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巡山早上九点上班,周鸣耀八点半之前就要到学校,平时七点就起床,十分钟把早饭蒸好,一般是红薯加鸡蛋再加一杯温水。
早上周巡山睡觉,是周鸣耀在家里最清净的时刻,可今天有些异常,他起床后十分钟不到,周巡山也起床了。
他没刷牙,顶着凌乱的鸡窝去厨房把周鸣耀刚煮好的早饭吃了。
好在周鸣耀一直都有做两份的习惯,两个人各吃各的谁也不碍谁。
吃完饭没有继续待在家里的心情,套好大棉袄,少年转身出了家门。
楼上小哑巴听到楼下动静,飞快背上书包出来,蹦蹦跳跳下楼:“周鸣耀!我下来了!”
却见他从容地关上了门:“咦?今天不帮你选袜子吗?”
周鸣耀摇头:“不了,今天不想选,就错着穿吧。”
少女低头看他的脚,一双黑色,一双姜黄色。
“那好吧,那就随性一天吧。”
周鸣耀没有什么朋友,但是因为性格好,街坊邻居喜欢他的人也不少,长辈们大多都对他抱有善意。
刘萍是跟他走得最近的同龄人,比他小两岁,现在在读高一,是个小哑巴,天生的。
她虽然是哑巴,却可以“说话”,去年上高一的时候她爸爸给她买了只智能手机,手机输入文字可以转换成语音,虽然声音很机械,与人交流从此毫无障碍。
比起周鸣耀的残疾,小哑巴显然更“幸运”。
“哟,小哑巴又来找我们家瞎子了?”
两人同时扭头,周家大门打开,周巡山不知什么时候套着大棉袄走了出来,手里拎了两袋垃圾。
对于周巡山来说,周鸣耀就是一个没什么作用的拖油瓶,试问一个瞎子能产生什么作用?不用人照顾就算他懂事。周巡山更舍不得花钱给儿子上特殊学校,瞎子读书能有什么用?不是纯纯浪费钱吗?
后来还是许萍的爸妈,就是面前这个小哑巴的家长看孩子可怜,掏钱让孩子读到现在。
周巡山不知道的是,最近几年的学费周鸣耀早就还清了,大家都瞒着他。
许萍烦躁地瞪了周巡山一眼,咬唇,想骂他也没嘴,用手机反驳的话,听起来好奇怪,而且很尴尬 ,完全说不出那种愤怒的情绪,气势反而占了下风。
许萍不理他,径直走了。
望着许萍离开的背影,周巡山眯眼,哼道:“以后少跟她来往,那种穷鬼,还是个哑巴,交往来有什么用?”
周鸣耀没搭理他,兀自扶着栏杆往楼下走。
周巡山脚下生风,两分钟的时间就把垃圾扔掉回楼上补觉去了。
许萍蹲在巷口等周鸣耀,见周巡山没跟过来,松了口气。
【呐!给你吃糖,今天是葡萄味的。】两颗水果糖塞进了周鸣耀的手心。
少年接过,礼貌地勾了勾唇:“谢谢。”
【我爸爸种的兰花开了,就在阳台上,虽然你看不见,但是花很香,我想让你闻闻,真的特别香!】
“抱歉,我最近空余的时间需要去给一位女生辅导小提琴,所以没办法去。”
许萍失落了一刹那:【那好吧,没关系,明年还会开的。】
两人沉默的走了一阵,过了两分钟,机械女音响起。
【你去兼职上课,工钱开得高吗?】瞥了眼周鸣耀背上的琴包,许萍问。
少年支着盲杖,走路缓慢,说话也慢:“高。”
【那就好,我还挺怕别人欺负你。】
他笑着:“不会。”
语毕,少年停顿两秒,脑袋转向她的方向:“你这个叫智能手机吗?”
许萍点头,敲下一行字:【对,智能手机,跟你那种按键不一样,我这个是平的,很光滑。】
“感觉好方便。”周鸣耀笑道。
【对,特别方便,我现在出门都不用担心了,这就是网友们说的,科技改变生活。】
“挺好的。”
许萍望着少年的笑,欢喜地眯起眼睛:【你也想用吗?要不我教教你?】
周鸣耀摇头:“我看不见。”
【你这么聪明,说不定能学会。】许萍安慰他。
周鸣耀弯了弯唇:“以后有空可以试试。”
【对,你这么聪明,一定能学会的!】
周鸣耀在学校的时间安排完全随他自己支配,不用和其他同学一块儿上课,自由度极高。
今天是周一,早上练完琴,在学校食堂吃完饭继续待到下午三点半左右的样子,然后就可以去愉景湾做兼职。
沈姜家的隔音很好,因为家里一个小提琴家一个大提琴家,经常会拉琴,装修的时候就特意花重金增加了隔音,无论多么巨大的噪音也不会被投诉。
周鸣耀通常会提早过去,练会儿琴然后在沈姜家吃一顿晚饭,到点了就开始上课,最后回家,日子过得特别充实。
怎么样心情还不错,经过学校大门,保安大叔热情地跟他打招呼,提醒他注意门槛。
他笑了笑,支着盲杖沿熟悉的小路一步一步走,枯黄的落叶铺满整条小道,踩上去声音清脆。
他故意走得有节奏,脚踩落叶的咔嚓声交织起来像美妙的音符。
然而没走多久,均匀的节奏声被打乱,身后传来不远不近的脚步声。
周鸣耀眼睛看不见,耳朵就会更灵敏。
他数着脚步拍子,身形猛然一顿——是周巡山。
脸上滑过一丝愠色,他装作没发现,绕过原本该走的十字路口,进了一家便利店。
他进去买了个面包,出来直接撕开包装袋边走边吃,继续沿着盲道往学校走。
“喂,江老师!对,今天有点事想请个假,临时决定实在抱歉,好的,谢谢。”
周巡山与周鸣耀隔了有一段距离,听不太清周鸣耀在跟谁打电话,但“老师”两个字被他咬得很重,周巡山不用走近也能听见。
看起来他好像只是出来买面包当晚饭吃,周巡山头脑简单,也没仔细思考为什么出来买晚饭还要把琴背上,也没思考为什么学校有食堂他却出来买面包吃。
周巡山不远不近跟在儿子身后,看着他从学校出来,买了面包以后没有逗留又继续进了校园,之后又在门口蹲了半个小时,再没有看见他。
他不信邪,想着今天都请假了,那就蹲到底。
在安保大叔看不见的角落,他继续蹲,刺骨的寒风吹来,冻得他牙齿打颤。
周巡山的这份毅力如果放在工作上,早就实现“财富自由”了。
特殊学校是有晚自习的,周巡山一直知道儿子每天晚上八点放学才会回家,今天也如此。
从四点一直蹲到晚上八点,愣是没发现周鸣耀有什么异常活动。
晚上八点,下课铃声准时响起,同学们一窝蜂地从学校涌出来。
周鸣耀个子高挑,在特殊学校这种地方身材更出众,即使夜晚路灯昏暗,也几乎不用太仔细便能发现他的身影。
他从教学楼走来,周巡山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少年背着琴包支着盲杖走在大部队末尾,身边有几个跟他一样的盲人孩子,说说笑笑还挺开心。
在校门口分别后,周鸣耀哪也没去,兀自往家赶,周巡山特意请假却没蹲到儿子的异常活动,憋屈地踹了一脚路边的绿化树。。
没想到昨晚下了场雨,雨水都储存在树叶上没干透,这一脚下去正好让那些水珠滚下来,滚到他的领口,从他的领口攥进皮肤,冷得他撕心裂肺嚎叫。
……
生日会大放异彩后,江荟珠开始了对周鸣耀的培养,对他简直比对儿子还上心。
江荟珠有空的时候会把周鸣耀接到国艺练琴,专门辅导他一些拉琴技巧,也会经常带他去看各种音乐会、演奏会。
对于周鸣耀来说,应该叫“听”更准确。
每次听完他都能有感悟,他很认真,往往还有独特的见解,江荟珠对他更满意了。
沈姜调侃江荟珠对徒弟比对女儿还好,江荟珠干脆选了一次机会把她也带上,结果听了不到十分钟就见周公了。
音乐会结束后,周鸣耀下意识起身要随大众离开会场,被江荟珠拉住。
“最后再走吧,姜姜还在睡觉。”她没叫醒她,让她多睡了几分钟。
周鸣耀扭头,薄唇微微弯了一下。
其实江老师还是很爱女儿的吧,只是表现出来永远生硬冷淡。
……
雨一直下,粘稠的水柱淋湿了整座城,大棉袄成了每人必备的保暖单品,日子一天比一天冷,即使在室内也能感受到温度的变化,
江荟珠说的没错,她的女儿她最清楚。
越忽视她,折磨她,她越发了狠地要证明自己,要让江荟珠自己打自己的打脸。
虽然这招非常损害母女俩的关系,可对于只求结果不求过程的江荟珠来说,能达到目的的计划才是好计划,其余都不重要。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沈姜除了吃饭睡觉练小提琴,其余时间都在恶补文化课!
丰收的日子在十二月末。
月考完,沈姜把班里成绩单打印了一份带回家,因为怀着心事,一整个晚上练琴都心不在焉。
周鸣耀感受到她的懈怠,有点严肃地说:“明年月末就要参加艺考,你的时间不多了。”
“哎呀,差不多得了,还早着呢,急什么。”
周鸣耀板正了神色:“如果按照你现在的进度,确实要着急的。”
沈姜撇嘴,就不爱听周鸣耀的焦虑话,摆摆手,又意识到他压根看不见。
“我知道,我有分寸。”
周鸣耀还想再说什么,门口传来异动,江荟珠回家了,身后跟着陈贺钧,一前一后走进来。
沈姜看见江荟珠就招手,从来没这么期待见到她:“妈,过来过来。”
江荟珠莫名其妙瞟她一眼,环顾四周:“你哥呢?还没回家?”
“加班吧,最近都很晚回来。”她才懒得在意陈柏焰,展开名单摊到她面前:“妈,看看,看看,看到我的决心没?”
“看什么?”江荟珠抬手解发簪,刚才在车上睡了十来分钟,头发睡乱了,她抬手重新挽了个发髻。
陈贺钧换好鞋,好奇地凑上来。
“成绩单?”
“我在第三十三名。”班里一共四十个同学,她之前排在最后,这个月第三十三,上升7名,年级排名上升了五十四名。
江荟珠挑眉:“看到了,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