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囡从镇上回来了,刘春花惊喜激动之下,也顾不得什么神使了,让村民扶着她就往山下走。
王虎对林子清解释:“我爹说,先留小囡在山下住几年,由族中合力抚养,等她病好了再送回来。”
林子清:“村长有心了。”
再次下山的路上,她很沉默。
村民在走了一段路后,特意停下来等她,之后就是小心翼翼的认错和讨好,刘春花也是各种不死心,想询问她跟孙女是否可以去服侍山神。
“民妇对山神娘娘一片虔诚,在这西燕村再找不到第二份了。”她絮絮叨叨地说。
林子清勉强笑笑,“山神闭关了,不方便去打扰。”
她心底有些悲哀,村民认错,不是知道自己错了,而是害怕她认为他们错了。
为什么害怕和讨好?因为她“背后”是山神。山神在他们心里,有强大的能力,还能给予他们食物。
而说到底,村民也不是发自内心喜爱和尊敬这个“山神”。而是他们贫穷,弱小,能力不足,不得不讨好和依附。
林子清在心里默默做了一个决定,这才有空去注意其他,首先是安抚跟在她身边,眼睛眨巴眨巴,一脸担心她的白鹿。
之后,才有暇问一脸莫名,完全不知所以的王虎,“你说的乡绅,是些什么人?”
西燕村,王正家中。
堂屋门口的几张椅子上,分别坐了几个人,除了王正和族中赶来帮他撑场子的王成外,其他三位是客人。
其中一个穿着长衫,年纪约莫四、五十岁,看着清瘦儒雅,他是科举及第却没做官的士子,也是一个大家族的旁支,留在镇上的家中负责教导后辈学业。
一个是面容白皙,身材富态的财主,看着和蔼可亲,身上穿金戴银。
最后一个是年纪二十五、六的俊秀男子,他脸上带笑,手里还捧着一卷医书,身边站着个清秀小童,看着不像郎中,倒是书香气十足。
院子里,分左右两边,一边站了几个穿统一服饰的壮年大汉。
院子外,一些村民在转角和屋后小心偷看。
王正在座间小心翼翼赔笑,他的妻子在灶间,身边跟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小女孩,她面黄肌瘦,头发稀少,因为脸上没肉,眼睛显得尤其大。
王刘氏看着她,忍不住满眼心疼和慈爱,她悄声道,“小囡,如果累了,你就赶紧去休息啊。”
小囡怯生生地点头,一面手脚不停地帮忙,“我知道的,七奶奶。”她声音弱弱。
午后的阳光热烈,逐渐有人不耐烦,长衫清瘦男子冷下脸,“我们从镇上赶来,足足走了两个半时辰,你却一再阻拦我们上山,怎么,怕我们见了山神,会分薄你的好处?”
财主似笑非笑的,“山神娘娘既然肯见你们这些人,自然也肯见我等,你在阻拦什么?”
王正继续赔着笑,“犬子已经上山请示山神,要不了多久,几位请耐心稍待。”
那年轻俊秀男子本在旁边看书,一副悠闲气度,这时温和笑道,“静下心,春季宜养肝,两位还是不要动肝火的好。”
财主和清瘦男子没说话,王刘氏带着小囡奉上热茶,王正亲自将茶一一递过去,财主接过来吃了一口,默默放下,清瘦男子却是呸了一声,喊院子里的手下拿好茶叶来。
只有那年轻男子温和道谢后,捧着粗陶茶盏,慢慢饮了半杯,赞道,“山间野茶,别有风味。”
林子清几人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王正看到儿子回来,赶紧走到院子里,“怎么说,山神娘娘这两位是?”他目光疑惑。
王虎先给他介绍:“爹,这两位是山神娘娘派来的使者。”
又对林子清说,“神使大人,这就是我爹。”
王正慢慢睁大眼睛,正要行礼问好,几个客人已经站起身,各自走到院子里来。
财主眼睛发亮地看着林子清,转了转有些色眯眯的眼神,“这两位是?”
清瘦男子冷哼一声,不管不顾地质问:“王村长,你说我们不能上山,怎么,他们两个倒是跟你儿子从山上下来了?”
王虎冷下脸来,他还是先给林子清介绍,“这位是镇上的蒋老爷,这位是镇上的李财主。”到年轻男子时,他缓和了神色,“这位是医馆的宁郎中。”
随后,再对几人肃容说道:“这两位是山神娘娘的神使。”
宁郎中惊讶地看过来,行了一礼,没说话。
李财主脸上的笑容兜不住了,他勉强问:“什么神使?”
白鹿警惕地看过去一眼,站在林子清身侧。
王虎站到他父亲身后去,王正上前:“西燕村村长王正,见过神使。”
“村长免礼。”林子清温和说道,“山神说要清修,一概不见外人,让我下山回绝,劳烦几位大老远的赶来,辛苦了。”
李财主擦了擦额角汗水,试图施压,“我们大老远的,来一趟很不容易,而且,李某想给娘娘塑造金身,也不知神使在娘娘身边是做什么的,此事恐不能做主,还是重新问过娘娘的好。”
他又似笑非笑看一眼白鹿,“还有这位,年纪有些幼小,又是娘娘身边的什么人?”
林子清道:“我是山神的厨子,也负责对外交涉,你们有什么事情,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蒋老爷半是不信,半是轻蔑地冷哼一声,“神使既然是厨子,就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千万别自作主张,蒋某还是亲自上山去请示娘娘。”
他说着就招呼仆人,要让他们用椅轿抬着自己上山去。
林子清道:“白鹿!”
白鹿眨了眨眼睛,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上前一步,一挥手,一块大大的山石从天而降,落在要离开的一行人面前。
“法术?”蒋老爷吓出一身冷汗。旁边蠢蠢欲动的李财主也停下脚步。
林子清歉然一笑,“你们有什么事情,还请直接告知,我会原原本本转告山神。”
蒋老爷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李财主倒是很快反应过来,他赔着笑,“无非是想娘娘保佑李某赚更多的银钱,若能如愿,就为娘娘塑造金身。”
林子清皱了皱眉头,下山的途中,王虎跟她说了,这位李财主靠放利钱起家,已经是镇上的首富
那蒋老爷哼哼唧唧,这时也开了口,“蒋某想做官,只要娘娘庇佑蒋某得了官职,蒋某必将娘娘的灵验宣扬出去,让更多人来信奉娘娘。”
这位据说是个连家务事都断不了的糊涂虫林子清又是歉然一笑,“不好意思,我们山神没有这些能力。”别说自己没有能力帮他们,就算她有,也不会答应。
蒋老爷脸色又难看起来,不过没敢说什么,只招呼手下,“我们走。”
李财主想了想,赔了罪,也跟着离开。
一行人小心翼翼绕过山石,出了院门。林子清这才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宁郎中,“这位”
宁郎中先是笑了笑,随后一揖到地,“在下宁玉竹,见过两位神使。”
他在林子清喊出白鹿的名字时,就在旁边看他,看得白鹿悄悄躲去了林子清身后。
林子清没看到,她只是想,这位宁郎中的名字似乎她的游戏农场里,后期就有一味叫做玉竹的中药材,可以用来煲老鸭汤。
别人脾气好,她便歉然笑了笑。
宁玉竹道:“宁某此来,只为还玉,想来交给神使也是一样的。”
他从怀里取出一块巾帕,打开,里面露出一块翠绿的玉佩,正是林子清让王正拿去换钱的那块,他连着巾帕一起递过来,笑道,“毕竟是娘娘的饰物,不好流落在外。”
林子清不收,“这是用来换药钱的。”
宁玉竹又笑,“那小姑娘的药钱,不过二十几两,宁家全出了。”
林子清问,“因为山神?”
宁玉竹解释,“宁家本来就有义诊的传统,甚至在病人财力困难时,还会主动免去一半的药费。”
林子清动容,“宁郎中大义。”
“只是,”她微微一笑,“山神既然管了这件事情,她不属于财力困难的人群,就不让您破费了。”
宁玉竹愣怔一下,“宁某还以为,神使会怪罪,因为宁家没有免去贫困病人所有的药费。”
林子清不解,“宁郎中的药材也是花钱收购来的,为何要免去所有药费?”
宁玉竹又是一礼,他没说的是,曾经宁家就因为这个原因,被人记恨,报复,一度跌落尘埃。
林子清问起小囡的病情,宁玉竹收敛心神,认真回答,“并不复杂,她只是胎中弱症,出生后比其他人体弱,再加上没养好,看着就严重,等服下汤药调养,多吃些肉、蛋,渐渐也就和常人无异了。”
林子清皱眉,“不是说口吐白沫,昏迷不醒?”
宁玉竹道,“那是她自己吃了老鼠药。”他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始末拼凑起来,告知林子清。
林子清这才知道小囡病重的真相,一时心中又是五味杂陈。
过了会,她才问,“宁郎中收草药吗?”
两人就此事商议了下,约定好过段时间,林子清送草药过去,按照医馆平时收购的价格,抵了小囡的药费。
最后,宁玉竹一揖作别,“趁天色尚早,宁某要家去,宁家祖上是太医,宁某医术还过得去,以后山神和神使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吩咐。”
林子清郑重道,“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