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万铱问:“那块碑上写了什么?”
她话音未落, 就听见有人敲门。
进来的是两个身穿制服的政法委调查组工作人员,礼貌地问了下万铱的身体状况,确定无碍之后, 立刻便邀请她去做笔录。
“笔录全程都会被录像, 这些录像原则上我们是不会公开的,”调查组工作人员有点疲惫的样子, 笑容敷衍又客套。
两个工作人员都是那种柔弱纤细的女性,略有些嘴碎, 言语间还有撒娇的意思:“您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我们干这行已经七八年……十几年了,很专业,麻烦您配合我们工作了。”
仇衍在资安处这么多年,对接过的政法委调查组不计其数,一看对方的表现就知道这两位已经开演了。
和大多数人印象里的“铁门一关、灯光调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一样,调查工作中, 如果需要和嫌疑人或者证人直接对话取证, 工作人员并不会上来就把自己摆得老高, 然后居高临下进行问询。
一般而言,政法委会针对被问讯人的身份,设计出对应的调查员人设,以此最大限度在对话中将被问讯人牵着鼻子走。
打个比方,问讯一个高中生,往往得用知心姐姐的人设;问讯一个混混, 知心姐姐人设就不行, 不仅没法带着对方走, 还可能反而被对方言语侮辱。
这个办法效率极高, 但是也有缺陷——
毕竟,再厉害的办法,也必须要“人”去落到实处。
资安处内部一向认为,部分政法委工作人员简直是为了月度报表数字好看,追求快速结案,在引导问讯人捏造口供。
只不过资安处和政法委一向工作往来密切,又都是商秉衡的分管领域,有同一个大领导,有什么嫌隙也不会拿到明面上来说,不然是“破坏团结”。
在闹出重大工作事故之前,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嗯嗯,好的,辛苦你们了。”万铱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抱着对官方部门的尊敬,果然已经深信不疑,配合地点头。
仇衍也不好当着这两位的面点破他们的工作流程,盯着万铱,欲言又止。
他一瞬间脑海里想了许多,本能地想要保护她、照顾她,又觉得她是聪颖的人,不会被这种简单的问讯技巧带到坑里去。
“我陪你去。”仇衍说。
“您是她的……”调查组的两位克制地提出疑问。
“这是我朋友。”万铱笑着说。
调查组的两位工作人员并没有权限接触到仇衍,只隐约从自己顶头上司对仇衍的态度猜测到——这位年轻的仇先生恐怕职阶很高。
调查组的两人迅速对视一眼,不太确定仇衍的意图,谨慎地说:“我们原则上不允许亲属陪同,您可以在房间外面等。”
仇衍点点头,对万铱说:“那我在外面等你。”
调查组的工作人员态度端正许多,刚才故意表演出的疲态也减轻了不少,领路走在最前方。
仇衍一路送她到门口,见她进问讯室之前,转身向自己招手告别,还做口型“待会儿见”,不由得笑了一下。
他其实心情不怎么好,因为万铱方才的表现明显是要与他维持朋友关系——在混沌空间中那些难以言说的暧昧瞬间,她已经擅自将其定性成“不该被提起的东西”了。
不仅她自己不提起,她还很怕他提起。
因为比起仇衍,她更看重那个没心没肺的黄毛吧。
但是这个笑容简直是绕过了他的意志,身体自作主张的。
只要她还愿意对他笑,他就根本没法控制自己。
仇衍一时也不去想游黎、江益那一堆乱七八糟;抑或者万铱的男友怎么样、在她心里他到底算什么了,脑海里只有刚才那两个调查组人员的样子。
调查组对万铱的生平经历一通分析,综合受教育程度、文化背景、生活环境等等,给出的结论竟然是——
万铱会对向她示弱、向她撒娇的傻白甜放下警惕。
仇衍可能对政法委的那群人太熟悉了,简直可以想象出他们关在屋子里讨论万铱的样子:“吃软不吃硬”、“喜欢自己处于一段关系的主导方”……
再联想万铱的两任男友,一个是身体不好、三天两头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病美人;一个是完全信任她、听从她的热血系肌肉笨蛋。
所以她明明对他有感觉,却还是狠心拒绝。
因为那个一头黄毛的家伙,感觉离开她就会活不下去,会酗酒,然后把自己的人生搞得一团乱,某天在街上孤苦伶仃地死掉。
仇衍感觉自己抓到了她的审美关键点,已经开始想:他顺着这个方向去与她相处,总有一天能把她从现任男友那边抢过来的。
他正想着,太阳随着时间下移,阳光从玻璃上折射进走廊里,晃了一下他的眼睛,及时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仇衍:“……”
仇衍昨晚刚去见过自己的养父。商秉衡除了和他聊这次事故,还对他的社会化进度表示了充分肯定。
商秉衡总是太忙,几乎没有和自己养子情感沟通的时间——两个成年男人拥有这种时间也很诡异,所以虽然他们是法律上的父子关系,但是仇衍有时候还是会习惯性地称呼他为“老师”。
虽然仇衍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长进,但老师说他在人际社交上有很大的进步。
不知道这点进步,够不够他把自己假装成爱撒娇的傻白甜。
仇衍对着玻璃看自己的倒影,觉得自己的长相怎么也和“傻白甜”搭不上边,有点挫败。
但是一侧脸,看见自己特意挑染出的那绺白发,又感觉并不是完全没有赢的机会。
他记得万铱很喜欢他将长发束高的模样,尤其喜欢黑发中垂下银白发绳,她觉得这样很好看。
时空气泡破灭之后,进入其中的无限定者会回退到最初的状态。
除非去接发,否则他很难在一夜之间长出长发,然后用银白发绳高高束起。
这样就太刻意了。
书上有明确写过,暧昧期间不可以将自己的感情表露得太明显,让她猜测又不敢确定,这才是最佳状态。
从走廊的窗户看出去,仇衍看见院子里有一尊旅人跋涉像——这尊像取自纳尔星一篇流传范围很广的历史长歌,主要是赞颂主人公的坚韧与勇敢。
不过,或许因为仇衍并不是自小接受官方价值观培养长大的,他对这篇历史长歌有自己的见解。
若在旅途中,身处断崖绝壁,前有恶龙,后有虎狼,独身吊在枯藤上,藤上蜂蜜滴落,忧虑其他反而没什么意义,不如只记得蜂蜜的甜味。
蜂蜜太甜了,谁处在这个境况中,也会和他做出一样的决定。
从来不被道德绑架的仇衍,一如既往,丝毫没有受到良心的谴责,已经开始计划怎么抢别人女朋友了。
问讯室内。
“万小姐,你刚才问的那个问题,我们有答案——那块破损的石碑上,记载了残日模因的存在。”工作人员说。
“事实上,在那个时空气泡中,太阳从始至终都一直高悬在空中,在既定的轨道上运行,从未离开。大家之所以会认为太阳残缺,是因为一种模因危害。”
工作人员还解释了一句:“模因危害——打个比方,有的人认为信息基站有辐射,这种辐射会让人得癌症。虽然实际上并不会如此,但是某个人认知了‘信息基站让人得癌症’之后,在信息基站旁边转了一圈,回来就确诊骨癌晚期,这就是模因危害。”
“那个邪神的历史比你知道的要长得多,”工作人员说:“它大约已经在那个时空气泡里存活了几千年,曾经一度将整个世界玩弄于鼓掌之中。残日模因,就是它全盛时期制造出来的一种模因危害,具体用途是什么还不得而知。”
万铱:“我知道。”
她简略地叙述了一下关于邪神的历史,然后说:“在那个时间节点,所有能被邪神控制的人全部死去了,留下的都是免疫他精神控制的冠冕序列无限定者。”
“它没有办法控制他们,让他们自相残杀,只能通过这种办法来灭杀剩下的人。”
“这么说的话,实际上不能将这次任务定性成‘战胜一种模因危害’。”工作人员说:“因为在邪神被镇石封印之后,他制造的模因危害已经随着他力量的枯竭而失效了。”
“在邪神被封印之后,让太阳熄灭的,就是每一个拥有‘太阳是残缺’这样认知的人。”
那个时空气泡,只剩下冠冕序列无限定者,她们只要拥有一致的认知,不仅能够造神,还能造出一个虚假的残缺太阳。
万铱从问讯室出来的时间很早,她的笔录只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她快步走到仇衍身边,第一句话就是:“既然游黎获得了完成任务的关键信息,他为什么要瞒着江益?”
“他似乎对那个时空气泡中的某位女性产生了感情。”仇衍说:“在那位女性死去之后,他将复活她的希望寄托在了邪神身上。”
既然信众们的共识甚至能让太阳残缺,那复活一个死人,应该也不在话下吧。
仇衍低声说:“游黎下定决定的时候,就清楚地意识到了他与江益友谊的终结——江益绝对不会答应留在这个时空气泡的,所以他试图去控制江益。”
江益的梦境是真的,游黎真的在试图控制他,不是他的主观臆想。
仇衍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下,觉得自己的表现实在不像是一个傻白甜。
万铱喟叹:“这个案例绝对会被取名叫《恋爱脑如何毁掉一切》。”
仇衍:“……”
虽然和他完全没关系,但他还是感觉自己被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