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铱最近确实不太关注仇衍。
需要她的事情太多, 她时常忙得脚不点地,路熙和朱鹭他们根本指望不上,还得留心这两人别把事情搞砸。
黄毛要是伤好了, 至少是个听话的帮手, 但他现在甚至都还不是人形,万铱对他的期望只能止步于“别把家拆了”。
相比之下,仇衍真是有责任心, 还工作能力强, 还不爱说话,她可以无限制地信任他。
但是相应的, 万铱分给他的精力也就少了。
有时候好几天才想起有仇衍这么个人, 但想起他的时候,只是有片云从心上快速掠过去, 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不用细想。
就像你可以随便告知你哥,你要挂他电话接工作电话, 他肯定会体谅的,而且下次还会心无芥蒂地来找你,永远把你当妹妹。
她知道他们的关系很好,她笃定自己可以信任他。
这种过量的安全感还有万铱察觉不到的来源——仇衍只有她一个朋友,他不太喜欢说话,也不爱和人社交。不管他是有事要人帮忙, 还是单纯闲着,他只会来找她。
“衍哥?怎么了?”万铱把东西往柜子里一收, 顺手上锁,然后开了门。
仇衍站得笔直修长, 低头望进她眼里。
她的眼睛清澈透亮, 泛着善意与热情的光。她平常不会这么直接把自己的秉性宣布出来, 因为人们总对好人有过高的要求,她有时候甚至显得有些冷漠,到关键时刻才悄悄地付出自己的好意。
但是她觉得在他面前没什么好隐瞒的。
要是……她只对他这样,就更好了。
只对他好,不对别人好。
“你今天晚上有空吗?”仇衍问。
“今晚?没有。”万铱带着歉意回答:“忙完这里的事情,我还要去看黄毛,他的情况不太稳定,医生说他会假装喝完药了,然后等人走了再自己偷偷吐出来,可能是太苦了……对了,梁敏姐说今年多收了蜂蜜,养蜂人送了一罐最好的蜂蜜过来,到时候我顺路拿去给他。”
仇衍问:“今晚可以不去看他吗?”
万铱不安起来:“可以,我能把时间都腾出来,现在就可以有空——衍哥?到底有什么事?你直说就可以。”
仇衍又问:“蜂蜜全给他吗?”
万铱:“啊——你需要蜂蜜是吗?我分三分之二给你够不够?”
仇衍:“可以全给我吗?”
万铱:“……可以。但你别告诉黄毛有这件事,藏好别被他发现了。”她去找养蜂人再买一罐第二好的。
他一句话比一句话急,万铱也没来得及思考,被逼出了这句话。
她觉得不好意思,迅速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抿了抿嘴:“你有重要的事要做,对不对?要是不方便告诉我,没关系的。”
仇衍:“如果我没什么重要的事呢?”
万铱:“嗯?”
她不甚明白地仰头看他。
仇衍说:“只是因为我想要。没有别的原因。”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是紧张,不过好在他的脸一向古井无波,一点都没表露出来。
万铱原本很焦躁不安的——她以为仇衍会这么反常,必定是遇见了一个不能对她说的大麻烦——此刻却忽然笑了起来。
她说:“当然可以。”
万铱向来和他很有默契,对视一眼便心领神会,这会儿已经明白过来他并不是真的想要蜂蜜。
是隐喻。
他想要的是别的东西。
但是她根本没问他要的是什么,还是一口答应了。
万铱对自己脱口而出的答案有点惊讶,她惊了一下,才给自己找补,心想自己肯定是因为瞒着衍哥这么多事、还把他支使得到处跑而愧疚,才这么干脆地答应。
更何况,衍哥一向不喜欢麻烦别人,他好不容易要她帮忙一次,她哪有拒绝的道理。
仇衍对她答应得这么干脆有点意外。
他喜欢有把握的事情,在不能确定自己胜利之前,他都会再等待一段时间。
但是对万铱心里“她更喜欢谁”这个问题,他可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甚至,在听完令甲的一通论证之后,仇衍也几乎要被说服了:她千里迢迢、迫不及待地跑过去救那只狼;她带了前所未有的阵容过去,生怕那只狼出半点事;救下狼之后,寸步不离地照顾他;把狼当成小孩子一样怜爱疼惜,处处回护;见到狼的时候,总被他逗笑……
令甲作为报信的信使,当时和万铱一起去了莲邑。
令甲一路上一定见了很多这样的场景,才会笃定地说,她一定偏心狼,她一定喜欢狼。
仇衍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并没有预想过她会答应。
不过,也没想过她不答应。
他迷迷蒙蒙地便过来了,没想过未来,只是一味地往前走。
万铱本以为仇衍接下来便要顺理成章地提要求,没想到他只是站在原地不动,不由得扯了扯他的衣袖,微微提高声音:“衍哥?”
仇衍条件反射地答应了一声,察觉到她手指坠坠地拉住自己,忽而便后悔起来,觉得自己太草率了——连令甲都知道,要带好看的、来自家乡的花去见心爱的姑娘——但是他什么都没拿,空手来的。
这样,根本不像是来表白心意的。
这么会这么草率。
即使仇衍并没有见过其他人表白心意的场景,也本能地觉得不对,认为这么简单、草率的情况是一种贬低和亵渎。
难道当时觉得再不去找她、再不去见她一面,天就会塌下来吗?
是的。
仇衍的心已经乱了,他一边责备自己真不应该犯这种错误,一边又觉得在心乱如麻中升腾起别样的愉悦来。
只她微微坠在他衣袖上的这一点重量,就足够把方才听旁人说的一万条“她对别人更好”的事迹给压过去。
于是,现在出现了一种非常诡异的情况——
答案已经准备好了,但是问题迟迟说不出口。
万铱见他还是不说到底要什么,心想他必定是不好意思开口求助,于是便自顾自地开口,说:“衍哥,我有时候真的很感谢你。”
“因为很早就遇见你,你很早就愿意相信我、愿意保护我,所以我一直都很安心,也没吃过什么苦。”
“我一直很念你的好。真的。我需要你帮忙的时候,总是直接去找你。你也可以这样的,你想要什么,直接说就可以了,我都会答应的。”
“不管问题是什么,我的答案是不会变的。”
仇衍来找她,是来表白自己的心思。
但是他还没开口,就听见她说了那么一大段话。
他一瞬间只觉得魂飞魄散,要开口说什么,可是好像一下子把后天习得的语言都忘掉了。
忘掉了也罢,反正那些刻板的声音符号传递不出他此刻的感受。
可是,社会化的语言无法表达出来,那些情感上的冲动就会转换方向,回到最原初的表达方式。
想要抱她。想要和她依偎在一起。想要蹭她的脖子。
想要给她梳头。想摸她的头发。
想抚摸。手掌、肩膀、脸……哪里都想碰。
他的手指动了一下,但是并没有如心中所想那样去碰她。
她不喜欢别人碰她。她不喜欢没有必要的肢体接触。她见他第一面的时候就郑重强调过。
害怕她不高兴的心情占据了绝对上风,把他所有的欲.念都压了下去。
仇衍说:“我……”
他只不过说了一个音节,就被阿凉的声音急匆匆地打断了。
阿凉大喊道:“来人啊!死人了!”
万铱猛地从情绪中挣脱出来,她的气场一下子切换成了工作模式,方才脸上柔软的笑意瞬间荡然无存。
她和仇衍对视一眼,两个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土神江益出事了。
在阿凉辛苦给他续了那么久的命之后,他还是没能逃脱掉死亡的厄运。
“怎么了?”路熙的声音快速接近。
阿凉拔高的音调一时收不回来,尖锐又凄惶:“有人把阿嬷杀掉了!”
仇衍立刻反握住万铱的手,把她拉得离自己更近一些。
阿嬷来自莲邑附近的一个小村落,她已经活了一百多岁,在这种乱世中几乎已经把自己活成了祥瑞。
阿嬷活了很久,会古文字。原本万铱要将平安里那块镇石上的文字拓印下来,送到阿嬷家里,请她翻译。
没想到阿嬷说她还没出过远门,想去铜绿山看看。
比起翻译拓印版本,直接翻译原碑文自然更好,于是万铱答应了,将阿嬷带回了铜绿山。
万铱记得阿嬷提过,只要一天闭关,她就能把碑文全部译出来。
路熙已经来到了屋子门口,惊呼出声:“这……她的血怎么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