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楚将木门紧紧合上,靠在门外,如释重负般闭了闭眸。
女人绝望的挣扎隔着一道门传过来,孱弱的推着门,呼喊,伴随着不明的呻.吟。这道门,是她最后的希望。
可云楚就这般当着她的面将生路隔绝。
云楚呼出一口气,长廊仍然寂静。
按照他们的计划,陈魏应该会在半柱香以后过来,而原本云秋月安排的护卫被轻连骗到了另外一个房间,时辰一过那些护卫必定就能发现不对。
她其实大发慈悲的给云秋月留了一线生机。
陈魏是见过云楚的,他到时必然能发现房间里的人变成了云秋月,只要那时陈魏面对一个不着片缕,全无理智的妙龄少女可以按耐住自己的欲望,帮助她回家。
所以只要陈魏能放过她,那她云秋月完全可以来找她报仇。
云楚比云秋月要仁慈的多,陈魏是云秋月给云楚找的人,当初云秋月给云楚留了多少生的可能,云楚就给她留了多少。
云楚不知道自己心跳为什么那么快,由于紧张,连脸颊都开始发热。
但眼下她并没有时间犹豫。
云楚看了看四周,寻了一个不太显眼的转角处躲着。
她知道从苏筠开始,自己就全然没有回头路了,额上不知何时泛出了冷汗,她静静的蹲在角落,没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没过多久,长廊上朝走来一队人。
云楚一眼就看见了走在前面的陈魏。
身材臃肿,红光满面,身量不高,步子却迈的很快,同他并行的还有一个三角眼,两人正一脸意有所指的笑谈着。
云楚看他亢奋的模样,心中猜测他来之前大概吃了什么东西。
云楚屏住呼吸,看陈魏同那个瘦高的男人一同进了房间。
房门紧接着被紧紧关闭,两个人高马大的护卫守在门口。时间一点一点流失,又是半柱香过去,木门仍旧没有打开。
云楚不再看下去,唇角透出一股讽刺的笑来。
看吧,才不是她恶毒。
是云秋月从头到尾就没有给过她活下去的机会。所以要么尸骨无存,要么奋起反抗,她只有这两个选择。
云楚抬手,用衣袖擦了擦自己额间的汗。
可她才刚站起身来,从走廊的另一边便匆匆走过来两名护卫。
云楚好巧不巧,正好与她们对上目光。
云楚想也不想迈开脚步就开始跑,情况紧急,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在三楼此刻上了人,他们不敢太过明显的来追她,三楼房间众多,只要她借着这些人甩开他们一个眨眼间,她就能找机会随便躲进一个房间。
只要她明日可以安然无恙的回到云家,云道经此便会只剩她一个女儿,到时云道不管她也得管,云秋月不可能在明面上对她如何。
暗地里只要她找几个护卫保护好自己,再过几天她就可以悄无声息的了结她们母女。
就算是有外祖一家又如何,苏家一开始还是靠着云府发家,至于那个中了举人的堂兄,她记得那堂兄现在可在京城,等两三个月后他回来了,黄花菜都凉了。
云家届时只剩她与云道,没有了云秋月和苏筠,对付云道那个猪狗不如的软蛋可就简单多了,花些钱买些慢性药回来,到时云道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仅仅是计划如此而已,且这中途不能出任何差错。
她没有办法,她只能去赌。
她向前跑着,停在了长廊尽头,而在楼梯口正好有一间房门大敞的房间。
云楚匆匆回头,看见那两个护卫正好被并行的三个人挡住了路。
就是现在。
恰逢此刻,头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云楚?”
云楚惊慌抬头,只见赫巡站在台阶之上,长发束起,如松如竹,清俊无比。
他应该是才从四楼下来,右手正散漫的搭在扶手上,垂眸睨着她。
云楚想也没想,上前一步拉住了赫巡的手,将他一起推进了房间,然后啪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赫巡:“……”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赫巡甚至没反应过来,他虽然对云楚毫无防范,但居然这么被一个小姑娘给拉动了?
“喂。”他伸手,戳了戳云楚的肩头。
云楚贴着门,正从门缝里看外面的情况,赫巡才说一个字,她便警惕回头,将手指放在唇上,让他噤声。
隔了好一会,云楚才确定外面那群人离开了,她松了口气,这才回过头来看向赫巡。
两人对视,气氛一时有几分凝滞。
经过方才一番折腾,云楚身上早已覆了一层薄汗,她努力在心中措辞,想着怎么才能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受害者。
半晌,她道:“你听我解释。”
赫巡没有出声,依旧是那副冷淡散漫的模样,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云楚最好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谁能想到这小少爷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这里啊。
云楚脑中飞快闪过无数种可能,赫巡可不比其他人那般好糊弄,明天这个事必定就会传开,她要是说不好,赫巡知道后对她一定有所怀疑。
然而变故接连而至,她才一开口,房内便传来一道娇柔的女声。
“郎君,我怎么听见门口有人呀?”
男人道:“你先躺着,我去看看。”
这房内居然还有人!
云楚倏然睁大眼,对上赫巡的目光。
电光火石之际,赫巡竟预料到了云楚要干嘛。
他想他这会决计不会任这女人摆布,有人又如何,他堂堂皇室储君,为何要这么偷偷摸摸的。
下一刻,云楚果然眼疾手快的拉开了柜门,推着赫巡进衣柜,赫巡轻易抓住了云楚的手腕,冷声道:“躲什么。”
躲什么?突然闯进人家房间,马上就被发现了,当然要躲了啊。
可云楚没时间跟他废话,她晃了晃赫巡的胳膊,都快急出眼泪了,一张通红的小脸看着尤为楚楚可怜。
她声音很轻,好像是快要哭了:“阿巡哥哥,求求你。”
片刻后,赫巡随云楚一同待在了衣柜里。
暖光被柜门漏的一条细缝剪裁成一条直线落在两人身上,衣柜地方很小,云楚身形娇小倒是还好,赫巡就显得有些憋屈了。
云楚见赫巡一脸冷色,心道这人不会恼羞成怒打她吧。她默默又朝旁边挪了挪,但这地方很小,挪也坐不到哪去,两人面对面的坐着,云楚一动,脚还不小心踢到了赫巡的衣摆。
赫巡的目光落在云楚的脚上,这样审视的意味让云楚顿时觉得自己的脚像没穿鞋一样,她面色一红,倏然收回了脚。
见外头人又回到了榻上,云楚这才放下心来,直到这时,她才真正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赫巡身上。
按理说,她此刻应该思考怎么把赫巡搪塞过去。
可不知为何,她竟诡异的开始关注起了赫巡本身。
她闻见赫巡身上冷冽的香,光线落在他的的侧脸,更显得他轮廓优越,云楚开始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热。
于是云楚少见的沉默了下来,她的心跳仍然没有平复,并且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一定比较红。
她低着头,企图忽略这种怪异的感觉。
但赫巡一直在看着她,目光不善。
云楚张了张嘴,用气音道:“……我们先别说话。”
赫巡冷哼一声,没再回答,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了沉默。
四周静的出奇,这样便显得房内暖阁男女调笑声变得尤为明显。
言辞非常大胆,云楚看过一些描写男女之爱的书,可从未亲眼见过,更从没从人口里听出这般污秽不堪的淫.词浪.语。
云楚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此刻正同一个年轻男人躲在狭小的衣柜,多少觉得有几分尴尬。
原本以为忍忍就过去了,可这两人说几句竟开始做事了。
“……”
云楚的脸色越来越红,所幸衣柜光线暗淡,她可不想让赫巡看见自己猴屁股一般的脸。
这衣柜云楚觉得自己待不下去了。
正当她觉得浑身不自在的时候,赫巡却忽而默不作声的伸出手捂住了她的耳朵,他仍旧是一张不动声色的冷脸,也并未看她,两人之间仍有距离,云楚知道是赫巡故意留出来的。
世界陡然间清净了不少,旁人兴许不会觉得如何,但云楚其实不喜欢在这样的情况下因为外界刺激,而与谁亲昵暧昧。
赫巡的举动,让她莫名感觉到自己在被尊重。
云楚再次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她告诉自己,这与赫巡无关。
因为早在方才她便想起,自己刚进那个房间的时候,闻到那房间里充斥着一种浓烈的香,而正是因为这个味道,她的身体才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心跳加速,脸颊发红,都是因为香。
只是方才她一直都在追赶与躲藏的亢奋状态里,并未发现,这时候同赫巡躲在这里,那种感觉才变得明显。
那个香有问题,想必是陈魏为了助兴燃的带有某类功效的香,不至于使人全无理智,但多少会对她有所影响。
好在这对男女时间并不长,两三个回合过去,竟还没有半个时辰。
等到外头灯烛被吹熄,衣柜里仅剩的那丝光线也消失,赫巡才松开手。
外面已然寂静一片。
她看不见赫巡的脸,但她方才一直能感受到少年炽热的手,连她耳朵都被捂的热腾腾的。
云楚无声的清了一下嗓子,试探的道:“阿巡哥哥……”
云楚感觉到赫巡正在看着她。
她缩了缩脚趾,犹豫片刻后企图缓解现在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气氛,想也不想便随便说了个话题:
“他们刚刚在干什么呀。”
……
刚一说完,云楚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她很少有说话不过脑子的时候,这次算最傻的一次。
都怪那个香。
“……”
赫巡可能也觉得很无语,云楚半天没听他回答,片刻后,少年才沉声开口,像没听见她的问题一样。
“他们应该睡了,先出去再说。”
云楚又默默蜷了蜷脚趾,小声道:“……哦。”
赫巡率先推开柜门,房间的鼾声明显了一些,外头乌漆麻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云楚摸索着弯腰走出柜子,一双大手适时扶住了她的手臂,引着她走了出来。
等到走出寻香楼,街道上清凉的风才让她缓解了下燥热。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帮助自己摆脱掉方才的尴尬。
赫巡正走在她旁边,这人高兴或是不高兴都是一张脸,看他脸色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算着日子,赫巡明天就该走了。
云楚问:“你要送我回云府吗?”
赫巡扫她一眼,道:“不想我送?”
云楚亲昵的搂住赫巡的胳膊,她对赫巡印象还算不错,毕竟这人救过她好几回,如今虽说已经没了利用价值,但万一日后还有相见的机会呢。
“怎么会呢!”
赫巡早已经被搂习惯了,但他还是劝了劝她:“日后不要随便搂人。”
云楚不满道:“我哪里有随便。”
赫巡瞥向自己的胳膊,心道所幸这小傻子碰见的是他这种正人君子,倘若碰见一个图谋不轨的,还不知成什么样呢。
云楚此刻已经想好怎么同赫巡解释,她瞅准时机,道:“其实刚才我在寻香楼是因为——”
“你不必同我解释。”云楚话未说完便被赫巡打断。
云楚愣了愣,对上赫巡的目光。
他自然而然道:“你想去哪是你的自由,为什么要跟我解释。”
云楚抿了抿唇,不得不说,这个回答取悦到了她。撇除云秋月,云楚第一次庆幸自己认识赫巡这个人,她想,倘若赫巡再稍微有权有势一些,她就会考虑要不要真跟他发展一下了。
云楚笑了起来,漂亮的眼睛弯成月牙,她道:“阿巡哥哥,你以后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啊。”
赫巡:“?”
这个女人又在说什么梦话。
云楚道:“你这个样子,肯定会被女人骗得。”
赫巡不置可否,嗤笑道:“什么样的女人敢骗我?”
云楚但笑不语,心道这个傻子,当然是我这样的女人啊。
赫巡还是送了云楚回府,她不知道赫巡去寻香楼干什么,直到最后她也没有问出口。
赫巡说他明日一早就会离开,云楚心道看在这人救了自己的份上,就去送送他吧。
可命运这个东西,似乎永远不会偏向云楚。
*
第二天一大早,她没等到赫巡离开,率先等到了凶神恶煞的县衙衙役撞开了云家大门。
寂静了一夜的云府突然之间热闹了起来。
云道慌忙起身,赶到了正堂,看见的是苏筠的父亲苏禹沉着一张脸,身后是数十名衙役,旁边也是身材臃肿的县令。
而最突出的,莫过于站在中间的一名年轻男人。
云道并未见过他,也没多在意,他还以为是苏筠的事,面色并不好看,先是同李县令行了个礼,这才同苏禹道:
“苏筠既然嫁了过来,那便是我们云家家事,你这般带人过来,恐有不妥吧。”
苏禹阴沉着脸,道:“我若是还不过来,我的女儿,我的宝贝孙女,在你们云家就算是死了也没人知道。”
云道道:“这关秋月什么事,你这话说的也太严重了。”
“严重?”
苏禹道:“你不如去问问你另一个女儿!”
而此时的云楚,被两名毫不客气的衙役闯入房门,根本不给她挣脱的机会,几乎是粗暴的带到了正堂。
云楚不知这其中哪一步出了差错。
按理说,苏禹是不可能过来的,苏禹除却苏筠,还有两个儿子,当初苏筠出事都没有反应,怎么如今云秋月刚出事就这么快赶到了云府?
不仅如此,还弄这般大的阵仗。
苏禹根本不可能为了云秋月跟云道撕破脸。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将目光放在云道身上,轻声道:“父亲…父亲救我。”
苏禹冷哼一声,道:“你这女儿恶毒至极,我孙女天性单纯,你问问她昨日都干了些什么!”
“昨日在巡香楼,秋月被这女人陷害,如今…如今……,这等毒妇,合该就地处决!”
不多时,云道便了解了此时来龙去脉,他其实并不相信这是云楚所为,如今他只剩云楚一个女儿,自然是要偏袒她。
“此事我看……”
这一切似乎都与云楚预料不差多少,直到苏禹淡淡道:“亲家,你恐怕还不知道吧。”
云楚心中陡然生出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她屏住呼吸,果然就听苏禹继续道:“允儿在两月前就已经动身回了湫山,如今可是知府大人的门生,极受重用。”
“不仅如此,此次包括知府大人在内,曲洲刺史连同京中数位高官,共同来湫山迎回一位大人物。
”此事非同小可,知府大人听闻允儿家在湫山,特地让允儿同行。”
“此次允儿若是能在面前露个面,时候飞黄腾达不在话下。”
云道顿时白了脸。
他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物需要京中大官一同来迎,这湫山穷乡僻壤,光是知府大人的门生就已经足够骇人。
像那种大官,动动指头就能灭了他们一族。
周边一片寂静,云楚跪在地上,悄悄攥紧了拳头。
又是变故。又是变故。
苏允站在苏禹面前,看向了跪在地上的云楚。
他淡淡道:“抬起头来。”
在绝对的权势之下,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是枉然。
云楚身着单薄,所有人都在站着,只有她在跪着。
她抬起头来。
倘若没有苏允,倘若苏允没有回湫山,她的计划不可能失败。可她的命就是这样不好,她永远都在最底层奋力挣扎,然后被轻易按回原位。
苏允冷笑了一声,道:“原来你就是秋月嘴里那个妹妹啊,长的倒是有几分姿色。”
“不过你竟然敢把主意打到我妹妹身上来。”他扫向一个衙役,随口道:“去,掌嘴五十下,再把她衣服扒了。”
“想想自己是什么东西,可不是谁都是你能动的人。”
云楚掐进掌心,她看了看四周,云道不会帮她,现在这个情况,她说什么都是枉然。
云楚呼出一口气,然后闭了闭眼。
她告诉自己,没有关系。
这样的屈辱她从小到大经历过无数回,至少苏筠和云秋月被她毁了,只要她云楚还有一口气在,她就会让所有欺负她的人付出代价。
她只要活着就好了,只要她活着,终有一日,她要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
没关系,她想。
掌心几乎被云楚掐出血,她看着那名衙役离她越来越近,她低着头,浑身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