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静的可怕。
许是因为接连几日的疲倦,也许是见了许多故人的缘故,这夜暮星尘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的他还是十八九岁的模样,无忧无虑潇洒自如,会整天没脸没皮的追着潇漠寒跑,被骂了也无所谓,会因为太过顽皮时常被母亲责罚,这时父亲总会在一旁说好话当和事老,而责骂过后总会看到热腾腾的食物,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故意去找阿姐撒娇诉苦求。
一望无际的花田,清凉香甜的晚风,阿姐温柔如水般的笑颜,母亲口是心非得别扭心疼,父亲与之相反的和蔼可亲,潇漠寒清冷孤傲的脸庞,尚未得到的答复和来不及表达的爱意。
梦境百转千回不断切换,最终停在了那个雪雾弥漫的冬天。
“从今以后,你我情断意绝,再无干系。”
眼泪与雪共舞,滴落成花,就像那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跳。
他像是被活生生拉进了一个真实又可怖的梦里。黑暗无尽的林子,纵横交错的藤蔓,暮星尘不断往前奔跑,试图找寻出路,可奈何前路太黑又满是荆棘,他无数次跌倒又狼狈痛苦的站起来,看着那前方仅存一丝的光。暮星尘慢慢靠近,直到看清那束光下的人回头看他。
“别…别走…”
最终那束光只留给他一个冷漠决绝的背影,他甚至都可以从背影想象的出那人离开时的脸色。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见他了。
“星尘表兄…星尘表兄…”
朦胧的声音自耳边响起,暮星尘得以从梦中抽离,
“星尘表兄,你…你怎么了?”
暮星尘缓缓睁眼,看着自己头顶上方的大脑袋,缓慢迟疑的挪动了下身子,声音微弱沙哑,略微带着一丝哭腔,仿佛还没从方才的梦中彻底挣脱,“扶我起来。”
“哦。”商行君动作轻缓,把人扶起后,还在背后垫了个软枕,确认没有什么不妥后才道:“星尘表兄,你是梦到什么痛苦的事了吗?”
暮星尘摇头,看了眼房间的陈设,“没有,你也知道我这人向来没心没肺的,能梦到什么痛苦的事?”
商行君点头表示认同,又把目光放到了暮星尘身上,“那你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还是伤口疼?”
暮星尘大言不惭道:“男子汉大丈夫,就这点小伤有什么好疼的。”
商行君不解道:“那就奇怪了。”
暮星尘问:“何处奇怪?”
“既没能到什么痛苦的事身上没有不舒服,伤口也不疼…”商行君顿了顿,抬手摸着下巴,打量着斜坐在榻上的人,“那你哭什么哭,还哭的那么伤心,伤心也就不说了还一直抓着我的手不放,嘴里还嘟嘟囔囔的,也不…”
“胡说八道。”这么有损形象的事暮星尘怎么会承认呢,“你看我像是会因为一个梦而哭的人吗?”
商行君摇头道:“不像,不过…”
暮星问:“不过什么?”
商行君挑眉抬了抬下巴,“不过凡事没有绝对,不信你摸摸你脸上有什么。”
闻言,暮星尘咳了一声,作势就要伸手往脸上去,可却在抬手看到指间厚厚的纱布时愣了愣,“这是什么鬼东西?”
知道他性子好动,商行君赶忙道:“这是医使刚为你包扎好的,里面有好几味珍贵的药材呢,你可别乱来,这几天就先听医使的,暂时将就一下知道吗?”
暮星尘眉宇微皱,看着自己被裹成粽子的两只手发愁,“那我这几日岂不是不能喝酒了?”
“喝酒…”一听到这个商行君就气不打一处来,声音都比平日里高了几分,“你看你这都被糟蹋成什么样了,怎么还想着喝酒?”
“糟蹋…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暮星尘嬉皮笑脸道:“这也就我是个男子,若是个姑娘,会让人误会的。”
商行君脸色微红:“你,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反正,反正以后你都别想再喝酒了。”
这话暮星尘可不爱听了,不过害人家担心是真,他只得退而求其次,“好吧,那我听医使的,等伤好了再喝。”
“伤好了也不行。”这几日发生的一切让商行君此刻都还害怕,他可不能再继续惯着暮星尘了。
听到伤好了也不能喝,暮星尘不高兴了,“为何?”
“哼!为何?”商行君冷哼道:“你还好意思问为何,那日若不是你贪杯非要…”
“又怎么会被人囚禁这么多天还受这么多的伤?”
暮星尘道:“这事和喝酒没什么关系,就那两杯酒我还不至于醉。”
回想起这几日发生的一切,暮星尘闭了闭眼,沉默片刻后才道:“你可记得在焉耆时我曾同你提过一个好友?”
商行君眉宇微动,点头道:“记得,莫非他们利用你那昔日好友威胁你?”
暮星尘笑了笑,道:“想象力挺丰富的,不过猜的不对。”
商行君不解道:“那是…”
“他想要我的命,这是我从未想到过的。”
商行君愈发不解了,沉默片刻后道:“可你不是说过你们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的吗?他为什么…”
暮星尘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或许是人心易变,也或许,他从一开始就是带着目的接近我的。”
不然不可能做到那么绝情。
怕他忆起过往的伤心事,商行君没再继续追问,而是巧妙的转移了话题,“说起友人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这两日你昏迷时有一个自称是你昔日好友兼同窗的人曾多次来探病询问你的伤势,但由于你没有向我提起过此人,我不知道此人是敌是友就没让他进来。”
暮星尘眉宇微蹙,“他可有说他是谁。”
商行君道:“说了,他说他叫林子亦。”
“是他啊。”暮星尘道:“没事,下次他再来你让他进来。”
“哦,还有一件事。”商行君道。
暮星尘问:“什么事?”
商行君侧眼看向了暮星尘,“送你回来的人是潇王,也就是北凛如今的摄政王。”
暮星尘并未感到意外,其实睁眼看到商行君的那一刻暮行尘便知道他这是被潇漠寒的人送回清风苑了,只是没想到…
“他…”事关潇漠寒的事,暮星尘心跳总是会不自觉比平常快那么许多,“他怎么送我回来的?”
他其实想问的是,潇漠寒是不是亲自送他回来的。
谁知商行君咳了一声,道:“就,抱,抱着你回来的。”
“胡说。”这话暮星尘是丝毫不相信的,“我跟你说认真的呢。”
潇漠寒这人他最是了解不过了,别提如今他们毫无关系了,就算是从前,他们是那种关系是潇漠寒都从来没有在人前对他有过什么好脸色,就更莫提什么逾矩行为了。
所以方才商行君说的话他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可商行君却坚持道:“我像是在跟你开玩笑吗?那日可是很多人瞧见的,不信你自己出去问问他们,再说了我是有病吗拿这种事开玩笑。”
听着商行君的语气,暮星尘声音弱了几分,“可是他为什么会…”
后面的话有些羞于启齿,暮星尘虽平日里骚话成串,但实际上一旦遇上关于潇漠寒的事他就会自动卡壳,羞涩的不行。
“我哪知道为什么。”商行君看他这样,无奈的摇了摇头,“算了,不说这个了,你昏迷了两日这才刚醒,应当多…”
“两日?”听到这话,暮星尘大为震惊,“你是说我整整昏睡了两日?”
商行君道:“可不是吗,你是不知道那日你被送回来时那满身是血的模样,真是吓死人了,能就回来已经算是你命大了。”
暮星尘微微扯出一抹笑,“哪有那么严重,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吗。”
商行君横铁不成钢道:“什么好好的,你可知医使说若再迟一些你这双手就保不住了。”
暮星尘苦笑着低头看了眼被白布缠绕住的双手,依旧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这不是保住了吗,对了方才你说我睡了两日,那距离万寿节…”
“还有三日。”商行君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暮星尘道:“既然醒了,总是要去的。”
商行君想都没想便一口拒绝了,“不行,你都伤成这样了还去什么去。”
暮星尘却摇了摇头,道:“北凛不比焉耆,到处卧虎藏龙,你我初入此地,加上我身份敏感,他们还指不定要怎么刁难,我不去的话你一个人应付不了。”
“可你…”
暮星尘微微笑了笑,“放心,我有把握,我向你保证,不会再让自己受伤了。”
“哼,你每次都是这般说辞。”
暮星尘习惯性伸出手想去捏商行君的脸,却被疼的嘴角一咧,“嘶~”
“活该!”商行君冷哼道:“谁让你一回来就乱跑,不知道身份敏感吗?你可知这次若不是摄政王等人去的及时你此刻恐怕…”
暮星尘咳了一声,下意识逃避,“那什么,我饿了,有吃的吗?”
商行君叹了口气,“早就给你准备好了,菜都已经热了好几次了。”
由于暂时性的手残,暮星尘得以受到了商小世子的专属照顾,又是夹菜又是喂汤的,难得的惬意了一会儿。
吃饱喝足后暮星尘才问道:“对了,方才忘了问了,我昏睡的这两日,可有发生什么事?”
商行君点了点头,犹豫了下,最终还是道“有,那个私自关押囚禁你的知府被查办收押,昨日死在地牢中了,听说是摄政王亲自动的手。”
暮星尘眸子微动,眼底稍纵即逝的停顿了下,“怎么说?”
商行君摇了摇头,“具体的不清楚,只是听昨日当值的狱卒说那个知府死之前最后一个见过的人是摄政王。”
暮星尘却微微摇了摇头,“那也不一定就是他杀的,他不像是那种会因为别人脏了自己手的那种人。”
见他这反应,商行君试探性问道:“星尘表兄你…你不会还对那个姓潇的…”
“请注意你呢言辞。”他还没说完便被暮星尘打断了,“小君,你应当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我同他…”
想起那日在地牢潇漠寒所说的话和那般冰冷的语气,暮星尘心有一丝抽痛,几乎脑子察觉,但这种感觉却是真实存在的,并且伴了他五年,“我同他早已没有任何关系了。”
“以后你莫要将他与我扯到一处,小心无端为自己引来祸患。”
“哦。”商行君道:“我知道了,那你好好休息,我去让人准备一下万寿节的献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