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被捉,东岸门派一片愁云惨雾,就连大殿里彻夜点亮的长明灯都显得寂寥十分,几个东岸门派的长老凑在一堆儿哀声叹气,眼瞧着头发都不知道掉了多少根。
小弟子带他们分成了两路,宋渝和沈彦直接去安排好的房间休息,贺南初带着白清宁去见东岸门派的医修长老。
贺南初一路握着白清宁的手腕,客气道:“这么晚叨扰,当真是不好意思。”
带路的那个年龄不过十三四岁,闻言连忙摆了摆手:“没有没有,应该的,在东岸地界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是要好好照顾贺掌门和小仙君。”
白清宁没说话,只是勉强勾起唇角冲小仙君感激地笑了下。
他心里乱得很,本以为北渊后山莫名其妙多出个传送法阵就够令人诧异,没想到来到东岸,居然听见廖染青出了事。
过去的年岁里,他的朋友不多,廖染青算是数一数二的那一个。
可他又不能明目张胆地表现出关心,只能默默措辞,看看怎么问才合适。
就在这时,贺南初握着他的手紧了些,开口道:“方才你们说,廖掌门被捉走了,究竟发生何事?怎么我们都没接到消息?”
小仙君听见这事就红了眼睛:“是……是九幽魔界。”
白清宁眼底那丝光骤然锐利。
九幽魔界与修真界一向不对付,魔修抓仙君回去进行打骂折辱是司空见惯的事,甚至还有其他更过分的手段,这些是两方都清楚的事情,于是多年积怨也随之愈演愈烈。
能落到魔修手里的仙君,几乎没有能够活着、亦或是正常地活着回来的。
贺南初也露出一丝警惕的表情:“谁?”
小仙君恨恨道:“魔界长老,季念梧。”
季念梧?
白清宁空着的那只手在广袖下慢慢攥了起来。
他和季念梧没什么交情,准确来讲,季念梧和魔界大多数掌权的都没什么交情,就连之前那个老魔尊褚宵也和季念梧不熟悉,那人虽是魔界长老,但常年不回九幽魔界,不知道在哪里安了家。
他曾经听执羽说过,季念梧算是整个魔界里比较难以捉摸的人,粗俗点说就是有点疯,上一刻还温柔地对人笑,下一刻就能用魔息洞穿那人的心脏,连血带肉地掏出来。
是个作孽的主。
贺南初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此事不小,怎么没有人通知其他掌门?”
“有小半年了,是廖掌门不让的。廖掌门临走前说……说修真界最近不安宁,万万不可此时传出风声,让九幽魔界气焰高涨,若是此时掀起战火,修真界八成要闹灾。”
贺南初沉吟不语。
白清宁终于伺机开了口:“那你们也没派人去找?”
“找了,根本没有线索。”小仙君用手背抹了抹眼睛,“长老们也不想这个时候寻晦气,但谁不知道掌门八成……”
话音甩了个长长的尾巴,拖得白清宁一阵犯堵,抬头一看已经到了那医修长老的门口,小仙君收拾好情绪,抬手敲了敲门。
“贺掌门、白仙君,请。”
东岸给他们收拾了上等客房,一共四间,一人一屋,什么都很方便,白清宁那封印下得狠,那医修自然什么都看不出,沉吟半天说出个他身体较弱,回去好好休养。
“好好休养”的魔尊大人进屋之后就熄了灯,说是要早点睡,转手就将身上封印解了个一干二净,一手封了屋子里的门窗与声息,另一手就化了个传送结界,一步踏入。
刚刚进入梦乡的执羽直接从床上蹦了起来。
他穿着一身单薄中衣,头发滚得乱糟糟的,因为清梦骤然被扰,看上去眼里还有很多的防备。
结果他一看尊上那一副阴沉得要滴水的脸色,瞬间就跟个小茄子似的蔫了。
“尊尊尊……尊上?!”
大晚上不睡觉,这是吓唬谁呢?
白清宁懒得兜圈子:“季念梧在哪?”
“啊?季长老——尊上,你不是说那些个魔界疯子不去招惹,尊——”
白清宁“刷”地摊开折扇,铁骨毕现,执羽一口口水险些呛死。
“在哪?”
“不不不不不知道啊,季长老那人也没个定数,要不您亲自传个音看看?这儿绝对安全!魔息再重也没关系,我封印都落好了!”
白清宁很生气,执羽看出来了。
他扇子一开一合,便是一道强悍霸道的魔息飘散在空中,白清宁以扇为笔,苍劲有力地写了一串,广袖一挥便没了影踪。
执羽没看清他家尊上写了什么,一句话都不敢说。
那季念梧常年飘在外,随心惯了,大晚上的被魔尊这么甩一道亲笔信……执羽觉得那人大概率不会搭理。
那倒霉的不会是他吧……他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白清宁攥着扇子的那只手,青筋都蹦出来了。
气氛太窒息,他只好开口问:“到底……到底怎么了呀?”
“他捉了个人。”白清宁踱步到座位上合上双眼,闭目养神,今天刚流了血,到底还是有些不舒服。
执羽:“哦……哦。”
白清宁没有要说这人身份的意思,他也不敢问。
沉默片刻,白清宁忽然开了口:“季念梧最近杀人多么?”
“他什么时候都不少……”执羽小声念叨了一句,白清宁听见了,“之前有个修真界的小门派,巡逻的时候好像在路上劫了季长老的东西,季长老二话不说直接灭了全门。”
他的话骤然止住。
因为白清宁眉心已经皱紧了。
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被季长老带走了……
“铮——”破空之声传来,白清宁骤然睁开双眼,右手凭空一抓,一截青竹赫然出现在他手中,仿佛是现砍的竹子,内里还泛着潮,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下落着“季念梧”三个字。
他问的很短:“廖染青在何处。”
没想到季念梧回得更利索:“不劳费心。”
“咔嚓”,白清宁直接单手把竹子捏成了齑粉。
“尊尊尊……尊上,”执羽见这事要完蛋,赶紧劝,“魔界的规矩您也知道,没什么听从、听命的,您在这位置上坐得不久,虎视眈眈的人不少,别让人钻了空子啊。”
白清宁深呼吸一口气,仿佛在努力平息心中怒火。
执羽连眨眼都不敢。
半晌,他松开手,竹子化成的齑粉从他指尖淅淅沥沥地洒下。
他转而又写了一封什么,转瞬没了踪影。
这次季念梧同样也回得很快。
“位置。”
“尊上的魔尊殿是不舒服么?怎么还惦记着我这一亩三分地。如果是为了廖染青,那不至于,折辱修真界的人我比尊上有办法,还是说尊上还惦记着当年做仙君的风光往事?那这九幽魔界的魔修可有话要和你念叨念叨了。”
像是没絮叨够,又单独来了一封。
“如果是念着旧识情谊,我也是个大度的人,悄悄告诉尊上。活着。尊上自有你的大事要忙,别自找不痛快。”
这次白清宁就连额角青筋都蹦出来了,脚下踩着的木板上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就垒了一小撮竹子碎成的齑末。
他看着指尖的那些碎末半晌,用干净的那只手拍了拍执羽的肩膀。
“辛苦你了,早点歇着吧。”
执羽这口气一松。
他顿了下:“贺南初那边……”
“有情况第一时间跟尊上汇报!”
白清宁点了点头,挥手重新开了传送阵。
他满手的碎末还没来得及清洗,一脚踏回东岸门派客房的时候,就见门外晃晃悠悠着一个影子,墨发高束,月色映照出那人耳廓上的一柄剑型耳饰,此时此刻显得如此清晰。
白清宁暗自骂了声,这人怎么这时候来了。
门外那人拖着长音:“多大动静了这都醒不了,小狐狸冬眠呢么?再不醒我踹门了,一、二、……”
门刷地从里面拉开,白清宁一张脸看上去惨白惨白的,眼底还有些泛红。
他自下往上瞪着贺南初,看起来像是骤然被人从梦中叫醒一般气愤。
“大半夜的,师尊不睡觉,来扰徒弟清梦,这合理吗?”
贺南初一笑,转而扶住白清宁的肩膀往里推:“这不是有事要跟你说么。”
他眸色迅速往屋内一瞟。
有些杂乱的被褥、已经脱下的外袍、枕席上尚未消散的痕迹……看上去的确是刚睡醒的模样。
白清宁身形微微有些僵。
他刚才封印落得匆忙,贺南初要是用灵力一探,几乎即刻便能够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还好贺南初没动,只是按着他坐下,然后“咦”了一声:“你手上是什么?”
白清宁眼睫微微垂着,伸手捻了捻,如实答道:“竹子碾碎了成的粉尘。”
“哪里来的那种东西?”
“我心下不安的时候喜欢搓东西,东岸不是竹子很多么,方才回屋的时候看见一节短的,顺手拿走了,不小心落在手上没擦干净。”
白清宁那胡话简直是顺手拈来,一面说一面还分分神接着封他没封安稳的灵核。
幸好贺南初像是真的随口一问:“你这小动作还挺多,不安什么,因为眼睛,还是东岸掌门?”
“掌门之事,让人觉得九幽魔界真的过于猖狂,”白清宁抬起眼皮:“所以,到底有什么事?”
“别这么生硬,为师还不是记挂你。”贺南初从怀里掏出个小瓶放在桌上,“那医修长老也因为掌门的事心神不宁,走了好远才想起来可以用药治一治眼睛,我这也是专程送药的。”
原来如此,白清宁伸手去拿:“多谢师尊……”
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小瓶子的前一瞬,贺南初却猛地又收了回去。
白清宁:“?”
贺南初皮笑肉不笑:“只是为师敲了半天的门,小白方才在屋里做什么呢?怎么连应都不应一声,就好像里面用结界封上了一样,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