儿。
林催云垂着眉眼,将手探向腰间,提裤子,向裴不争伸出手:“地上凉,起来吧。”
裴不争轻轻握住那只被裤子玷污的手,没敢搭一点力道,轻松起身:好qaq
不远处,小盒混进学弟学妹的队伍中,揪了一匹西瓜猛啃,盯着树荫下的两人。
“争哥脸色怎么又不好了?”
隔壁室友埋头啃西瓜无脑夸:“争哥不一直都这样,看着凶得一批,其实结账刷卡的时候帅炸我,西瓜也能选到最甜的。”
小盒赞同:“好像也是,这西瓜简直来报恩的,争哥牛比!”
荣正青坐在他们背后,嫌恶地丢掉吃了一半的西瓜,目不转睛地盯着裴不争,眼神阴郁。
裴不争这种浪名在外的人,不过是一时兴起,直男钓gay,玩玩而已。
一个gay沉溺于直男廉价的拥抱和关心,心甘情愿地放下身段贴上去,不是一个圈子的人混在一起,能有好结果?
“哔——哔——一分钟时间,集合!”
“收拾垃圾,发现一处垃圾就多站五分钟!”
“四排迅速归队!”
林催云喝了两口小盒放的矿泉水,冲淡口腔中奶茶的甜味。
见他作势要走,裴不争急到:“我帮你请假回寝室休息。”
“不用了。”毕竟他都是装的,即使有稍微的不适,也可以忍耐过去。
他心思一转,很自然地说道:“等训练结束,你可以来接我吗?”
裴不争眼前一亮。
裴不争抱着半杯奶茶、几乎全满的矿泉水,怜惜地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
身体不舒服还要坚持训练,太心疼了云云了。
已经吃了药并且喝奶茶补充体力的林催云:真好骗啊。
林催云归队报数,教官惊讶地看着他站得笔挺,丝毫没有疲态。
果然,大学生的身体状态就是个谜。
四排教官跺跺脚,喊道:“来,学长学姐夏日送清凉,咱们不得表示表示?大家来首军歌!”
“当你的秀发拂过我的钢枪,别怪我保持着冷峻的脸庞[1] ”
“预备,起!”
这是一首包含告别伤情和坚定之情的军歌,放下与姑娘的恋情,奔赴国家的怀抱,爱意充沛,充满美好希望。
裴不争站在林催云正前方,见他双眼带着强烈的情感,隔着炽热的日光,与自己对视。
林催云双唇轻启,仿佛在诉说无声的情感,如四排嘶吼的歌声一般澎湃。
当四排其他人挨个忘记歌词,声量减弱,林催云的声音终于如水一般流淌出来。
“——只是那青春之火需要暂时冷藏。”
林催云唱完这一句,与裴不争纠缠的视线带上了笑意。
他并不是青春期冲动出国的小孩了,没头没脑的暗恋也沉淀多年,他现在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裴不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心脏狂跳。
一时间,他甚至分辨不出是什么情绪在作怪。
他想了想,原来是出国五年,云云没有折节事他国,爱国之情反而更加强烈!
他这就回去,以云云的名义再盖五栋希望小学!
小盒他们收拾完东西,见四排送人的军歌都要唱完了,争哥还站在那一动不动,失了魂儿似的。
小盒卧槽一声,忙示意他走。
难不成还要学弟学妹们再唱一遍?
裴不争朝林催云小幅度挥挥手,露出张扬夺目的笑容,做了一个嘴型,转身离开众人视线。
林催云会意,指尖在裤腿缝轻轻叩了叩,抿不平嘴角笑意。
会来接他吗?
今晚总该能留在寝室睡觉。
别躲了。
关于裴不争的话题,在再次得令休息片刻的时候炸开了锅。
四排的教官伙着三排教官去勾搭二排教官玩,没人管他们。
这一方越来越火热。
裴不争的颜值,声音,身材。
裴不争裴家大少爷的身份和权势,裴不争安市榜眼的入学名次,众多的狐朋狗友。
还有他安市里上到上流晚会、私人赛车场,下到酒吧ktv小地摊的传说。
林催云对此很感兴趣,安静地听着。
玩得挺花的良民。
有人总结道。
林催云默默应和那人。
要是裴不争跟安市那群坏种混蛋一起学坏,他回国的原因就不是钓人,而是教他怎么好好做人。
周围的人探头探脑,有自来熟的男生问林催云:“听说你和争哥是好哥们?”
对裴不争的话题,林催云没有推脱过去,应酬式回答他们的各种问题。
“嗯,好兄弟。刚从国外回来,不太熟。他快一米九,我183。”
“分数不高,高考已经过去了,专注未来吧。学校组织和社团,我会参加组织。他没有参加组织吗?”
有人解释:“听说争哥当了好几个社团外联部的部长玩,专门砸钱的,不过没有参加任何一个组织。”
林催云顿住:“…新媒体中心是校级组织?”
“对哈,争哥怎么会披着新媒体的红马褂?”
林催云也有些疑惑。
荣正青突然出声,咄咄逼人:“你看不出来裴不争在钓你吗?让他兄弟专门送东西过来,借口给你拍照,又搂又公主抱的,还要喝同一杯奶茶。”
四周一静,吃瓜目光炯炯有神。
他在林催云平静的视线下挤出一个难堪的笑。
“直男钓gay,活该去死。”
周围人都支起耳朵来。
什么?林催云是gay?裴不争不是恐同吗?
有人杵了荣正青一肘子,让他别说了,都是一个专业的同学。
荣正青却上头,爆出大料:“没见裴不争和他的自拍照吗?背景是裴不争的寝室,裴不争把他安排到自己的寝室里。”
“裴不争对自己二十年好兄弟下手,到时候拔diao无情,安大又多了一个传说。”
林催云风轻云淡,将橡胶草坪上的草夹在修长的指间把玩。
深绿的草叶在指缝中穿梭,伴随着叹气,轻轻落在地上。
他仿佛不堪其扰,轻飘飘地看着他,眉间带有浅淡的忧虑。
“你说我是gay?”
毫不在意的反问让众人一愣。
林催云完全避开了荣正青对裴不争的恶意揣测,把争论中心引到自己身上。
林催云是gay的瓜会比裴不争来得更劲爆。
荣正青看了一圈好奇的同学,舌头打结,难道他们不知道他在国外公然出柜的消息?
好像是,林催云没和新生住一起,他们只惊艳于林催云的外貌,连他的身份都不知道。
荣正青硬着头皮引开话题:“你就没发现裴不争那煞笔在钓你?”
林催云确定了他的意思,又是一个无脑的追求者。
被落脸面后仍不知好歹地黏上来,甚至对着裴不争一口一个煞笔。
他语气疏离:“谢谢你别有意图的关心。”
“也请你闭上臭嘴,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诋毁裴不争?”
他因当众维护裴不争而感到愉悦。
仿佛回到童年时代,裴不争再次成为自己身后保护的人。
往往这种时候,裴不争只会拽着自己的衣角,心里眼里只装下他一人。
荣正青见他毫不领情,猛地站起:“裴不争那个傻子凭什么——”
只有早年接触过的人,才知道裴不争小时候不开窍。
林催云明了,促狭轻笑:“原来还是早年朋友?幸会。”
荣正青是被捏了嘴的鸭子,戛然而止。
又是这种熟悉的维护。
明明他的周围有那么多人,裴不争那个智障到底是怎么骗得他的青睐的!
周围一圈人面面相觑:公然出柜?豪门大戏?爱恨情仇?
三个排的教官溜达过来凑热闹,见大家围着荣正青,兴奋嚷道:“哟,干嘛呢干嘛呢!”
林催云神情愉悦:“荣正青要表演节目。”
荣正青:……
沉默的众人笑嘻嘻:好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