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掌心温热, 神情冰冷,五指抓着她手的力道很大。
孱弱又漂亮,却同时又果敢,狠辣, 充满力量。
这是她最喜欢的模样。
桑黎瞪大双眼, 花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而此时, 云楚已经松了她的手,在她愣神时, 云楚将自己打人的那块石头往泥上蹭掉血迹, 然后扔到了草丛最里头,同里面的碎石混在一起,同时又掀开了两人脸上的黑布, 捏着两人的脸检查了一番。
韫初的脸上红了一片, 后脑的伤口还在流血,这若是被发现, 是怎么都不可能善了的。
桑黎吓得掉眼泪,自觉连累了云楚,颤抖道:“对…对不起, 我…我去找…太后…认错。”
云楚一点也不想听她废话,“找什么找?做都做了,有什么好认错的。”
她拎着韫初的头发,手上粘上了血,对这张清丽的小脸没有半分怜惜,问桑黎:“打够了吗?”
桑黎看了看韫初,缩紧了身子, 怯弱的点头:“……够。”
云楚便站起身来, 四下无人, 她熟练的指使桑黎,指着一处泥地:“把人拖这儿来。”
桑黎心跳的飞快,云楚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还把自己的湿衣服从里面撕掉一块给云楚擦手,等到一切都收拾完,云楚才带着桑黎若无其事的走了出去。
桑黎一路瑟缩,眼神飘忽,忍不住就往云楚身上靠,基本把干了坏事这几个字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
云楚同她拉开距离,事情做完了,她心里又开始后悔,这个桑黎,看起来是个小废物实际上真的是个小废物,她毫不怀疑,如果到时旁人查到她头上,人家那边还没确定是不是她,她就能自己把自己兜出来。
桑黎倒不要紧,云楚可不希望被赫巡发现她是个可以随便砸人脑袋的人。
她不远处有太监宫女走过,云楚顿住脚步。
桑黎被吓了一跳,惊弓之鸟般抖了一下:“怎…怎么…了?”
云楚面色还算和善,温柔可爱的小脸上甚至带着笑意,她道:“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你干的吗?”
桑黎垂着脑袋,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小声的道歉:“对…对不起。”
她克制着让自己不再发抖,也不再想着方才的事,问云楚:“你…你去…哪里?”
云楚道:“我自然是去找殿下。”
桑黎想跟云楚一起去。她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朋友,还愿意帮她出气,她真的太喜欢云楚了,便问:“我可…可……”
云楚:“不可以。”
桑黎瘪了嘴:“哦。”
她想了想,又道:“你…你喜欢殿下…下吗?”
云楚:“喜欢。”
桑黎默默记下,又哦了一声。
可她还不想那么早跟云楚分开,努力找着话题,云楚却直接看着她,有些不耐烦但还维持着体面:
“回去可不能再这样了哦,会被看穿的,我要去找殿下啦!”
桑黎迟钝的点了点头,又问:“那…我可以…找你…玩吗?”
云楚只想赶紧把她应付过去,道:“可以的。”
言罢,她就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不给这小结巴再跟她说话的机会。
等到赫巡那儿,天色全然暗了下来,她还没进去,一名神色慌张的太监就匆匆迎了上来:“姑娘!您原来在这儿!”
云楚解释道:“回去的路上碰见了一个熟人,便同她说了几句,劳烦公公费心了。”
小太监嗐了一声,道:“姑娘客气了,主要是殿下担心您,您若是再不回来,殿下就要派侍卫去寻您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殿中,太监恭敬道:“殿下,云姑娘到了。”
赫巡脸色不大好看,迎上去道:“你方才去哪了?”
他们在太极殿偏殿,殿中并无旁人,云楚上前亲了赫巡一口,又戳了戳少年冷冷的脸庞,如实道:“碰见一个人,她说她喜欢我,我就同她说了会话。”
赫巡:“?”
“说什么再说一遍。”
他掐住云楚的腰,轻易就将她扣在怀里,云楚搂住赫巡的脖颈道:“你不是忙嘛!都没空跟我说话,我不能找别人解解闷吗?”
赫巡刚要开口,却在这时很不合时宜的闻到了一股十分浅淡的血腥味。
他少时上过沙场,凭军功不过三年就做到了骁骑校尉,这些年遇见的刺杀暗算并不算少,所以对于血腥味极为敏感。
味道正是出自云楚身上。
可少女身上干干净净,十指纤纤,唯有衣袖湿了一些,没有什么血迹。
很显然,是被刻意处理过。
云楚仰着小脸,问:“你怎么啦?”
赫巡面色如常,只问了一句道:“那人是谁?”
云楚道:“不告诉你。”
见赫巡脸色依然不好,云楚皱巴着小脸,道:“是个女孩,好像叫桑黎吧。”
她戳了戳赫巡硬邦邦的肩膀,道:“小气鬼。”
桑黎,这个名字在赫巡嘴里滚了一圈。
他没听说过这个人。
但云楚在他眼里一直纯粹又干净,将血腥味与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女孩联系到一起,他就下意识认为那个女孩不是什么善茬,并不想云楚继续同她接触。
云楚有意掩盖,他便不曾多问,压下了心中的疑虑,道:“孤都没听说过她,若不是不了解,切忌与其深交。”
那样一个小废物,赫巡肯定没听说过。
她敷衍的应着:“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天黑了,是不是可以回去了呀?”
赫巡嗯了一声,捏了捏云楚的小脸,道:“今天委屈你了。”
云楚捂着自己的脸,道:“宫里可真无聊。”
赫巡笑了笑,没有应声。
因为这皇宫的确不是什么有意思的地方。
两人上了轿撵,云楚随口问道:“今日圣上召见你是为何呀?”
赫巡垂眸道:“不过是一些琐事罢了,不值一提。”
说是如此,其实今日皇帝召见他,仍旧是为了那一件事。
娶妻。
在这次之前,父皇已经三番两次暗示过他,但都被他搪塞了过去。
此次父皇却是直接与他摊牌,指了太后身上的一个女子给他,问他觉得如何,赫巡根本就没有见过那名女子,也兴许是见过但他根本不记得。
赫巡的太子妃并不一定要给他什么助力,最重要的还是明面上的制衡关系。
朝堂之上,皇权之下无非只有三种势力,宦官,外戚,官僚,一个好的君王永远懂的如何平衡这三种势力,让他们相互制衡,如此才能永远使得皇权专政。
包括之前的沈袖,被太后相中亦是因为她是沈家人,乃至赫巡的母妃都是当年被指给父皇内定般的太子妃。
但当年赫巡的兄长并未如他们所愿娶沈氏中人,而是娶了那个香囊的主人,是上京城最好的绣娘。
只是后来兄长意外崩逝,太子妃为爱殉情,两人都未曾留下子嗣,嫡系血脉仅余赫巡一人。
那时的赫巡才是真的年轻气盛,军功在身行事专横,模样冷峻,乃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满楼红袖招。
即位之后,他才开始收敛锋芒。
纵然那时殷贵妃正得宠,但父皇归根结底是个尤为遵从古制的人,还是下旨立了他为储君。
原先他并无喜欢的人,姻亲关系在他看来不过是巩固政权的手段,各取所需罢了,但现在他的观念可以说翻天覆地。
他今日再次拒绝,已经让父皇不满。
与此同时,他亦隐隐意识到,此事已不能再拖。
但他并未同云楚提及此事。
云楚也并未放在心上,随同赫巡回去以后,两人还未用膳,一名太监就过来道:“云姑娘,今日明府的明大人派人过来,送来了好几盒名贵药材,说起送予您。”
还没等云楚发话,赫巡率先皱了皱眉,道:“明淮送的?什么药材?”
太监道:“回殿下,是明右丞。送的是什么药材奴婢也不知,明大人说云姑娘会明白。”
赫巡同云楚几乎朝夕相处,亦是不知云楚需要用药,他问:“你生病了吗?”
云楚摇了摇头,道:“没有呀。”
但云楚知道是为什么。
她心中觉得好笑,同赫巡解释道:“兴许是上次我被明珠误会,他心中有愧,又见我身子孱弱,想以此弥补?”
实话说,这个理由无法说服赫巡。
倘若赫巡没有记错,上一次明誉待云楚还是极为冷淡的。
明誉同云楚两人几乎毫无牵扯,明誉又并非一个热情之人,他根本不太可能主动去送一个女子东西。
再联想到明淮的态度,赫巡的目光变得微妙起来。
赫巡果真蹙眉,道:“孤看这明右丞自己得去看看太夫了。”
云楚道:“你把东西退回去吧,记得转告明右丞,我身处东宫,自有殿下为我费心,叫他还是留给明珠吧。”
东宫离明府并不远,云楚才吩咐完,不过半个时辰,那几盒药材就又被送回了明府。
权贵如明家,第一回吃这样的闭门羹。
那几盒药材是明誉回府以后问及太夫特地寻的疗旧伤强筋骨的药,每一种皆是有价无市。
这样的结果其实并不令人意外。
明誉站在阮枝的院子里,明珠正坐在他的一旁。
小厮的禀报她听得一清二楚。
明誉挥了挥手,知道:“知道了,下去吧。”
明淮现在正在阮枝的房间内,同太夫一起,近两天了,阮枝仍旧未醒。
早在明淮抵达明府时,明誉就将这几日的事情一件不落禀报给了明淮,包括云楚。
明淮向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尤其是近几天,脾气越发难以捉摸,但明誉仍旧记得自己同他提及云楚时,男人的脚步生生一顿。
然后隔了许久才问他:“确定了吗?”
明誉点头:“基本确定。”
明淮没再出声。
事实上,明府这几日的气氛都非常紧绷。
明珠轻声问:“哥哥,你给云楚送药了吗?她怎么了?”
明誉没有回答。
明珠抿了抿唇,也不敢再问下去,自从明淮回来,她心中就十分不安。她不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情明淮知不知道。
她很害怕明淮。
现在明淮年岁渐长尚且还好,以前的明淮简直就是个疯子,他根本没有同理心,她无数次试图讨好明淮,都毫无用处,惩罚她起来也毫不留情。
明淮还没从房间里出来,但明珠已经开始害怕起来,而她如今能求助的,唯有明誉。
“哥哥,你跟父亲说石香粉的事情了吗?”
不等明誉回答,房间内便传来一阵脚步声,明珠慌乱站起身来,看向一脸冷意的明淮。
恰好对上了明淮的目光。
明珠身形一抖,只闻明淮道:“明珠,过来。”
明珠拧着自己的衣袖,道:“……是。”
她慢吞吞的站在了明淮面前,忐忑着开口道:“父亲…娘亲她醒了吗?”
明淮摇头,道:“你怕是巴不得她醒不过来吧。”
明珠慌张道:“没有,我没有这样想!”
明淮面色冷然:“那石香是谁下的,为了逼走云楚,你可真是煞费苦心。”
明珠脸色青白,下意识的看向明誉。
明誉却没有丝毫要替明珠说话的意思。
“父亲,我真的没有——”
啪!
一声,清脆无比。
这一下明淮根本没有收力,明珠一个不稳,撞在了石桌上,脸颊红了一片,华贵的珠钗亦散了一地。
她撑起身子,直接吐出一口血来。
“哥哥……”
明誉站在一旁,并未出声,
明淮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明珠,你还真是屡教不改。”
“我没有……”
明淮道:“还在嘴硬吗?”
“枝枝心软,平日对你多有纵容,养条狗尚且知道对主人摇尾巴,你呢?”
这是在说她连狗都不如,以前的明淮纵然严厉,但从未如今日般对她动手。
“听闻云楚刚来京城时,你曾三番几次羞辱于她,一个贱籍之女,胆敢侮辱我明家女儿。”
明淮的话每说一句都在往明珠心窝里戳,至此,明珠才知,明誉对她向来含蓄,大多时候都在警告她,而明淮,是真的根本就不在意她。
可明誉对她似乎也没有几分情意,因为明淮所言全部是明誉告诉他的。
“父亲,我没有,我只是…只是跟她开玩笑而已。”
明淮冷笑一声,不再多言,而是吩咐道:“来人,让她进水室里清醒清醒。”
明珠双目陡然睁大,道:“不!我不要!”
她挣扎着跑到明誉身边,乞求道:“哥哥!哥哥你救救我!”
明誉并未看她,他这几日几乎身心皆在煎熬之下,今日见过云楚后,那种感觉更甚之。
关于云楚的身世,无疑是个悲剧。
而酿成悲剧的,这院中的每个人都难辞其咎。
同包庇无关,他只是不想把自己的责任全部推卸在明珠身上,明珠自私狭隘,一次又一次的欺辱云楚,那是她的错。
而他明誉,纵容明珠耀武扬威,无视母亲嘱咐,掉以轻心,这是他的错。
他不知如何弥补,更不知如何发泄。
明誉低头,沉声道:“父亲。”
“云楚刚来京城时,我明知她与母亲相像。却并未调查,甚至还意图帮明珠铲除掉她。”
“还请父亲责罚。”
明誉低着头,看不见明淮的神色,只闻片刻后,明淮道:“一同关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