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铱觉得没来由的心慌。
虽然她觉得在一位并不熟悉的长辈面前说太多是一种失礼, 但是仇衍曾经对她说过的“你的感觉很重要”又冒了出来。
商秉衡听完之后,并没有表现出不耐烦,只是说:“确实是诈骗电话。”
万铱直接问:“那他还好吗?我很担心。”
商秉衡似乎察觉到了万铱的不安, 语气放得更柔和了一点:“没事的。我会让人联系你的。”
虽然是私人电话,措辞也颇为随意, 但是他的声音像是逆水而来的坚定行船,让人产生“只有信任他这一种选择”的感觉。
果然能爬到那么高的位置,身上都是有点讨人喜欢的玄学在的。
万铱挂掉电话,好歹是能合上眼睡一觉了。
等她第二天从赛场出来,她才发现自己完全误会了商秉衡那句话的指向。
应急局的工作人员给她来电话了。
离她和商秉衡的通话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应急局已经端掉了整个诈骗团伙, 给她打来了回访电话。
等应急局把所有情况都给她说了一遍,万铱问:“你们平常也这样吗?”
应急局小哥用那种不太熟练的职业笑容回复:“当然。”
已经去过应急局许多次的万铱:“……”
以她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经验来看,诈骗追回的几率约等于零, 更不要说她这种只是被诈骗电话骚扰了一下的情况了。
万铱:“是不是昨晚有人打给你们?”是商秉衡吧。是他吧。
应急局小哥答非所问:“我们同事一起通宵把案子办结的。”
万铱:“……我可以和打诈骗电话给我的罪犯通话吗?”
小哥逆来顺受:“那您要等一下, 我去把人带过来。”
应急局什么时候改行做服务业了。
这种无理的要求都答应。
上次她去应急局,还眼见他们因为人手不足在走廊里崩溃呢。
万铱:“我开玩笑的,不用麻烦。”
小哥:“诈骗电话打到您这里来, 活该他们被一锅端。”
万铱:“……辛苦了。”
她觉得以商秉衡的情商,听偏她意思、找错重点的可能性很低。
但是事情确实发生了。
除非他是故意的, 仇衍没办法回电话。
万铱心里的猜想已经从“衍哥是不是出什么高危任务了”一路飙到“衍哥是不是出事昏迷了”。
但是她根本没地方问。
因为接连的胜绩, 大家都很高兴。万铱处在这种轻松的氛围中,甚至有时候会觉得是不是自己忧虑过头了。
但是焦虑确实存在。她匿名去网上发帖问,得到的回答大部分都是让她放心, 人家父亲就是业界人士, 还保证了, 不会有事的。她看了, 感觉焦虑被缓解了一点,但是晚上还是睡不着觉。
失眠的万铱在二楼走廊游荡。
然后就撞见了盘腿坐在走廊拐角处埋头看书的林在原。
万铱略有点尴尬地和他打招呼,编不出自己深夜来回踱步的理由,索性不编了,主动出击:“林师兄,怎么还不睡啊?”
反正林师兄也不是那种会主动挑起话题的人。
林在原果然没问她在干什么,慌忙把腿上的书盖上:“外面反正一直亮着灯,我出来看,省点电。”
走廊灯是常亮的,但是亮度不高。
万铱从来没向林师兄要过电费水费。
“没事的。”万铱说:“黄毛一闲着就在大厅开最亮的灯打游戏,明天我把他的灯给调小一点,够咱们开灯看书看一年。”
林在原轻轻摇头:“他是他,我是我。”
林师兄虽然还蛮社恐,但其实是个挺固执的人。万铱最开始和他一起比赛就发现这一点了。
她也没劝,继续找话题,希望能把自己内心的焦虑压一点下去:“你在给女朋友做玩偶吗?”
他手上是一本《教你学会缝缝补补之玩偶》。
林在原:“橙橙应该不喜欢玩偶。”
“那是?”
“黄毛送了我一个棉花布偶。”林在原说:“是粉红色的。”
万铱回忆了一下,才想起黄毛发扬了7队的优良传统,把商家赞助的棉花布偶全薅回家了。
7队正好是两男两女,布偶的颜色分别是两只粉红色和两只绿色,但是志刚一向对粉红色不感兴趣——粉红色布偶就给林师兄了。
万铱:“你觉得粉红色不好看?”
林在原:“没有,很好看。第一次有人送我这种玩偶,黄毛说是要放在床上的。”
他犹豫了一下,说:“但是,粉红色应该代表玩偶的性别是女性。和女性玩偶一起睡觉,很奇怪……很可耻。”
万铱:“……”
万铱:“师兄,那是只水母玩偶。”不要说棉花的,就算是真水母,她也分辨不出雌雄。
林在原的声音非常低:“可她的睫毛很长。”
万铱觉得自己的沉默震耳欲聋。
她没记错的话,那只粉红色的水母玩偶,只有三根睫毛吧。
万铱:“师兄啊,你竟然能早恋,真了不起。”
她也坐在了二楼楼梯口。
林在原默默无语地坐着。
万铱:“你继续看吧,不用管我。”
林在原重新翻开书。
万铱能感觉到他看不进去、他想问她在干嘛,但是1v1的、目的是“关心”的交流对于林在原来说难度有点高了,所以他纠结半天,什么也没问。
万铱发现自己把他卡进了bug中——林师兄作为一个道德标准奇高的社恐,既不可能扔下她回去,又不可能继续看书,于是他只能沉默地坐在原地。
万铱问:“你平常会想你女朋友吗?”
林在原有点难以启齿,但是他确实很想帮一帮万铱,强迫自己说:“有时候会……梦见她。”
万铱微微叹气:“我梦见过一次,梦见他在很远的山上。我现实中没去过那座山。本来打算去的,后来没去。”
林在原:“嗯。我梦见的都是发生过的事情。”
他脑海里浮现出自己的梦境,但是他不太会描述。
万铱:“是什么呢?”她不想提起自己的爱情,怕别人觉得烦,她很珍惜这份独属于她的、赤诚的爱意,一点都不愿意被别人看轻,但又很想找人说一说这个话题,于是只是提问。
林在原去摸自己的银质手镯,轻轻转动:“橙子。她有一次,给了我一个橙子,旁边有一棵很大的树,树很绿。还有一次,她从窗户里看我,身边有一张镜子,很大的镜子,她光着脚踩在地上,白底绿花的瓷砖,很漂亮。”
他说的都是些琐碎的片段,连不成故事,似乎也无关紧要,谁的记忆中都有这样无意义的画面。
但是他这么珍爱地说出来,万铱顿时觉得这些场景仿佛在眼前出现,还焕发着柔光。
万铱:“如果那棵树是我们学校门口的那棵,那我可熟了。确实很绿。”
林在原比她大了几岁,他们虽然是一个地方的人,甚至还被同一个老师教过,但是之前闲聊的时候就发现,他俩生活交集几乎没有。
万铱又说:“白底绿花的瓷砖在鲁斯兰州也很常见,还有推拉式衣柜,我感觉所有人家里都有这两样东西。”
她遗憾道:“可惜那时候不认识你们。”
可惜那时候不认识衍哥。
林在原:“现在认识也不迟的。”
万铱问:“要是我穿越到过去,第一件事情就是认识你们,然后提醒橙橙去看医生。”
她有时候觉得林在原这一天天真是点灯熬油,仿佛西西弗斯推着巨石,去往一个永远到达不了的山顶。
林在原沉默了一会儿,翻过手里的书,说:“其实没关系的。我很愿意。”
他说:“没有她的话,我可能已经死了。我很愿意陪着她……有她在就好。这个世界有她在,所以这个世界很好。”
万铱似懂非懂地望向他。
林在原果然没法说太露骨的话,这放在仇衍那里,都不能算是一句甜度及格的情话,但是已经让林师兄浑身不自在了。
他紧张地咬自己的下唇,眼神游移,脸上出现了万铱初见他时,他露出过的羞怯笑意。
和林师兄说了几句话,她的注意力略微被转移了一点,晚上难得睡了个整觉,可惜并没有梦见谁。
她最近大约实在太过魂不守舍,连黄毛都看出来了,硬拉着她去玩一款新上市的文字冒险游戏。
“怎么忽然想起喊我一起?”万铱被按在沙发上,手里给塞了个手柄。
“你玩嘛。”黄毛说:“我一下子又死了。”
万铱不太想玩,她正在犹豫要不要给商秉衡打个电话回去再问问,但是黄毛这么兴致勃勃,她也就开了一把。
然后光速通关。
只不过不是完美结局,是十六个普通结局中的第一个。
“完全没有触发任何谜团,不仅没进支线,甚至连主线任务都没开启。”黄毛从未想过还能这样,惊讶地手舞足蹈:“怎么做到的!”
万铱谦虚道:“日子人罢了。”
一看就不对劲的后山,绕道而行;邻村半夜鬼魂哭泣,视若无睹;岭城血案天下震惊,她转头就忘。
成功变成了一位普通又快乐的花农。
黄毛一向沉迷于任何竞速比赛,万铱给他弄出一个最短通关时间,他立刻开始沉迷于打破这个记录。
万铱犹豫了一整天,傍晚时一口饭都吃不下去,终于决定还是打电话过去问一下。
就算给男朋友父亲留下不好的印象也顾不上了。
铃声响了好一会儿,对面才接通。
万铱早已措好辞,尽量别让自己显得太急切。
商秉衡听完,没有表露什么情绪,只是说:“那你来一趟吧,有些事得当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