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铱:“……”
等下。
这是什么极速版无间道。
游黎将骨刀收回袖中, 只一眨眼的功夫,那柄骨刀已经凭空消失不见。
“刀是他手上那个镯子变的!”路熙已经看明白了游黎是怎么做到“空手变白刃”的:“酷死了,我也要搞个类似的。”
游黎罩着一件黑色的袍子, 黑色袍服下的骨甲比短发男人要多一个配件。
一只骨镯。
这只镯子被打磨得非常光滑,一点看不出来是以哪块人骨作为原材料的,但因为与他身上骨甲颜色一致,还是能很轻易看出是同一样东西。
游黎一刀把短发男人杀了之后,整个人便颓然放松下来,听见路熙这句话,干脆利落地把镯子卸下来,直接扔给了他。
路熙仗着自己的无限定, 还真敢伸手去接,也不怕这玩意在空中变形, 把他的手臂斩下来。
“谢啦。”路熙光明正大地收下了, 还不忘道谢。
游黎草草冲他点了个头,接着将目光投向万铱和仇衍:“现在我们能聊聊……它吗?”
他的用语十分谨慎,似乎明白这个邪神的存在不能轻易用语言来描述、传播, 只是用一个模糊的代称来代表。
万铱点头答应了。
游黎并没有询问万铱任何问题, 反倒是直接把自己的经历倒出来了,也不管她们可能会不信。
据他所说, 他当初与自己的朋友江益来到这个时空气泡, 和其他无限定者失去了联系,很快江益就开始丢失自己关于纳尔星的记忆。
他讲到这里,路熙插话,两句话提了一遍五显神的事情。
看来刚才那个骨镯很能收买到路熙的心。
游黎的表情模糊得很, 他说:“嗯。原来是柯勒……时间太久了, 我都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了。”
“除了‘它’。所有的事情我都不太记得了。”游黎说:“只记得恨‘它’了。柯勒运气比我好多了。”
是个陈述句, 他马上就转进到下一个话题。
接下来,游黎说的和万铱她们收集到的信息差不多,直到他开始说平安里。
“我当时有个下属,叫游寄。”
“她归顺我们之前,自幼年时期就被从父母那里夺走,被奴役了小半辈子,不管我怎么矫正她,她只是表面上和其他人一样了,实际上内里还是觉得自己是奴隶,应该把一切都奉献给奴隶的主人……就是我。”
路熙:“也没什么不一样的,这个世界很多人都觉得自己是奴隶,应该臣服于神明与祭司们。”
游黎摇了摇头,但并没有补充进一步的论据,而是继续说:“当时我们需要找到一个上古祭司家族的后代,用那人的血来打开平安里的法阵。”
“但是,对怎么找到这个人,我和江益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可能不止因为这件事上有分歧吧,我们在很多事情上都有分歧。只是之前一直被朋友情谊压着,这次一起全爆发出来了。”
“有一瞬间,我甚至觉得和他不再是朋友了。”
路熙问:“有个问题,为什么找不到?不能重金悬赏吗?”
游黎摇头:“不行。平安里的居民早已在动乱中遗失了关于祖辈的记载,他们并不清楚自己是谁的后代……至少他们是这么对我们说的。”
“我和江益相持不下的时间并不久,问题很快就解决了。”游黎说:“游寄给我留下了一封短信,说她知道自己就来自那个上古祭司家庭,她对我们隐瞒这一点真是罪该万死。”
“她说不敢当面对我们承认错误,但是希望能够将功折罪,于是独自前往法阵,用自己的血打开了法阵。”
“她打开了法阵,到处都是血,然后我们再也没能找到她,她失踪了。”
万铱听到这里,心里有了自己的想法。
“到处都是血”、“再也找不到”,结合这个背景情况,正常的逻辑推理应该是——游寄,她死掉了。
当地祭司家族的后裔,早就明白要开启这个法阵不止要“鲜血”,很可能还需要活人的性命。
这样才解释得通,为什么游寄一个从小被掳走的孩子都记得自己是上古祭司的后代,而其他人却统一口径说自己不清楚。
因为游寄自小被掳走,她并没有接受过关于法阵的任何家学教育,所以她不清楚这个法阵其实吞噬的不止是“鲜血”。
万铱并没有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但是游黎顿了一下,他忽然抬眼望向万铱,把万铱眼眸中的疑虑抓了个正着,他脸上浮现了一个苦笑,然后说:
“是,我明白她很可能已经不在了。”
“她心里或许隐约猜到,这个法阵索取的血液可能会致她于死地,若是告诉我,我肯定不会让她去,所以才独自前往法阵。”
“但是她是宝剑序列无限定者……你知道的,不能用常人的一般情况去衡量她。我想,也可能她活了下来,觉得一身的鲜血已经还了我的救命之恩,就独自离开了。”
万铱:“……”
不是。
您顺着自己构筑的场景去想一想啊,一个几乎丧失了浑身鲜血的人,要怎么在众目睽睽下,不留一点痕迹,独自离开啊?
万铱审慎地把“梦神游黎”和“游寄”的关系线,从“上下属”更改为“疑似上司单向暗恋下属”。
“我当时很伤心。”游黎说:“我一直以为……我是来拯救她的,没想到给她带来了更大的痛苦。”
路熙开导道:“又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那些祭司家族的后代,他们早点站出来,一人抽点血出来,不就没事了。”
游黎:“江益也是这么想的。”
游黎说:“然后他把疑似是祭司家族后代的人全杀了。”
路熙看起来很想为江益的做法拍手称快,但是他再没眼色,也能听出游黎说这句话时的厌恶,于是只是挑了挑眉。
游黎说:“他但凡对游寄有一点了解,就会知道游寄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不要再有人遭遇她遭遇过的苦难,希望所有人都好好活下去。”
万铱问:“江益以前也是这样吗?”
游黎:“我不这么认为。他以前是听劝的。或许,那时他的心智就已经被‘它’控制了。他甚至说,我内心也想这么做,他只是帮我把这些事情做出来了。”
“我试图改写他的梦境记忆,将他拉回正轨。”游黎说:“但是他发现之后,认为我是试图控制他,于是反而将我囚禁起来。单单杀死我还不能让他满足,他想起了冰叶花。”
“冰叶花,只出产于平安里的高山上。用冰叶花的叶子泡水,有显著的麻醉效果。可若是直接服食这种植物,就会沉沦于无尽的噩梦中。”
“他倒是成功了,只不过我之前为了试药,经常服用这种植物泡过的水,对冰叶花的毒性有一定的抗性。所以我来得及把他也给拖下去。”
路熙:“邪神确实控制了土神江益。”
游黎:“我知道。我也知道真正的仇人是谁。”
万铱有点不好意思:“我们当初差点杀掉你,你不恨我们吗?”
路熙的眼睛一瞬间瞪大,满脸不可置信。
路熙:果然,能把两个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坏女人是有点子胆色在身上的。
游黎摇头:“我知道你们的苦衷。再过去就是村寨,我当时正处于无限定紊乱之中,放我过去就是让我沦为杀人恶魔。”
他的眼珠往左上角停了停,显出沉浸在记忆中的神色,似乎因为这句话想到了谁。
万铱在心里猜测——恐怕是那位纯白的游寄女士。
游黎看了一眼躺在血泊中的短发男人,唏嘘道:“他也是可怜人……明明已经是一方的神明境主,却还是沦为了‘它’的傀儡。”
短发男人俯趴在地上,外面的月光顺着石窟的裂口透进来,照在他的脊骨上。
借着月光,万铱看见他黝黑的皮肤上有一个不太显眼的暗金色印记。
仇衍忽然开口:“你真的杀了江益吗?”
游黎:“当然。杀掉‘它’可以附身的所有傀儡,‘它’就什么都不是了。”
万铱:“你知道‘它’……”
她话没说完,游黎就接上了:“每拔除一块镇石,只能增加一个傀儡。”
游黎说:“我都知道。关于‘它’的事情,我知道很多。”
“我被你们追逐、不得不进入鬼方之后,通过鬼方来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块土地……就是那个短发男人的领地,他叫溪。”
“我在他的领地上生活了一段时间,他喜欢修史,拥有一座巨大的藏书库,他的信众们也被他影响,热爱搜集来自各地的传闻与故事。”
“从那些口口相传的怪诞传说中,比对我自己的过去的经历……我隐约发现一个黑影徘徊在所有的不幸背后。当然,最关键的还是,溪找上了我。”
“他问我想不想报仇——他删掉了我过去的所有记忆,只留下了最后和江益反目成仇的那一段。他以为我全忘了,就会沦为他的傀儡。但是我并没有忘。”
万铱:“那你怎么还记得过去的事情?”
这个邪神一直以来都只“删掉”某段记忆,万铱暂且怀疑是因为镇石的限制,它无法和全盛时期一样,肆意篡改他人的记忆。
游黎将胸前的甲胄往下卸。
路熙惊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去看在场唯一的女性万铱,结果发现万铱和她的小男友仇衍,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游黎的裸.露出的肩胛与胸膛看。
路熙:“……”
所以在场唯一一个有人类社会基本道德观念的人是他对吗。
真是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呢。
寒冷的月光洒在了游黎身上,他的锁骨伶仃地凸起,但并没有阻止如水的月色一路顺着胸膛往下滑。
他的锁骨下面有无数扭曲的伤疤,伤疤拼在一起,还能看出来是一行行的小字……这是一副别样的纹身。
他把重要的记忆纹在了自己身上。
生命是平等的卑贱,猪、牛、羊在锅里烹煮,鸡、鸭、鹅被挂在铁钩上贩卖。红笔清晰地在厚厚的白皮上,给不同部位的肉标出不同的价格,这一块是里脊,要贵一些;那一块是内脏,要便宜许多。
人类与动物都一样,本质是一块肉。
都是肉,自然也都可以用来书写。
游黎说:“‘它’的力量被镇石限制了,为了积蓄足够的力量对付你们,它没有第二次侵入我的记忆。我就这么保留下了自己的记忆……现在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回家。”
仇衍忽然问:“你还记得你父母的长相吗?”
游黎:“……不记得了。”
他轻叹了口气:“我在这个世界已经呆了太久了。可是我还是想我妈。我想把这里的事情都讲她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