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裴颂也认出了廖桃,目光微瞪,却率先移开了视线。
廖桃小尾巴一样躲在裴怀瑾身后,也不太敢跟她对视,廖桃想到,裴颂身前那位,大抵便是裴怀瑾二人的母亲,大昭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裴怀瑾目不斜视,颔首见安,“母后。”
随后视线就掠过她身后的裴颂,裴颂弱弱的唤了声皇兄,不出意外的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皇后却并没有回应,只抬着下巴,那样子和裴怀瑾简直如出一辙。廖桃终于知道并不肖父的裴怀瑾的美貌承自何人了。
只是比起皇后眉目的温婉端庄,裴怀瑾却多了几分不近人情的冷漠凌冽。
有些人已经注意到这边了,皇后蹙了蹙眉,欲言又止的看了眼裴怀瑾,只说了声极不情愿的免礼。
裴怀瑾便转身回了自己的食案前。
母子两个气氛凝滞,一个见礼见的敷衍透彻,被见礼的那个也不见得有多高兴,廖桃心里腹诽,真是好生奇怪。
没过多久,随着千百声万岁,宫人们簇拥着皇帝落了坐。
廖桃瞥了一眼,少说坐在宴席上的嫔妃也有数百人往上,这只是有资格参加宫宴的娘娘们,那些美人就更不计数了,只是皇帝后妃众多,生下的皇子皇女却只一个手掌便能数的过来。
宫人此时来到裴怀瑾身边,廖桃接过酒卮,任劳任怨充当起倒酒职责,宴上歌舞升平,衣袖飘荡,廖桃看了一会儿美人跳舞,鸣乐声却倏然停了。
她抬眸,远处桌案走来几个奇装异服的年轻男子,为首的那个最为俊朗,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邪魅深邃,廖桃印象深刻。
她总觉得见过这双眼睛,正想着的时候,几个外邦使臣合力搬了个足有半人多高的箱子进来了。
为首的男子左手置于右肩,微微弓身,说了一口不太流畅的外邦话,“可汗遣我来为大昭皇帝送上岁除贺礼。”
他使了个眼色,身后人随即打开箱盖,瞬间,满堂华彩。
“巴尔特部落珍藏的夜明珠,特献给大昭皇帝。”
那夜明珠足有半人高,实为世所罕见,殿内惊呼阵阵,那男人显然也满意极了,继续道:“另有牛羊八千只,丝绸三千匹。”
他拍拍手,两位蒙面散发赤着双脚的女子从殿外走出,“我巴尔特部落进献两位双生美人,希望能得大昭皇帝垂怜。”
他说着,那两位美人便走到殿中,面纱下,是两张一模一样的异域面庞,两只眼睛同样的琥珀色,深邃又魅惑。
廖桃终于知道那人长得像谁了,她记忆里见过的琥珀色眼睛就那么一位,正闲散地坐在桌案前,痛饮美酒。
——大昭二皇子,裴怀清。
裴潜君不知有心还是无意,视线扫过下座的裴怀清,又转头看向那对双生子,忽然就笑了:“那就替朕谢谢你们可汗,使者一路颠沛,落座吧。”
几人随即转身回食案,只微微朝那对双生子使了个眼色,两人娇娇媚媚的依到皇帝怀中,竟也没被推开。
廖桃微微瞥头,皇帝身侧的皇后依旧维持着那副端庄典雅的笑,只是那笑太过完美,反倒失真,令人觉得有些奇怪。
“倒酒。”
裴怀瑾敲了敲桌案,廖桃应了声,方才回神。
“会喝么?”裴怀瑾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有些漫不经心。
廖桃轻轻地答道:“会一点点。”
那双嶙峋纤长的手随即将酒卮推到她面前,薄唇轻启,“喝。”
这就有点难办了,廖桃其实刚刚想说喝过阿爹酿的米酒,甜丝丝的,还有麦芽糖的味道。
但是面前这杯,只闻上去就是辛辣冲鼻,廖桃觉得,还没喝就被熏醉了。
她微微蹙着眉,在裴怀瑾催促的目光中壮士断腕般一杯干进了肚。
穿肠滚烫,火辣辣的。
廖桃的脸蛋都皱成了一团,瞬间看人就有些晕乎乎。
这和阿爹酿的米酒真的非常不同,廖桃脸蛋瞬起薄红,从脖颈蔓延一片粉红,漂亮又生动。
裴怀瑾颇玩味地看她一眼,又斟上一杯。
这次不用人催,廖桃自觉乖乖喝下了肚。
一连三杯下肚,廖桃其实就有些不行了,裴怀瑾那张醉玉颓山的漂亮脸蛋起先还是一个,后来变作了四五六七个。
她晃晃脑袋。
裴怀瑾微微低身,问怎么了。
廖桃嗫嚅地哼唧一声,软软地说想小解。
裴怀瑾的脸就黑了一瞬。
他顺手招来两个宫婢,两个人几乎是半推半抱着廖桃去了恭房。
月色半隐,雾霭在四周升腾,廖桃残存着一丝理智给自己收拾好衣裙,靠在殿门上一看,四周静谧无声。
只有飞流四溅的水声,她觉得有些奇怪,顺着水流声越走越远。
蜿蜒小路曲径幽深,四周的宫灯没有几盏了,廖桃再回头去看,一条路就变成了八条。
她微微蹙眉,快快地叫了声殿下。
没有人应。
廖桃遂继续往前走,没有几步,面前豁然开朗,有草坪飞流,巧夺天工的设计使得瀑布循环往复,渊源绵长,击出的水雾将廖桃整个人都笼罩在雾霭之内。
酒劲上头,廖桃听到有人在身后叫自己。
她回眸,眼尾一扫,那人身形高挑,眉眼深邃,一双琥珀色眼睛格外醒目。
廖桃张了张嘴,还未说话就睡了过去。
姑布罗增将她接进怀里,触手温软生香。
少女浑身泛着清淳酒香,小小软软的一只,整个人都没有他半个大,脸蛋却是熟透的娇媚迤逦,不像独游人间的仙女。
姑布罗增心道,却像个刚修人形的精怪。
要勾人的魂,惑人的心。
随从自身后赶来,又见他怀里抱着个中原少女,结结巴巴:“王子……王子您从哪儿……”抱来个姑娘。
罗增笑意未减,两颊有小小梨涡,显得整个人俊朗又轻快:“阿达,你看。”
随从打眼一瞧,王子怀里抱着个少女,那少女乌发白肤,欺霜赛雪的美丽,在暗夜里好像微微发着光。
他心下一悚,直觉不秒。
果然,那厢罗增微微一笑,露出两个人畜无害的小虎牙来,说出的话却是霸道蛮横极不讲理:“阿达,我先捡到的,就是我的,我们将她带回草原,她一定是草原上最美丽的萨仁图雅。”
阿达连忙摆手:“不行,不行,她出现在宫里,肯定是大有来头的。”
罗增的脸一下就阴沉下来,不消片刻,他略一思忖:“阿达,我们向大昭皇帝递关文,我要娶——”
“罗增王子。”
身后声音清冽如泉,透着股森寒的冷意,裴怀瑾打断他的话,“王子不去参宴怎么跑这儿来了?”
他不疾不徐走到姑布罗增身边,二人身量相仿,裴怀瑾气场却比他更重些。
跟来的两个宫婢一左一右就要将廖桃架出罗增怀里,她睡的香甜熟酣,脸蛋都泛着微微的粉。
丝毫不知道自己差点就被拐走。
裴怀瑾的目光掠过罗增怀里,只一瞬,又恢复如常,他淡淡道:“王子松手吧。”
罗增刚想反驳,便听他慢条斯理道:“此女是孤的司寝婢女,王子若喜欢大昭女子,比这她美貌聪慧的多的是,王子大可随心挑选。”
罗增没听懂,他还要说,刚一张嘴,身边随从扯了扯他的袖子,尴尬道:“这是太子的女人,王子放下吧。”
罗增听懂了,罗增愣住了。
两个宫婢趁他愣神的功夫赶紧将廖桃抢了回来,一路仿佛有猛兽追赶,二人架着廖桃就跑远了。
怀里温热触感仿佛还未离去,罗增朗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向裴怀瑾深深一拜,“殿下可否割爱。”鹰眼料峭又尖锐,罗增直勾勾地盯着他:“六万牛羊,换殿下一个女人。”
裴怀瑾突然就笑了。
罗增还在疑惑,就听他淡淡道:“王子抬爱了,她还不值这些。”
罗增以为他嫌少,眉头都不皱,伸手比了个数:“再加八千精骑。”
裴怀瑾一语不发,转身就离开了,瞧着目光还有些阴鸷,冻得阿达后退几步。
“王子,咱们回宴去吧。”
“阿达。”罗增垂眸,胸有成竹:“我要她。”
廖桃醒来时正睡在长秋殿的床榻上,她哀哀的惨叫两声,庭芳脚步匆匆,打了帘子就进来了。
“怎么了?”
廖桃苦着一张小脸,“头痛,一动就痛。”
庭芳刚板起来的脸就绷不住了,从一旁的搁台上端过来醒酒汤,“快喝一口。”
廖桃乖乖应下。
还没放下碗来,就听庭芳悠悠开口:“你今夜晚点睡。”
廖桃不明所以。
庭芳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还记得自个儿是怎么回来的吗?”
她这一提,廖桃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处境。
“殿下呢?”她急急问。
“还没回来。”庭芳接过她手中的瓷盅,“殿下回不回来倒不重要,你还能不能保住这条小命才是大事。”
听完全程的廖桃咽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气,颤声问:“殿下去去寻我了啊?”
庭芳白了眼,“你醉的不行,几个宫婢把你给抬回来的,听他们说殿下的表情不太好。”她说的委婉,廖桃也知道能让殿下表情不好得有多生气。
“我不是就只是在太液池边睡了过去嘛。”她弱弱辩驳。
庭芳微微一笑,“所以你就可以让殿下抛下百官去寻你?”
廖桃正欲说话,长秋殿殿门忽然被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