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有很多人从来没有见过高阶无限定, 威严大气的歌剧院内部回荡着克制的惊叹。
砂原信觉得太阳穴里面尖锐的“嗡”了一声。
他在行动之前,查了万铱的所有信息,知道她和父亲关系不好, 得不到任何来自父亲的助力;
曾经和江家那位处过男女朋友, 但也闹掰了,两个人反目成仇。
她自己不是什么特别有名气的选手,骤然声名鹊起赚的那一点点钱——在砂原家面前, 简直像是海边丢着的一颗贝壳。
砂原信看她经历的时候都觉得好笑:她明明前二十年运气不好,沦落到社会底层, 每天为生计奔波。现在好不容易能接触到上流社会, 竟然自甘堕落, 和一些无业游民混迹在一起。
就算她父亲对她不算很好, 但这可是她唯一留在这个阶层的机会,说句实话, 她应该努力去讨好自己的父亲, 争取能留在上流社会。
作为底层人活一辈子, 不如去死。
砂原信甚至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出手, 她看起来实在是太过于弱小,似乎都不值得他为她布一个局。
不过,最后, 他还是认为碾死蚂蚁得趁早,她再沉沦下僚, 也继承了她父亲卓越的基因。
不可以放任蚂蚁发展成大象。
但是, 他纡尊降贵地来算计她……在他心目中,她应该直接被摁死, 毫无还手之力, 甚至可能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被算计的, 只能归结为运气不好。
她不可能、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砂原信怀疑自己是处在某个诡异、不讲道理的噩梦中。
他挪开视线,不去看迷人的海面景色,也不去看宾客们的眼神。
海橡木的天花板上悬挂着满月状的灯球,黑色吊杆将灯球互相连接,穹顶上流溢着灿金的光芒。
如此璀璨的灯芒,却无法比拟宾客们瞳孔中的光彩。
这些衣冠楚楚的宾客,向来把“喜怒不形于色”当做人生准则,但是对强者的崇拜刻在人类骨子里,神情可以掩饰,专注的瞳光却炽烈得无法忽视。
他们十分好奇。
好奇、惊讶又敬畏。
联盟政府对无限定者的管控一直很严。
所有无限定者都需要佩戴抑制手环,不允许在时空撕裂带之外使用无限定。
高阶无限定者又少,在人群中占比极低。
就算社会地位已经不低了,许多宾客依旧从来没有见过高阶无限定者使用无限定。
纳尔星对无限定者的刻板印象由来已久。
几百年前,时空撕裂带连接了混沌空间和纳尔星。从混沌空间溢出的辐射杀死了绝大多数人类,而存活的人类中,有一部分成为了无限定者。
最早的那一批无限定者,拥有的无限定都弱小而不稳定,可以被普通人类用热武器轻易控制。
于是,那时的人们把“无限定者”认为是“在辐射下发生变异的恶心怪物”。
这一印象影响深远。
一直到现在,在某些极端保守人群那里,无限定者依旧等同于“蟑螂一样的怪物”。
歌剧院向海的露台由纯白色的大理石铸造而成,石块立面呈现出交错的堆叠形式,仿佛海浪潮头。
与海水接触的岩石迅速拱起,岩面往空中递升,形成了台阶的样式。
凌空而立的年轻男人看了一眼万铱,见她动作敏捷轻快,并没有伸手扶她,而是与她并肩往下走来。
“这……明明是神明的力量。”砂原信听见某个红色绒面座椅后面有人喃喃说。
瞬息之间空间跳跃、心念一动石裂崖崩。
这几个词语都离人类目前的科技水平太远,就连最乐观的科幻小说家都不认为本世纪人类能够触摸到它们的边缘。
人类花费数千年攀爬科技树,却远远不如无限定者几百年内凭虚御风登临的更高。
飞行器上还有其他人陆续走了下来,分别是两男两女,其中除了黄毛和姚志刚,砂原信一个都不认识。
“那是资安处的人。”年轻女人在砂原信耳边低语。
那架停在半空中的飞行器主翼短且靠后,采用单垂尾翼布局,看起来像一只纯黑色的木矢。
机身上用油漆涂装了资安处的处徽:一轮弯月被盛放在一块绣着棕榈和石榴的布上。
大区无限定者协会会长弗雷德里克快步走上露台,带着其他工作人员,将资安处的人领到对应的席位上。
其他自由走动的宾客也纷纷落座。
那几个席位终于补上了名片卡。
资安处一直都是个垂管部门,和其他政府机关不属于同一个系统。
但是,既然同是联盟政府部门,就算机密性较高,其他部门的人也不会对其完全一无所知。
可是,在场所有人的眼神都是茫然且惊诧的。
名片卡上的这几个名字非常陌生,他们完全没有听过。
场内的气氛有点热了起来,到处能看见有人在窃窃私语:
“资安处最高长官不是贝德尔吗?这几位是?”
“贝德尔犯了什么错误被免职了?你知道吗?空降的这几位是谁?”
“主官和两位副手全被免职换新人,这是大换血啊。”
“商是人事部门出身,要推进工作,从人事上切入,倒也合理。”
“资安处可是商秉衡一手创立的,一直都在他的分管范围,出什么事了?要进行这么大的人事变动?”
“他们不用佩戴抑制手环吗?商秉衡给他们开权限了?”
万铱来到了奥卡大区的席位上,她的座位离刚才那个女领导很近。那位女领导和她凑的很近,两个人压低声音不知道在聊什么。
弗雷德里克站在主席台上,向大家一点头,开门见山:
“今天我很高兴大家来参加‘飞越’公益活动。为实现幼有所育、学有所教、劳有所得、病有所医、老有所养、住有所居、弱有所扶,联盟政府一直全力推进‘三制一扶’建设,其中的‘一扶’,‘社会扶助’,正是我们今天举办这个活动、这个宴会的意义。”
“最近两百年,纳尔星可谓多灾多难、命运多舛。但随着混沌遗物·全知之眼的出现,无限定能被广泛应用在全球范围内,毫无疑问,我们正在进入一个新时代。”
弗雷德里克在这里暂停了一下,向大家微微一笑。
“现在无限定能、混沌遗物的应用已经被大众广泛接受。为了能短暂借用一件混沌遗物,有很多政府部门和社会组织不惜在资安处排上几年的队。”
政府部门的席位上,那些部门负责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稍微带出零星的笑意。
“见过混沌遗物的人,无不惊叹其强大,叹惋其稀少。但实际上,我们拥有很多‘活着的混沌遗物’。”
“那就是无限定者。”
“相信大家一定在现实生活中见过无限定者,或者,我们的亲朋好友中一定有一位无限定者。”
“刚才资安处的负责人入场时,大家纷纷投去了注目礼。想必大家一定在好奇,为什么资安处迟到了几分钟?”
费雷德里克的开幕致词慢慢变得轻松,像是电台主持人在娓娓道来一件趣事:“无限定者大赛在近期开始,在一轮角逐之后,一些选手已经脱颖而出,显示出了强大的潜力。”
“来自奥卡大区的万铱选手,便是其中之一。”
“她今天也被邀请来参加本次活动,但是路上正好碰见了飞行器安全事故,不得已飞向海上,以防止飞行器爆炸,坠落到城市中,造成更多伤亡。”
“这种可能造成大量伤亡的重大安全隐患,经过应急局报备,进入了联盟政府部门内网,共享给了资安处。”
“接着……”弗雷德里克摊了摊手,很自豪地说:“前来参会的几位资安处负责人,只用了半分钟,就平息了所有安全隐患。”
“除了资安处的几位负责人精通业务,大家有没有想到什么?”
在场聪明人很多,一时间,许多人都看向了奥卡大区的席位。
弗雷德里克自问自答:“是。万铱选手已经用她在本次无限定者大赛中的优异表现,证明自己是一个优秀的无限定者。”
“她以往的征信记录、学籍信息、家庭信息,也都证明她是一个可靠的人。”
“如果万铱这样的优秀无限定者就在灾难发生的现场,却因为抑制手环的存在,只能眼睁睁看着灾难发生……甚至自己也因为灾难去世。”
“大家不觉得很可惜吗?”
弗雷德里克是商秉衡的老下属。
这显然是最高行政长官的某种表态和暗示。
弗雷德里克结束了这段即兴演讲,很快把话题又绕了回来。
“无限定能、混沌遗物的价值应该被更充分地认识。认识的高度,决定行动的力度,充分认识了它们的价值,方能在新时代,立足新的历史方位,向着更加宏伟的历史目标飞越!”
要是以往,砂原信一定会把这段枯燥无味的官方发言掰开揉碎,一点点体会深意,争取把握决策者的心理动向,抢占时代风口,顺时势成英雄。
但是现在他一点心思都没有了。
踩在联盟政府风口上的那个人显然已经出现了。
不是他砂原信。
但是是他机关算尽,亲手把她推到众人目光汇聚之地的。
比他预想到的最坏结果还要坏一万倍的结果,出现了。
强烈的后悔与不甘冲击着他的头脑,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神描摹着万铱的轮廓,想把她记下来,以后一定要、一定要——
可他怎么也记不住。
弗雷德里克在聚光灯下继续说:“公益活动的常规开场一般是公益拍卖会,本次活动也不例外。不过,这应该是最特别的一次拍卖会,这次拍卖的藏品从未进入过自由市场。”
“我们要拍卖的是——”
“混沌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