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路上, 祝藜暂时抛开所有情绪,找上前来:“为什么最后要加一句蝴蝶结的话,是怕她带着源源跑了?”
晏承书前行的脚步微顿, 却没有解释, 重新抬步。
祝藜冲上前,紧紧注视晏承书的墨镜,声音莫名发紧:“你自称祭司,给她们拯救的希望,那为什么还用蝴蝶结做要挟?”
他好像在徘徊晏承书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点连安栩都觉得无语:“跟你有什么关系?”
祝藜抿着唇, 不说话, 倔劲儿又上来了。
晏承书顿了一会儿,发现祝藜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找了孩子十年, 并且甘愿承受灾难。是选择已经回到身边的孩子,还是选择对她来说虚无缥缈的阴阳对立?源源从火车那种人员密集的地方回来都精神抖擞, 你猜她的天平会偏向哪边?”
“我从不试探人性。”
语罢, 晏承书绕过祝藜,和安栩打车回家。
这次祝藜没有再跟上来, 他陡然间被晏承书所说的话冲击到了。
不光是对人性的探讨。
他现在才反应过来这个最尖锐的问题, 源源一抹孩童的游魂, 是怎样平安无碍从火车上回到唐镇的?
*
车里的晏承书闭目养神, 思索之后该怎么做。
祝藜的性格有些执拗,认死理。这种人做事专注, 很容易成功,但一旦对自己认知的事情产生动摇, 也会会全力探究。
晏承书有点想按压眉心了。
事情一遇到世界线的核心就无法占卜, 他不知道现在有意无意对祝藜的引导到底是错是对。
下一秒, 安抚情绪从手腕传来。
晏承书微微蜷缩的手指松开, 侧头望向一边的安栩。
安栩仿佛晏承书肚子里的蛔虫:“是在为黎祝的事情苦恼?”
看着现在一点黑雾都没有的安栩,莫名地,晏承书心头一安,之前的担忧烟消云散。
他长长叹了口气:“小老板,我现在很为你的考试苦恼啊。你高考打算考哪里,报什么专业?”
安栩眨了眨眼睛,好久没听到晏承书叫过这个称呼了:“啊?”
安栩茫然的表情实在有趣,系统给截了个图,晏承书看到后闷笑了一声:“这么多考试资料,你不会以为我买来是为了让你垫桌脚的吧?”
涉世未深的安栩彻底被晏承书带偏了,他挠着脑袋,表情茫然:“我成绩还行吧,高考的事情也还久啊?”
这下晏承书是真有点担心了:“可不能骄傲自满啊。”
这个话题讨论到回家,安栩说不过晏承书就算了,司机也跟着掺和,让安栩要提前谋划,为自己的未来争取多一分的可能。
最后晏承书憋着笑下车,安栩提着硕大一堆教辅资料,刷脸回家。
出门必会有的上妆卸妆动作,安栩每次都会关注晏承书身上尸斑蔓延的情况。
当洁白无暇的粉底液褪去,他这次在晏承书身上看到了更多的尸斑。
青紫相间,形成网格状,遍布左边脸颊,顺着高挺的鼻梁往眉心攀爬,满满一片。
晏承书没有呼吸,尤其是在他闭眼的时候,加上浑身寒气,仿佛已经死去多时。
安栩擦拭粉底,眼眶忽然闪烁热意。
他连忙低头,抓起晏承书的手指,帮那双修长白皙的手卸妆。
白皙修长的手指渐渐褪成青白色,泛着不详的光芒,网纹密布,无论如何都消散不下去。
今天出门太久,这具身上的尸斑越来越重,人甚至泛着微微暖意。
卸了一会儿,安栩忽然闷着头跑开,打开空调温度调到最低,带晏承书回冰箱卸。
和以往步骤不一样,晏承书有些疑惑:“怎么?”
安栩干咽了一口唾沫,压下难以言喻的情绪,那双通红的眼睛下意识避开晏承书即便睁开来也什么都看不见的漆黑瞳仁:“没什么……有点热。”
他声音哑了,晏承书识趣地没再问。
……
安栩的大学计划,其实在很早之前就给晏承书说过。
只是和晏承书待在一起之后,这个计划被他自己有意无意搁置了。
晏承书眼睛看不见,他要是上学去了,晏承书怎么办?
当这分担忧最终被晏承书撬出来的时候,两人正在进行撒药环节。
安栩撒完就想跑。
晏承书眼不疾但嘴快,赶忙喝住:“安栩!”
第二步还在半空就被晏承书叫住的安栩红着脸回头:“我回去睡觉了。”
晏承书被养孩子这件事梗住:“睡什么觉,现在才八点。大学又不强制留校,我一个行尸本来也是夜里活动,等你回来带我放放风,这不作息刚好合适吗?”
安栩想了一下:“有没有可能我俩一起考夜校,晚上我带你上课去?”
瞧这孩子说的都是什么话,晏承书眉头狠狠一挑:“不要,你高中生,我可是博士毕业。”
这下轮到安栩震撼了:“你竟然是个博士?!”
晏承书:“……怎么我看上去不像吗?”
不光原主是,他自己也是啊。
安栩好像没听进去,惊得再次感叹:“你竟然是一个博士!”
晏承书脸木了:“你有什么不满吗?”
安栩有些三观动摇,显得说话都有些不流畅:“可你、你不是搞玄学的吗?当代祭司?玄学大佬的博士生活?”
这世界竟然能比他想象中还要更玄幻一点。
晏承书哭笑不得,捡起一片药叶子扔过去:“少年,让你少中二!我这叫事业学业两不误,你现在是两头都要误了!多大了八点就睡觉,还不好好学习去!”
“这两件事又不冲突,充分认识你所处的世界,才能更好的解析架构观点知道吗?”
安栩挪动步伐,把药叶子捡起来重新放回晏承书的冰箱:“那我好好学习,我也要考博士。”
说完就打算埋着脑袋冲。
“等等!”
安栩忐忑回头,看着晏承书,等他说话。
“雕刻刀记得带走。”
安栩一下就笑了:“我就知道是给我的。”
他从早就瞄好的袋子里翻出雕刻刀单独放在口袋里,提着剩下几包资料拿回旁边卧室。
晏承书听着他回房。
一个命中注定早早死去的人,活生生站在面前,真情实感为了未来奋斗,还能在参与众天师举办的比赛间隙,认真备战高考,感人肺腑。
*
第二天,晏承书和安栩到了黄芬家。
祝藜背着双肩包,修长的身体斜靠在黄芬家门口,双手环胸,待看到晏承书他们过来,立马撑起身走过来。
安栩这次没有那么好脾气了:“怎么又是你?”
祝藜捏了捏背包肩带:“你们要去找尸骨的话,势必要去源源当初被拐卖的小山村。那种地方的人很团结,排斥外来人。我学过武术,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我能帮忙。”
这倒是一下戳中了安栩的软肋。他有些懊恼自己当初为了省钱,顿顿啃馒头的行为,现在这幅瘦弱的样子,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三人站在门口,晏承书一点要敲门的意思都没有,也没人有异议,半分钟后,提着一袋包子的黄芬出现在门口。
她表情有瞬间慌乱,匆匆扫了祝藜一眼,当视线落在晏承书身上的时候,表情复杂,那是一种糅杂抱歉、心虚、惧怕,和感激的情绪,祝藜只此一眼,就明白黄芬确实是动摇过的。
他有些叹息,却没说什么。
“空先生,麻烦你们了。我买了包子,一起吃点吧。”
晏承书的声音听不出半点阴霾:“我吃过了,让他们吃吧。”
昨天和祝藜一起吃饭他还能用障眼法,这会儿一人一个包子的事情,障眼法就不好操作了。
进门后,他如昨晚所说,给源源递了一只蝴蝶结。
看着身影已经在渐渐透明的源源重新凝实,黄芬松了好大一口气,眼泪又有凝聚的现象,吃包子的时候,将自己的包子掰开,把里面的肉让到源源小碗里:“吃肉肉,长高高。”
下一个瞬间,源源也把自己的包子馅让了出去:“妈妈身体不好,妈妈也要吃肉肉。”
祝藜手里的包子几欲变形。
吃完早饭,一行人出发。
值得一提的是,晏承书提供车,祝藜开车。
源源一个黑户根本没办法乘坐任何要身份信息的公共交通。
晏承书和祝藜也隐瞒了真实身份,拿身份证等于直接掉马,显然两人现在都没有这种社死的想法。
感恩祝藜有驾驶证。
此行路程遥远,安栩让黄芬多穿件衣服,伸长手把车内的空调调到最低。
祝藜以为是为了源源,没有多问。
实际上安栩在后排,担忧的情绪几乎将前排的晏承书烧穿。
尤其是在行进过程中,祝藜无意间说起的一句话,让安栩心跳都漏了半拍。
祝藜对晏承书说:“你们身上有相同的味道,像是某种香料?是祭司要用的东西?”
晏承书轻描淡写转移了话题:“嗯,你现在还能动用术法吗?”
他是轻描淡写了,祝藜哑然。
晏承书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祝藜还算诚实:“暂时不行,能算,但术法不行。”
晏承书:“心志不坚,术法不稳,破后而立,或许能成长呢。”
祝藜:“这是你的占卜吗?”
“你觉得呢?”,晏承书随口道。
接下来他像老师一样抽问祝藜:“能算到此行目的地吗?”
祝藜点头:“向西五百公里、绵延山岭,一座有香火和河流的村子,阳坡柳树下。”
晏承书:“下酉村,荒山,西岭阳坡山下唯一的一颗柳树下。”
祝藜握住方向盘的手有些收紧。
这是他能动用术都无法精确到地名的详细地址。
车内安静了一会儿,祝藜忽然出声:“源源爸爸呢?在哪儿?”
占活人和占死人的办法完全不一样,不能全凭算,还需要术。
祝藜术丢了。
晏承书墨镜直视前方,声音从口罩里传出来,有些缥缈:“当爸爸的,不在妈妈身边,肯定在孩子身边啊……”
当越野终于停在柳树附近的时候,祝藜开门下车,看着刚下车的源源惊喜张开双臂,朝一个方向跑过去:“爸爸!”
源源以一种祝藜看不懂的方式趴在地上,脸埋在地面:“爸爸,爸爸,你为什么躺在地上……”
清脆的响指声响起。
祝藜看到了源源爸爸的样子。
眼瞳纯黑,鬼气森森,分明是一个厉鬼,却煞气稀薄,灵魂虚弱地躺在地上。
在晏承书的引导下,他看到源源爸爸心口一处怨气塌陷的位置。
黑色的怨气仿佛沙漏一般,源源不断往下坠落,不知道去了哪里。
半秒后,他终于反应过来。
那是从昨晚起就一直困扰他的问题。
源源不过一抹游魂,在火车站那种人来人往的地方行走,竟然还能活蹦乱跳地等到妈妈。
他没有天赋异禀。
只是有个厉鬼爸爸,遏制住了杀人报复的天性,躺在地上,永无止境地将代表厉鬼生命值的鬼气输送给源源的尸骨。
他满身的鬼气那样森然,滔天怨气甚至能将夏季阳坡的温度凝固到和空调车里的温度一样,看上去却随时要消散一般。
前面就是下酉村,他来的时候特地看过了,村子一点鬼气都没有。
源源爸爸没有前去报复,也没有借此机会吸食人类精气充实自己。
他从发现源源的那一刻,就坐在这里,为源源输送鬼气,直到支撑不住躺下。
祝藜心神巨震,恍惚后退了两步。
不,这怎么能是厉鬼?
晏承书温润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还在想天师铁律?”
祝藜刷地回头,眼神惊疑不定,重新问出了之前的问题:“你到底是谁?”
安栩无声挡到晏承书身前,被拉开:“没事。”
晏承书感受到祝藜越发动摇的信念,重新将视线挪到源源爸爸身上:“我是祭司。”
不是人类的祭司,是世界的祭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