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狩结束之后, 赫巡又开始了像往常般忙碌的日子,只不过这次,并不像之前那样早出晚归了, 大多数时候都是下完早朝就回来了。
另外一件事也开始被提上日程。
那就是云楚与赫巡的大婚。
此事虽用不着云楚操心什么,一切按往例标准来,但说来如此,若是真想叫自己满意些, 一些细微处, 还是得提前挑选过筛。
云楚是个没什么见识的人, 她对美的理解也非常片面,所以大多都是挑贵的, 碰见那些价格相当的,就挑那个看起来贵的。
这样听起来好像有些敷衍,但云楚确实挑的非常认真。
意春将东西撤下,脸上可以说是喜气洋洋, 挑着机会道:“姑娘, 奴婢听闻您的父亲还在湫山……”
云楚想也不想就道:“不接。”
那句是否需要把他接过来被卡在嗓子里,意春应了一声“是。”
她跟云楚跟的久了,也多少知道一些云楚的家事。云楚同自己家里人的关系并不好, 这些日子她几乎从来没有主动提过自己的家人,一开始意春还以为她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
云楚想起云道就觉得反感, 她对云道可以说毫无感情, 这个男人懦弱虚伪,唯一说得过去的怕就是对苏筠还算专情,可不也在苏筠出事之后没有认真查就断了她的罪。
算起苏筠对他还有几分感情, 换作云楚, 自己不好过, 也不会叫云道好过。
小时候云秋月多次欺辱她云道都坐视不管,只有太过分了的时候,他才会出言说一两句。
但所幸云道这个老东西从小到大并没有像云秋月一样做什么对她特别过分的事情,不然她才不会允许云道这般风风光光的活在湫山。
意春思考片刻后还是开口道:“…不过姑娘,恕奴婢多言,奴婢还是觉得,其实您把您的母族带回京城可能会好一些。”
“您如今身份不同,算来所能仰仗的不过殿下一人。”意春压低声音,继续道:“你若是有什么适龄的兄弟,可趁此机会,将其送入仕途,届时……”
云楚自然知道意春的意思,无非就是她虽然家境不好,但只要有人在,就能借这她的身份入仕谋半份官职,若是碰见一两个有能耐的,届时加以扶持,成了气候不还是为她所用。
云楚想也不想就拒绝道:“不必了。”
就云家那个破地方,哪有什么可造之材,届时云楚地位稳定,她甚至更愿意去物色一些有潜质的寒门子弟。
现在说这些还太早。
外头有人敲了敲门,意春出去了一趟,回来便低声同云楚禀报道:“明右丞道他将人送在桃奚街最北边朝南的那处院子。”
“明右丞还道那是他的的私院,叫姑娘不必担心。”
看来明誉也懂她的意思啊,特地给她找个私密些的地方。
云楚做事总有一个习惯,就是对于那些自己真的非常厌恶的人,她哪怕不亲自动手也喜欢在旁边看着他痛不欲生的模样。
云楚站起身子,理了理衣裳,心情还算不错,道:“那我们赶紧走吧,不然待会殿下该回来了。”
为了谨防上次那样的意外,这次云楚出去特地带了好几个护卫。
别苑坐北朝南,面前是一处泛着淡淡青绿的河道,柳枝静静的吹在湖面,春日的日光照在上面,使得湖面波光粼粼。
明珠还以为是事情有转机,所以明誉今日才带她来了他的私院,兴许是想把她藏起来也不一定呢。
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心中隐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但她一直相信,哥哥就算不喜欢她,也不会伤害她。
直到沉默之中,有在小厮通报之后,一身素白纱裙的云楚推门而入。
明珠心下一紧,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渐渐清晰,站起身就想要逃走,可身上却是软的。
她瞪大眼睛看向明誉,声音透着几许荒唐,不可置信的道了一句:“……兄长?”
明誉并未看她,而是同云楚道:“你来了。”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明珠于这一瞬间,竟并没有几分对自己下场的担忧,而是觉得心如刀割。
她无法相信,她的哥哥,甚至于可能是她的父亲与母亲,竟然以这样子一种残忍的方式抛弃她,从而去讨好另外一个人。
云楚扫了一眼明珠,然后故意同明誉道:“右丞可真狠心,不管如何她也是你的妹妹。”
明誉低头,面色不改道:“我的妹妹只有一个,并不是她。”
明珠撑着桌子,将自己整个人缩在角落,脑中嗡嗡作响,甚至觉得眼前这些都是幻境。
她一点也不想听明誉和云楚的对话。
云楚从意春手中接过一个手臂长的锦盒,然后意春站在门外,关上了房门。
云楚将锦盒搁在桌面道:“怎么能这么说呢,十几年养育之恩,怎么也该是有感情的。”
她摸着下巴想了想,道:“我跟明珠,我俩应该是一般大吧?”
明誉嗯了一声,道:“相差应该不会有两个月。”
云楚坐在凳子上,抬手将锦盒打开。
刀锋上晃眼的光照在云楚的下巴上,明誉扫了一眼,唇角微微绷直,不再多看。
云楚双腿交叠,道:“舍不得啦?”
明誉道:“没有。”
明珠的嗓音嘶哑,她只觉得思绪纷乱,闭上眼睛,她好想一觉醒来,发现只是自己做了一个噩梦。
再睁眼,一切就还会是以前的那个模样。
钟鸣鼎食之家,疼爱她的母亲,光风霁月的兄长,她一不开心,就会有好多人来哄她。
明誉回头看了一眼明珠,他原以为明珠会大喊大叫,但她竟然没有,当然也兴许是下了药的缘故。
他一直都知道,他这个妹妹其实并不傻。
以往明珠碰见那些惹她不开心的男男女女,总能让那些人得到惩罚,而且不被察觉。
她虽然骄纵无理,可也是懂得分寸的。
唯有一件事会让她失去理智,那就是关于那个亲生女儿。
所以这也就注定,她从见到云楚的那一刻,就赢不了她。
事实也的确如明誉所想这般。
明珠总是沉溺于那所谓的十几年感情里,近乎偏执的想要索求一个答案,那就是她的家人爱她而超过爱那个亲生女儿。
就像一个想要糖吃的小孩,被拒绝以后,会生气的选择离家出走,然后让所有人都来关心她。
所以她总是向阮枝大吵大闹,向明誉不断哀求,只是因为她还是相信,她的家人一定是会站在她身边的,撒娇会有结果,生气会有人哄,想要的东西会有人送到她的面前。
但她其实不该那样,倘若她从一开始就步步为营,假意接受云楚甚至讨好云楚,她有这十几年的恩情,届时鹿死谁手那就不一定了。
可人大多都是如此,知道该怎么做是一回事,事实会怎么做又是另外一回事,理智人人都有,可人归根结底,是被情感驱使的人。
但这些,都不影响云楚与明珠之间无法调和的矛盾。
就算这一次云楚没有对明珠下手,明珠也会找机会反咬云楚一口。
明誉并不想看这个过程,他垂眸道:“……那我便先出去了。”
云楚却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这把刀吗?”
不等明誉回答,云楚便道:“明右丞,你恐怕还不知道你这个好妹妹都干了些什么吧。”
“她已经胆大道敢□□,若不是有赫巡,我今日早已命丧黄泉,哪里还会站在你面前,看你于心不忍呢?”
明誉眉头一蹙,道:“……□□?”
云楚轻笑出声,“你们口口声声想要我回去,可面对一个时时刻刻都想杀了我的人,我该如何回去?”
明誉没有想到明珠竟胆大至此,他之所以不担心明珠加害云楚有一大部分是因为他早已在明珠身边安排了人手,只要明珠想要对云楚做什么不利之事,就会有人通报他。
所以上次在树林里,就算赫巡没有出面,明珠也不会如愿。
“可……怎么会?”
他看向云楚,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没事吧。”
云楚摊了摊手,道:“反正人还在活着。”
她将刀拿出来,隔空在明珠身上比了比,道:“所以我要用这把弯刀了结她。”
谁让她害的赫巡流那么多血的。
明珠抱紧自己的膝盖,低声念叨道:“……救救我。”
“哥哥。”
明誉站在门边,云楚没再说话,三人间一时有些僵持。
明誉低声道:“……你不必亲自动手,我去给你找两个人过来。”
云楚道:“我确实不想自己动手。”
她歪着头看着明誉,道:“明右丞,你可以帮我动手吗?”
明誉身体有些僵硬,他处理过很多人,好的坏的都有,但他从未亲自动手,更遑论,对方还是他宠了十几年的明珠,就算他对明珠感情不深,可也算是与其朝夕相处了十几年。
他不想拒绝云楚,可他垂眸沉默了半天,还是要抬手推门。
云楚霍然站起身来,叫他:“哥哥。”
明誉的手陡然顿住,拇指甚至在轻微颤抖。
云楚将弯刀拿出,款步走向明誉,停至明誉身旁。
她拿起了明誉的手,少女的手指柔嫩纤细,可指节底部却带有一层薄薄的茧。
她声音甜软,道:“帮帮我吧。”顿了顿,她抬眸,明亮的眼睛对上明誉的目光,薄唇轻启,声音清晰:“哥哥,你要拒绝我吗?”
明誉捏紧刀柄,终于在一片寂静中开口道:“……没有。”
云楚满意的翘起唇角,松开了明誉的手,蹦蹦跳跳的回到了原来的座位,道:“不要害怕哦明右丞。”
她指着明珠的背,从肩胛骨至腰际,道:“你只要滑那么长的口子就可以啦!”
*
云楚并没有直接弄死明珠,她给了明珠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明誉答应了她以后,没有因为对象是明珠而手下留情,划出的口子与赫巡身上几乎一般无二。
云楚很满意。
然后,她将明珠关在这个房间内,不予吃喝,不予治疗,倘若她能挺过一天的话,就按原计划将她送往碧空庵。
否则就叫她丧命于此吧。
等到两人出来时,明誉去偏房换了一身衣裳,再出来时,云楚已经站在宅院门口,笑着冲他道:“下次再见啦明右丞。”
明誉加快了些脚步走过去,道:“且慢。”
云楚问,“怎么了吗?”
明誉行至她面前,踟蹰片刻后道:“你…怎样才愿意回来呢。”
“我们都很想你,尤其是母亲。这些年是我们让你受委屈了,你若是能回来…日后定加倍补偿。”
其实补偿什么的,说来总觉得太空,可不这样说,明誉又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云楚毫不意外,她知道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僵持太久反倒没什么意思,再加之她今日心情好,所以此次并未像此前那般直接拒绝,而是道:“可我同你们分开太久,你们于我同陌生人并无差别,若是直接回去……”
明誉连忙道:“没关系,慢慢熟悉就好,左右你同殿下的大婚定在三个月后,只要在这之前回来就好了,我们定会送你风风光光的出嫁。”
他这句话里其实暗藏了很多意思,他相信云楚都能听得懂。
身为太子妃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条件,那就是想要地位稳固,就得有势力强大的母族。
当然,他知道就算没有,倘若赫巡本身足够强大,而他又对云楚足够重视,也能护得住她,可云楚并不是那样目光狭窄的人。
云楚并未点破,朝他弯了弯唇角,道:“好哦哥哥。”
这宛如一场利益的交换。
可明誉却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控制不住的沉溺其中,云楚可能并不知道,这样的她对于明誉来说,有着怎样的吸引力。
等到云楚上了马车,明誉才立在原地,垂眸应了一句:“恩,妹妹。”
等到云楚抵达东宫时,赫巡已经从朝中回来了。
按理说,云楚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必要瞒着赫巡了,但是由于前段时间的习惯,她还是决定先偷偷回花影阁换身衣裳,然后再去找他。
心里这般想着,她不想叫赫巡起疑,于是快速推开了房门,然后就看见赫巡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正把玩着一个瓷绿的茶杯。
他静静抬眸,道:“回来了?”
云楚:“……”
云楚一时手足无措起来,她的笑容有几分僵硬,带着点讨好,迈着步子踱过去,亲了亲赫巡的下巴,道:“阿巡哥哥,你回来那么早呀。”
赫巡指了指窗外:“太阳下山了。”
云楚道:“哎呀,真的诶。”
赫巡捏住少女的下巴,不叫她乱蹭,然后道:“今天干什么去了。”
云楚小嘴一瘪,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她不开心道:“凶什么!”
“我给你报仇去啦!你开不开心?”
赫巡显而易见不开心:“你自己去的?”
云楚:“带了好几个护卫呢。”
“那你是怎么见到明珠的?”
云楚搂着赫巡的脖颈,身上还有几滴不小心被溅到的血液,扭来扭去的撒娇:“我自有办法嘛,你别操心我了。”
“你把她杀了?”
云楚嘻嘻一笑,道:“不算哦。”
赫巡:“?”
云楚盯着赫巡的眼睛,道:“我叫人把她身上划出了一道跟你一样的伤口,就让她不停的流血吧。”
“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老是欺负我,她第一次欺负我的时候,我只想打她一巴掌,我都警告过她了,她怎么不听话呢。”
赫巡眸中浮现几许笑意,道:“不听话的人可多了去了。”
云楚正色,指着他道:“你得听话哦。”
赫巡捏住云楚的指尖,脸上笑意不减,随口道:“行,那楚楚想叫孤做什么。”
云楚意味深长的弯了弯唇,甜美的脸庞被夕阳衬出淡淡的红。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忽然俯身在赫巡耳边很轻很轻的道:“上我,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