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直播轻易就掀起了轩然大波。
或者说, 也不轻易。
在晏承书毫无外力的作用下,和小小同时找到任务目标之后,弹幕已经开始质疑节目的真实性了。
他们开始怀疑这不是一场剧本。
就连之前插科打诨的人, 都在网上搜到了黄芬当年在网络上挂的寻人启事。
明源源, 十年前警方公告的失踪儿童, 失踪当年6岁, 在家门口玩的时候,被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抱走,自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明源源的父亲是当时厂里最高级的技术工,又是管理层,工资很高,黄芬也是办公室主任,在小两口的奋斗下,这个家的家境算得上整个筒子楼里最殷实的。
在得知明源源丢失后,两人双双辞去了工作, 跟着各方的线索找孩子, 一找就是好多年。
在那个通讯极为不发达的年代, 两口子满世界发布寻人启事, 一有消息就往那边赶,直到明源源的父亲生了重病,这场无休止的寻找才短暂停了一下。
医生全力救治, 但一年后, 明源源的父亲还是因为重病离世。
这些年奔波,家里的存款早就没了,黄芬为了给明源源父亲治病借了很多钱, 直到房子拆迁, 拿到拆迁款, 才还上那些钱。
当债务消失,黄芬重新收拾好悲伤心情,继续踏上寻找孩子的旅程。
当满头花白的黄芬跑到筒子楼的时候,直播已经结束了,焱焱她们公布结果收队,什么都不了解的参赛选手走得七七八八,只剩观众带着疑惑,满世界寻求真相。
红西装、祝藜、双马尾和那个大叔天师没走,依旧站在原地,他们所有人都看着那对母女,静悄悄地,没说话。
直到黄芬惊叫一声出现在现场,朝小小跑过去,氛围才像是活了过来。
她身上穿着一件商场保洁的衣服,袖口围裙还沾着水渍,神色慌张地冲到小小身边,弓着身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来一个笑容:“小朋友,刚刚是你给阿姨打的电话吗?”
小小仰着头:“您是黄芬阿姨?”
黄芬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是我!”
她猛地蹲下,用手肘擦泪:“可以告诉阿姨,源源哥哥在哪里吗?”
她通红的眼睛在四周寻找,直到看到戴着白面具的安栩,最像十六岁的少年,她瘪着嘴,眼泪顺着乱七八糟的皱纹往下滚,声音发抖:“源源?你是源源吗……”
小小拉了拉她的衣角,声音纯稚得甚至有些残忍:“阿姨,那个不是源源哥哥,源源哥哥才六岁呀。”
“六岁……”
黄芬眼前一黑,那双粗糙的手蒙在脸上:“源源他……”
十年前六岁,源源今年应该十六岁了。
祝藜看到了。
大叔天师也看到了。
红西装点燃了一根火柴,透过烟雾,也看到了。
双马尾看不见,但她能听到一些心声。
有个六岁的小男孩,身体虚幻,粉雕玉琢,但是脸上有着些泥渍脏污,身上也脏兮兮的,现在正蹲在妈妈身边,试图去抓妈妈的衣襟,但一次次穿过,只能一声一声安慰:“妈妈,你别伤心,源源回家了,源源从那个坏叔叔那里跑出来找妈妈了。对不起妈妈,源源不哭了,以后再也不贪玩了,妈妈你别哭了呀……”
黄芬看不见源源就在身边,她那双满是沧桑的手和布满皱纹的脸无一不在彰显着她这些年的艰难,但她没有哪怕一刻放弃过自己的孩子:“小姑娘,你告诉阿姨好不好……他在哪儿……”
小小犯了愁,她求助地眼神向晏承书的方向望过去。
却被突然出现的祝藜挡住视线。
祝藜沉默地看了小小一眼,望向黄芬:“我可以帮你看到他,但他之后得跟我走。”
黄芬明显慌了神,惊疑不定地看着祝藜清秀俊俏的脸,却仿佛在看一个坏人:“你要将源源带去哪儿?”
祝藜身上背着一个双肩背包,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根蜡烛,嘴唇微动,蜡烛自燃。
他将蜡烛握在手心:“只要拿着这个蜡烛,你就能看到他,他现在已经不是人了,按照规矩,他不能待在人界,我会送他走。”
黄芬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她陡然站起来,张开手臂,戒备盯着祝藜手上的蜡烛:“源源,源源你在吗?躲在妈妈背后。”
“你是谁,为什么要带走我的孩子!”
祝藜缓缓朝黄芬的方向过去,在黄芬看不见的地方,才到人腰间高度的源源张开双臂,挡在黄芬面前:“坏人!你不许欺负我妈妈!”
祝藜握着蜡烛的手微微一颤,却还是坚定地向黄芬走去。
天师界规矩,这个世界上所有人到了该死的时间还停留在世上,所有天师有义务斩杀。
他不是纯正的天师,耳濡目染了一些,不知道这条信仰一般的教条对是不对,但他觉得至少现在的源源,有机会回到他该回去的地方,他想帮一把。
祝藜像极了一个即将把源源从黄芬身边第二次带走的人贩子,大叔天师本要迈出去的脚步顿住,退回原地,表情麻木。
忽然有一双小手从背后拽住了祝藜的衣襟,小小仰着头,小脸满是哀求:“你不要带走源源哥哥好不好,他好不容易才回到妈妈身边。”
她能看到祝藜的灵魂,同样很透彻,有些许别的颜色,但那都是代表崇敬向往坚持之类的正面色彩。
小小感觉他不是坏人,但无法理解为什么好人也会抢夺别人的孩子:“那是源源哥哥的妈妈,他本来就是妈妈的宝宝。宝宝会在妈妈身边。”
在小小说完这句话后,她忽然被身后的妈妈抱起,妈妈将小小抱得很紧,戒备得就像祝藜会抢走小小一样。
祝藜回头看见这一幕,正好瞥见小小妈妈警惕的眼神。
他忽然心头颤了一下。
红西装在看到祝藜和大叔的动作之后,就大致明白这两人底细了。
天师的规矩大,他见识过。
就在红西装以为今天源源一定会被祝藜带走的时候,之前一直站在一侧没有出声的人走了出来。
红绿相间的狰狞面具,配合他颀长挺拔的身体,莫名带出一种旷远辽阔的神秘气息。
黄芬的眼神依旧很警惕,看着拿着蜡烛的祝藜,缓缓往后退。
想要护着孩子的妈妈,想要护着妈妈的孩子。
祝藜的手微微颤抖,烛火明明灭灭,在走到黄芬之前站定的位置之后,没有逼着继续向前。
他听多了斩杀所有死亡之后还弥留人世间的人的规矩,但为什么会有这种规矩?
世代天师的家族,为什么到自己这一代就再也不继续学了,要让他当普通人。
那双坚定一往无前的眼睛里,第一次沾上了迷惑。
随之,一只手落在肩头,按在背包肩带上,扇过来一道微凉的风,颀长身影略过他,朝前走去。
祝藜只看到那根束缚在漆黑发丝上的红色系带,随着动作,微微飘摇。
“源源,握紧蝴蝶结。”
前方的男人发出莫名的指令,源源下意识伸手去摸自己的衣兜,却不敢真正触碰。
小小在妈妈怀里急坏了:“源源哥哥!你相信空哥哥!他就是送我们蝴蝶结的哥哥!”
小小出声之后,源源立马将小手放回衣兜,狠狠攥着蝴蝶结。
那蝴蝶结的触感一开始还很真实,在他抱着信念攥紧之后,蝴蝶结的触感忽地消失了。
源源一瞬间惊慌:“蝴蝶结不见唔——”
“源源!”,黄芬嘶哑地哭声一下就爆发出来了,她用力往前一扑,将和走失当天穿着一模一样衣服的源源抱在怀里:“妈妈的源源啊!”
源源本有些虚幻的身体彻底凝实,陡然被人拉入怀中,还有些不知所措,他动了动,忽然伸手搭在黄芬的手上,一颗晶莹的泪珠,穿越了十年时光,倏地就坠落下来,砸在黄芬手上:“妈妈,你的手上怎么多了这么多伤,摸起来硬硬的,你是不是找源源找得太辛苦了。”
听到这话,双马尾看着同样满身狼狈的源源,眼睛一眨,眼泪也滚落了出来。
红西装深吸一口气,后退半步,掐灭了手中火柴。
祝藜茫然地看着晏承书背影,不偏不倚,正好挡在自己身前,就像是防备一般,挡在中间。
晏承书的声音从魌头面具下传来,被面具模糊抵挡,就像是从天外传来一样,带着莫名的怅然:“天师啊……”
那根被祝藜紧紧攥在手里的蜡烛,忽地就灭了。
那是由他本源支撑的蜡烛,即便是狂风席卷,只要他本源坚定,就不会灭。
现在灭了。
祝藜茫然地张开手指,蜡烛落在地上,他蹲下去捡,手刚触及到蜡烛,那个一直没出声的大叔开口:“你信念动摇了。”
祝藜没有说话,闷头把蜡烛捡起来,塞回包里:“不重要,源源必须跟我走。”
大叔是真有点看不懂祝藜了:“你连蜡烛都没有办法点亮,还能斩杀游魂?”
祝藜抿唇:“我没想过杀他。”
“他是有执念的游魂,现在见到妈妈,执念消散,该回到他本该待着的地方了。”
大叔听到这句话反倒疑惑了,诧异的看着祝藜闷头拉拉链的样子:“你们正统天师的规矩,不该是就地斩杀?”
祝藜肃着一张脸,缓缓抬头,盯着晏承书的后脑勺,声音戒备:“我不是正统天师——但你是。空,你是天师,你会放过他?”
晏承书闷笑了一声,回头面向祝藜的方向:“谁说我是天师了?”
修长白皙的手指点了点面上的魌头面具,语调莫名古怪:“我是……”
“——祭司。”
“祭司?”
这句话不知道是谁问的,男男女女的声音叠在一起,让人听不真切。
晏承书笑了笑,表情被魌头面具遮挡。
祭司说,她的职务就是她的名字,她所做,为救世。
晏承书点面具的时候一下就想起了这句话,不得不感叹命运的奇妙。他们师徒俩,一个教书法,一个学书法,但祭司给出的教程,哪里是什么教书法会用到的手段。那分明是祭司的看家手段——术法。
以及,他莫名就被主系统忽悠来这个世界,成了一个救世之人。
他带着祭祀用的面具,来这个世界救世,怎么不能算是祭司呢。
他来自系统,无过去,无未来,从原主的术法技艺开始,结合祭司的道,还有系统抽奖来的占卜道具,成了一个结合体。
天师算不到他的一切,狐仙无法了解他的命运,就连读心术也无法窥探他的内心。
那不正好,救救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