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誉若说的是别的理由倒罢了, 宁州水灾一事使得无数灾民流离失所,此时确实不好再继续说起这些,最最终作罢, 无人再提起。
云楚见沈袖脸色如丧考批, 便在一旁道:“阿袖姐姐没关系,等水灾过去就好啦。”
可沈袖知道, 不可能的。
明珠若是想阻止她嫁给赫巡,总有无数方法, 只要明珠央求, 明家人极有可能不管不顾的把她送上太子妃之位。
她乃宁扬侯嫡女, 本就是天之骄女, 平日对着这样一个丫鬟所生的下贱货色礼避三分也就罢了, 难道就连婚姻大事也要让予她吗?
宴会散席以后, 太后见今日天气晴朗,便提议众人一同游园赏玩,众人自然不会拒绝, 云楚正好没有进过正儿八经的皇宫,就也随同沈袖进来了。
沈袖平日待云楚还算不错, 出手也大方, 也未曾非常明显的看低云楚,她自以为自己待云楚是极好的, 可却不知,自己从头到尾都在像云楚展示优越感。
云楚通常也会很配合,袒露自己的无知, 让她得到凌驾旁人的优越感。
这些贵族小姐们谈论的话题云楚大都不怎么敢兴趣, 她起初还应付两句, 当个陪衬, 但到后面云楚实在听不下去了。
也就是这时她注意到明珠并不在这附近。
云楚便随意找了个由头跟沈袖分开,自己一个人试着沿着花.径走到了园子深处。
她对皇宫并不熟悉,但她猜测明珠不会走远,这附近也就两条甬道,她选了其中一条,一路观察皇宫布局,一路试着寻找明珠。
到一处花影重叠之地,云楚顿住了脚步,她听见了明珠的声音。
夹杂着烦躁,似乎是在发脾气:“反正我就是讨厌她!”
云楚只觉这个她说的就是自己,便看了看四周,找了一处枝叶浓密处隐匿身形,然后静静的听着两人对话,从她这里只能模糊的看见两人的身形。
“你先冷静。”
是明誉的声音,毫不意外。
明珠声音带了些委屈,道:“兄长,求你了,帮帮珠儿好不好。”
明誉道:“我此前已经帮你处理过数回了,父亲已经起疑了。”
明珠道:“没关系的哥哥,父亲向来看重你,不会对你如何的。”
明誉声音顿了顿,道:“可明珠,万一真有那么一个人呢。”
明珠声音尖利起来:“怎么可能!”
“这些年里,母亲记忆错乱,父亲也把沿着找到母亲的地方查了好几年都没有踪迹,太医也说母亲说的话并不可信。”
“可是这几年,但凡跟娘长的有几分相似的,都要带回府里盘问,不过才十年,就已经问了上百个了,多是骗吃骗喝的,哪里有什么女儿?”
明誉没有出声,因为明珠所言都是真的。
收养明珠并没有影响母亲仍旧认为自己还有一个女儿这件事,她记忆模糊,大多都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只是每天都在要求父亲帮她把女儿找回来。
当初父亲发现母亲时,母亲重伤倒在血泊里,太医施了好些天针才从阎王手里把人抢回来,但从此以后便心智受损,清醒时也多,但大多都忘却了前尘往事。
她总是很宠明珠,几乎有求必应,可唯独不再去找那个是否存在的女儿这件事,她的态度异常强硬。
十几年过去,连他和父亲都开始觉得那个所谓的女儿也不过是母亲神志错乱的产物。
明珠不想总是多出一个人来分走母亲对她的宠爱,所以这几年总是要求他处理掉那些出现在京城,面容又与母亲有几分相似的人。
他向来宠这个妹妹,在明珠的央求下,近两年替她处理掉不下十名云楚这般大的女子。
而处理方式,最简单直接的就是直接斩草除根。
“哥哥,求你了,这是最后一次。”
明珠其实并不觉得那个人会存在,只是她受够了每天活在动不动就接回一个女子,然后在她家里住几天的日子了,这好像时刻都在提醒她,她只是一个养女,她拥有的一切都是抢别人的。
明誉道:“她如今身在东宫,如若有什么意外,你以为太子会察觉不到吗?”
明珠愣了愣,道:“察觉到又能如何?不过是一个农女罢了,殿下他不会因此跟你撕破脸的。”
明誉冷笑一声,如玉般的脸庞浮现几许轻嘲。
他这个妹妹自小被养在深闺,待人待物多少简单了些。
赫巡那样的人,既然肯带这个女子回东宫,那不管怎样,对她的心思就绝不可能仅是救命恩人那般简单。
且不论这些,世家大族虽势力割据,但大多井水不犯河水,尤其是对皇室中人,在赫巡夺位中,明家并未明显站队,大多都是保持中立,如今若是在赫巡眼皮子底下处理掉它带回东宫的人,那不明摆着是站在他的对立面吗。
届时这种平衡一旦被打破,那引发的一系列麻烦,可就不得而知了。
亏得他这个妹妹还想嫁给赫巡,就算是成了,届时赫巡一旦掌权,明家若是落难,赫巡第一个处理的恐怕就是他这傻子妹妹。
明珠不懂,但还好有他这个哥哥在。
“哥哥,你就再答应我最后一回好吗?”明珠拉着明誉的手臂,软着声音央求。
罢了,他到底是只有这一个妹妹,自然是希望她处处都好的。
良久,他才道:“最后一次。”
明珠知道明誉这是答应了,激动的抱住了明誉,道:“还是兄长你待我最好!”
而此刻,不远处的云楚也终于得到了答案。
她不知道明誉会用什么手段对付她,这种未知才是最令人恐惧的地方。
她也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因为一张和别人有几分相似的脸而引来祸患。
实话说,她确实非常讨厌明珠。
明明明珠跟她一样都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人,她们狭隘,小家子气,没有见过世面,为了利益能够不顾一切。明珠应该活成她这样,甚至连她都不如。
可是明珠却因为幼时被大家族看中,就彻底改变了命运,跻身上流。
凭什么。
云楚心里嫉妒的冒泡,可眼下她不能对明珠做什么,相反还要防范着明誉,这让她越发觉得被动。
明艳的小脸满是阴沉,那双楚楚可怜的双眸里全无情绪,在心里不停的琢磨着接下来要怎么不声不响的弄死明珠。
但云楚不能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那两人对话结束,云楚知道自己不能在这多加逗留。
可她才刚一站起身,面前就赫然出现一个高大的男人正紧紧的盯着她。
身材高大健硕,宽肩窄腰,极有压迫感。
云楚甚至还没调整好自己脸上的表情。
又是他,七皇子。
刚才在宴会上也是这样,云楚不免有些心虚,但不过是一个表情罢了能看出什么。她迅速冷静下来,然后眨了眨眼睛,装作没有认出他来的模样,惊慌道:“……你,你是谁?”
赫宴倾身靠近了些云楚,他生了一双多情的桃花眼,五官秾艳又硬挺,陡然靠近让云楚非常有压迫感。
“你问我是谁?”
云楚下意识身体向后仰,明亮的双眸里尽是无辜,她小声道:“……不可以问吗?”
赫宴挑了挑眉,黝黑的瞳孔里满是笑意,伸出手指轻佻的挑了一下云楚的下巴:“装的真像。”
云楚:“……”
云楚浑身僵硬起来,但她仍然在努力表演,啪的一下拍开了赫宴的手,由于知道赫宴是皇子,又没有摸清他的脾气,所以这一啪也是软绵绵的。
她神色越发无辜:“你…你在说什么呀?我没有装。”
赫宴同她拉开距离,毫不留情的戳穿:“你恐怕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站在这的吧小妹妹。”
云楚觉得这人有点东西,刚才她确实沉迷于听墙角,没有留意自己的身边,但也不至于丝毫没有察觉才对。
“明珠宴上刁难你,你便诱宋大人替你解围,但依旧怀恨在心这才出来寻找她的吧?”
心里被抛到明面上,云楚自然不高兴,这可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回被人拆穿。
但云楚就是不承认:“我只是…路过罢了,听见这里有明珠的声音,我就吓得不敢再动,索性躲了起来,我又不认识你,你为何要这般揣测于我?”
她的眼泪说来就来,熟练的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看着赫巡。
她知道,但凡是个男人,都受不了这么一个明艳可爱的美人这般看着自己。
云楚的猜想是对的,赫宴确实受不了。
只是他的方式简单又直接,他直接伸手捏住了云楚的两颊,肉感的小脸被挤压,粉色的唇被迫撅了起来。
男人低沉又饱含侵略性的声音在云楚耳边响起:“宝贝可真可爱啊。”
只这一瞬,云楚就察觉到他跟赫巡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他的身上并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危险而又肆意,并不是个好招惹的人。
云楚下意识抵触,她终于来了点怒气,拧着眉模糊不清道:“放开我!”
可是脸被捏着,不管做什么表情都硬气不起来。
男人的俊脸离云楚极近,嗓音魅惑:“听说你是东宫的人。”
“赫巡那个和尚也有女人了?”
云楚听他提起赫巡,再次感慨怎么同是一个爹差别就这般大,这人宛如个登徒子,若非想着不能得罪,早就一巴掌扇在这晦气东西脸上了。
他像是故意的,道:“东宫有什么好的?不如来我这里,我可好久没见着像你这么又聪明心思又歹毒的女人了。”
云楚这会终于挣脱开赫宴的手,她揉了揉自己的脸,压抑住自己心中的怒气,心里飞速思索怎么处理眼下这个情况。
男人慢悠悠收回手,倚在一株桂花树上,道:“听说你救了赫巡,好可惜,你救他做什么呢?”
云楚心道不救他的话,登上皇位岂不就是你这个腌臜破皮,她心中把赫宴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却不敢得罪,弱弱道:“……不管是谁受伤,我都会救的。”
云楚在这男人面前总觉得自己像被看穿了似的。
她冷静下来,思及这些天意春同她说的各位皇子的背景,赫宴的生母是殷贵妃,在皇后逝世后独得恩宠,母系家族手握兵权,其子赫宴,十三岁就敢跟着上前线,十六岁生擒敌军首领,是声名赫赫的少年将军。
而不久之前,受封云麾将军。
云楚心道,有那样厉害的一个母亲,想必这狗东西也不会如表面这般无赖,如今盯上她,指不定是想策反她对赫巡不利。
云楚自认对赫巡虽并无感情,但眼下她还要靠赫巡在京城立足,哪能那么容易被策反,再说,一个是皇太子,一个是什么破将军,孰轻孰重一眼辨之。
但话是这般说,云楚可从来不是那种开头就站队的蠢货。
“嗯?可你看着不像是这般善良的人啊。”
云楚:“……”
看来清纯小白花在他这确实走不下去了,四下无人,云楚抬眼,对上男人的目光,道:“那殿下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呢?”
赫宴闻言满意的笑了出来,道:“现在认出我了。”
云楚但笑不语,道:“殿下过来,总不至于仅是为了戳穿我吧。”
她又继续道:“我这般你如何能说我坏呢?”
她仔细观察着赫宴的表情,半真半假的同赫宴道:“我机缘巧合救了太子殿下,被他带回皇宫,我所作所为不过是想为自己谋一条生路罢了。”
她长睫上还挂着泪水,带着埋怨的看了一眼赫宴,像带着钩子一般。
“殿下何必这般为难我呢?”
赫宴喉结滚动,道“你是怎么觉得我是在为难你的?”
云楚软着声音道:“这还不算为难吗?”
赫宴笑了起来,目光幽幽落在云楚的脸上,然后沉默片刻突然低声道:“赫巡有没有跟你说过,你勾男人是有一手的。”
确实有一手。
既然这人非要往她身上撞,那不妨陪他玩一玩吧。
云楚也不怕他,她弯起唇角,凑近赫宴,温软的嗓音落在男人耳边,吐息轻浅:“那殿下有没有被我勾到呢?”
赫宴顿了一瞬,忽而伸手搂住了云楚的腰,正要倾身吻她时,云楚却故而用力推了他一下。
“不要碰我!”
云楚抬头,看向花.径尽头停下目光的赫巡。屈辱的泪水砸在地上,当即不管不顾的朝赫巡跑了过去,跑得鞋子都掉了一只,然后浑身颤抖的靠在赫巡身边,拉住他的衣袖,哭的梨花带雨。
她声音颤抖,衣襟凌乱:“……哥哥,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