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娇愣了片刻,隐约地觉察到这声音很是熟悉。
恍惚间他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是虞承宣的声音,小时他作为世子入宫,常带着沈娇游玩,但是自沈娇十二岁之后,他就鲜少见到这人了,虞承宣被派去驻守在北疆,不常回京城,况且现下北疆战局不稳,他又怎么会在这里见到这人呢?
他听见那个人还在自己的耳边说话,这下子才知觉不是幻觉。
虞承宣抱住他,说道:“别哭。”
沈娇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庞。
虞承宣生得高大硬朗,穿着战袍立于面前,赫然给人一种久经沙场的血气,他显然是匆忙行军赶来,眼中仍留着血丝。
沈娇抱住他,一时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虞承宣摇了摇头,仿佛无奈地叹了口气,用手指刮了刮他的鼻,说道:“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怕人。”
“我来迟了。”他出声说道,“让九皇子受惊了。”
沈娇忽然不哭了,他抽噎着,断断续续地对虞承宣说道:“我已经不是九皇子了……”
虞承宣一怔,他知道京城所发生的事情,摆手道:“不过戏言罢了,娇娇。”
好像对他来说,有没有皇室血缘,他对沈娇都是一样。
沈娇说道:“是真的。”
“那你怎么还叫我皇叔?”虞承宣打趣道。
沈娇迟疑了许久,他松开手,在虞承宣面前跪下,说道:“见过镇北侯殿下。”
虞承宣是异姓王,他的祖辈跟随燕朝□□攻打天下,立下赫赫战功,燕朝建立后,又激流勇退,自请世代驻守北疆。
他们世代都是武将,按照规矩世子未到领兵年纪便送到京城养着,往后去北疆驻守后也照时日入宫。虞承宣也是按照如此惯例,他与皇帝陛下关系密切,沈娇当年三四岁时,跟太子哥哥玩闹,也跟他玩闹,孩童时期最喜欢爬到他的膝盖上,用额头蹭着他下巴浅浅的胡渣。
眼下,虞承宣气质更为铁血,也更加沉稳,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虞承宣见到他跪下,不悦地皱起眉,问道:“沈娇,你跪什么!”
许久不见,虞承宣觉得沈娇此举莫名其妙,又有些手足无措,毕竟沈娇身上的衣物被划破了,现在他看起来破破烂烂,其下光洁的肌肤都隐隐约约地暴露出来。
“镇北侯殿下远道而来,我行不得体,有失、有失礼遇……”
虞承宣心中忽然有些五味杂陈,而且在得知沈娇确实不是九皇子后,他心头竟然一瞬涌上了一股古怪的情绪。
沈娇比小时候长得更加漂亮了,叫虞承宣这时候居然不敢多看一眼,他无视了沈娇的话,转而脱下了自己穿着的披风,裹到沈娇身上,问道:“还能走吗?”
沈娇能走,但是按照小时候,虞承宣心想到,他娇气,受伤了也是要叫人背的。
可是这时,沈娇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
沈娇静静地看了他许久,慢慢地抹去自己眼角的泪,低头小声说道:“嗯。我能的。”
但是虞承宣却并不满意这样的回答。
虞承宣瞧他一眼,笑道:“别逞强。”
沈娇方要摇头拒绝,就被他一把抱起来,扛在肩上,带上了马。
“镇北侯!”沈娇小声叫到,然而后脑勺被人按住,那人微微用力,他就不得不埋首在虞承宣的肩膀上,一时间,带着喧嚣血气的气息绕在他的鼻尖,让他吓着了,一时间不得动弹。
虞承宣察觉到他浑身都僵硬了,心知沈娇是怕了,“有什么好怕我的?”
沈娇的身体仍是绷紧的,他感到极为不适,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转移话题似的,说道:“刚刚那个侍卫,是太子殿下的贴身护卫。”
虞承宣“哦”了一声,第二声,是怀疑。
沈娇想过,是不是皇兄想要害他,可是沈琛并没有这么做的必要,若是沈琛要杀他,大可以在皇府里就杀,何必那么大费周章求他住那么一阵,又亲自陪着他养病。
但是如果不是沈琛,又会是谁?
此时,沈娇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名字,那便是顾如霖。
在落水后的记忆中,这去太昭寺祈福是顾如霖做的,而路上遇到刺杀的是顾如霖,他却是说此事为沈娇所为,害得他以谋害皇子大逆不道的罪名,被关入牢狱。
而今世反过来,沈娇说来祈福,他自然不会安排刺客来了结自己的性命,那么这次事故,那些土匪和皇兄派来的侍卫,大抵是被顾如霖派来的。
那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已经尽可能地避开暴风眼。
沈娇想不明白,他不想再想,却无意间小声喃喃出来,虞承宣坐在他身后,双手握紧马鞭,问道:“娇娇,你说这次事件,是有人故意陷害沈琛?”
他直呼了皇太子的名讳,叫沈娇一惊,而后想到了他的身份,虞承宣拥兵自重,父皇年老,也不管他,这人也很是有底气,也不同皇兄一般置于风雨中心,若是能得到虞承宣的保护,他接下来在太昭寺的日子,会更加安稳些。
此时天际陷入深色,远处传来隆隆的雷声,随后一场瓢泼大雨如期而至。
梦里他被关入大牢的那日,下得也是同样一场大雨,沈娇分神想到,现在他活着,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只是沈娇现在便觉得不妙,皇叔骑马便骑马,怎么单一只手臂侧过他的腰身,几乎是将他禁锢在马上的姿势,他都有些难以动弹。
不过这般姿势,落下来的雨水,却是大半被虞承宣挡住了。
但是这雨下得太大太急,他仍旧淋湿了,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肩上,风吹雨打下,便觉着有些冷意。
加之背后抵着胸膛,无时无刻不在传递着北疆男儿火热的温度,沈娇现在也是不自觉地靠过去,迷迷糊糊地觉得这像是冰火两重天的滋味。
“沈娇?”
沈娇思量片刻,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并非是回答虞承宣的问题,只是他这么坐着,忽然有些不自在。
虞承宣俯下身,几乎等同于从后压制过来一般的姿势,一时间他说话时的吐息触及到了沈娇的脖颈,带起一阵热意,叫沈娇下意识地紧张起来。
虞承宣微皱眉,说道:“这次见娇娇,你怎么变得这般胆小了?”
那呼吸灼烈又炙热,叫沈娇僵硬了身体,再不敢动弹。
过了许久,他才带着哭腔说道:“镇北侯、你……”
“嗯?”
沈娇小声说道:“你抱得太紧啦、呼吸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