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府里备受宠爱的崔三姑娘这会忙着调.教新买来的猫儿, 小波斯猫,眼睛不一样的颜色,一只清澈的蓝色,另一只古铜色, 毛发柔软, 非常漂亮。
崔黛一眼就看中了这只猫儿, 爱不释手。
西宁伯身边的亲信硬着头皮闯进来,婢子们在门外大呼小叫, 没个体统。
吵吵闹闹的。
崔黛拧了眉, 满心不耐烦, 走出去对那气势汹汹而来的奴才们没有好脸色:“闹什么?这是你们能来撒野的地方?也不看看你们什么东西!“
在崔三姑娘眼中, 府里的下人都是奴才,好难得有了猫儿解闷,躁郁的心情缓和不少,这下又回到远点。
她气不打一处来, 怒瞪这群没规矩的奴才。
崔见是西宁伯崔绍身边的亲随,少时就跟着这位伯爷,在崔绍面前极有脸面,这些年他很少奉命办差,养尊处优长胖了十几斤,脸上的肉圆圆的,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
伯爷派他来的意思他明白, 崔黛毕竟是娇惯着长大的千金, 旁人不敢来, 即便来了也不敢动粗。
但崔见敢。
他笑眯眯地朝崔三姑娘行礼, 弯下去的腰身慢慢直起, 脸色一变:“绑起来!”
崔黛狠提了一口气, 眼睛睁圆:“你敢?!”
“奴才不敢,但奴才得听伯爷的话。”崔见一声令下,身边的人冲上去用绳子将崔黛捆牢。
他早看这位娇蛮任性的三姑娘不满了。
伯爷有两个女儿,崔见怜惜的是崔大姑娘,厌恶的是崔黛。
十几年前他曾向伯爷进言,劝他善待嫡长女,然而崔绍十分介意长女是个瞎子,后来再劝,惹来崔绍不喜。
如今大姑娘飞上指头做凤凰,三姑娘借着长姐的东风得以与晨鸣侯的嫡次子订婚,伯爷态度有了明显的转变。
这次裴郎君一纸问责信递过来,是逼着伯爷给说法,想维持这门姻亲,崔家得给裴家一个挑不出错的交代。
“带走!”
“狗奴才!你放开我!你这是以下犯上!”十四岁的少女,没多大力气,挣扎几番没挣过,气得红了眼。
崔见无动于衷,在他看来,伯爷早该管教管教这位真正没规矩的女儿。
在家尚且不安分,万一嫁入侯府,没能伯府带来利益也就罢了,再招来不必要的祸患,还不如现在好好打一顿,让她长长记性。
一行人气势汹汹来,气势汹汹走,走时还绑走了院里的主子,沉香院的下人们不明内里,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崔黛被绑走了也好,起码不用伺候人,也不用再招来无端谩骂。
这时候她们反倒羡慕起跟着大姑娘住进相府的白鸽。
听说裴郎君亲自给白鸽改了名字,现在唤作白棠,得大昭最文采出众的状元郎赐名,起初她们不信,后来证实了又不得不信。
白棠的命真好,大姑娘的命也好。
众人摇头叹息,无所事事地坐在庭院发呆。
另一头,崔黛屈辱地被扭送到正堂。
闻讯而来的伯夫人还没进门就在外喊:“怎么了?好端端的绑着黛儿做甚?”
崔黛吓得小脸没了血色,哭哭啼啼地跪在地上。
崔绍闻言冷笑:“怎么了?你看看你教的好女儿,做的这是什么事!都让人写信来管我要长短了!”
总之女儿的好是他给的,不好是当娘的教的。
先前长女回门在家住了几日,走后西宁伯夫妇大吵一架,冷战多日,最终还是选择和好。
和好没多久出了这事,听他劈头盖脸地骂过来,伯夫人火冒三丈,一脚迈进门:“我怎么了?我那么不好,干脆你休了我好了!”
“……”
她一句话怼得西宁伯哑口无言,怒容全堆在脸上,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简直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伯夫人没心情和他掰扯,拽起小女儿。
崔黛起了一半,身子还没完全站直,崔绍端起茶杯往地上狠狠一砸!
碎瓷溅开,差点弄花崔黛的脸,吓得她大叫一声。
扑通!
她双膝发软地跪回去:“爹,爹……”
“你疯了?!你看不惯我们母女,那我们走!”
西宁伯多少年发一回脾气,看似憨厚老实的男人这次寸步不让,他懒得和夫人吵,一纸书信仍在地上:“你自己看,看你女儿做了什么!”
“娘,娘救我……”
崔黛小声呼救。
伯夫人迟疑半晌,蹲下.身子捡起那信,一目十行地看下去,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女儿。
裴宣无愧她惊才绝艳之名,文辞一绝,写给老丈人的信通篇不带一个脏字,却生动形象地描述了他们夫妻俩有一个怎样的好心肝宝贝。
任谁见到这信都会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因为裴家嫡子从不无的放矢。
她说崔黛教唆府里的婢子害人,那就一定是真的。
名声在外,没人会怀疑她的话。
“娘……”
伯夫人指尖发凉,神情晦涩:“你糊涂啊,你就是再不喜欢她,也不能让人害她,你们好歹骨肉同胞,哪能互相戕害?”
再多的话她说不下去,自知护不住女儿,也没立场护,索性闭嘴退到一边。
西宁伯冷哼:“小小年纪,心思狠毒,这是谁教的你?”
看完姐夫写来的信,崔黛面白如纸:“爹,娘,女儿冤枉!女儿只想给那瞎子一个教训,没想要她性命!是她、是那个贱婢,她自作主张!女儿冤枉呀爹爹!”
口口声声“瞎子”“瞎子”,西宁伯气急上前一脚踹在她肩膀:“你再敢乱说话,看谁还管你的死活!那是你长姐,咱们府里全都指望着她,你竟害她,你哪来的胆子?”
几日前得知崔缇染了怪病昏迷不醒,他整日整夜地寝食难安,竟不想祸根出在自家。
受他一脚踹,崔黛疼得眼泪掉下来,看着熟悉又陌生的阿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烦死了!给我关进柴房,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探望!”
这话摆明了是说给家里的主母听,小惩大诫一番,崔绍嘴角起泡,喝杯茶开始忙碌与女婿重修旧好之事。
看到西宁伯的亲笔书信,裴宣温和的眉眼渐冷:“果然是从小没吃过苦的宝贝,关一关柴房也算教训?”
她将信放在一旁:“把崔家送来的礼都退回去,裴家家大业大,不缺这些。”
“是。”
太阳还没下山,西宁伯守在家中忧心如焚。
管家愁眉苦脸地走进门:“伯爷,咱们送去的礼都给退回来了。”
“都退回来了?”
“您且瞧。”
十几口大箱子原封不动地抬进来,崔绍后悔不迭,女婿这是不肯原谅啊。
“伯爷,接下来怎么办?”
“容我想想,先容我想想。”
他多年不处理事务,一来就是如此棘手的,很是踌躇无措。
“事到如今,押着黛儿去相府负荆请罪罢。”伯夫人穿着曳地长裙从不远处走来:“此事是咱们理亏,只盼着女婿大气,肯高抬贵手,放过黛儿这回。”
否则一旦交恶,崔家承受不起。
“夫人?”
伯夫人白他一眼:“还犹豫什么?去晚了,你这爵位都别想保住了!”
崔家如今只剩下这好看的名头,过不了裴宣这关,闹到相爷那里,不消他多做,只一道弹劾的奏章上去,崔家仅有的荣光也要被剥夺。
崔绍感怀她深明大义,速速派人备好荆条,前往柴房‘请’崔黛出来。
西京各家的风吹草动瞒不过有心人的眼,裴家才以‘以下犯上’的罪名扭送一名婢子入官府大牢,后脚裴少夫人染恙,没几日,崔家一味向裴家送礼,送去的礼怎样去的,怎样回的。
内里的纠葛着实耐人寻味,两家眼看要闹掰,西宁伯坐不住了。
“郎君,人来了。”
“怎么来的?”
“背着荆条来的。”
裴宣放下手上的书卷,清隽的眉舒展开:“还算识趣。”
“那,见吗?”
“见见罢。”
.
“少夫人,郎君请您在屋里好好安歇,外面的事有她处理,您无需费心。”
西宁伯领着崔黛来向裴家请罪,外人只道是年少无知的崔三姑娘行事惹了裴郎君不喜。
裴宣不欲将崔缇掺和进来,毕竟姐妹二人血肉至亲,省得招来话柄。
她自个冲在前面找崔家要说法,崔缇只需坐在屋里听一听热闹。
白棠咂咂嘴:“郎君用心良苦,可惜看不见三姑娘卑躬屈膝埋头认错的样儿。”
“也没甚好看的。”
重活一世,崔缇没了上辈子面对亲人的‘天真’,她抱着怀里的兔儿发呆。
如今发生的这一切早与前世不同。
譬如之前的诅咒。
咒是一早下到身上的,外院的小红不过是阴差阳错触动这契机。
前世的死和死前的遗憾是崔缇无法释怀的噩梦,于是恐惧入了她的心,被梦咒放大,成为囚禁她的心牢。
有人要断绝她所有的希望,要她心死如灰。
崔黛蠢毒,没这个脑子。
云红是无足轻重的棋子,不用过多在意。
至于表小姐……
崔缇‘看’不透她。
但她本能地排斥。
退一万步说,表兄妹的关系本身就极暧.昧,表兄迎娶表妹,表妹嫁给表兄,在大昭是亲上加亲、常有之事。
前世她死前这病病歪歪的表小姐都没许婚。
行光是女子,裴家想瞒天过海势必要在婚事上做得天.衣无缝。
上辈子和这辈子的裴少夫人都是她,那在她之前呢?
裴家属意谁做这假的‘裴少夫人’?
会是窦清月吗?
窦清月病弱,估摸活不长久,再则出身窦家,当大将军的亲爹是裴夫人疼爱的同胞弟弟,算是自家人。
并非崔缇多疑,而是她再清楚不过自己的枕边人有多好,多教人眼馋。
前世她就没少遭那些拈酸的大姑娘小媳妇冷眼。
表小姐身子不好,却总来裴府,兴致好了住上十天半月也寻常。
和裴家走得太近了。
崔缇不喜欢这位表小姐。
各种不喜。
各种介意。
说多了显得她很小家子气,可事实上,她原就没多大气就是了。
过惯穷日子的人难得走运攒下万贯家财,怕贼偷,更怕贼惦记。
没人招惹她,她却自顾自地醋起来。
负荆请罪的崔黛哭哭啼啼地被西宁伯带走,裴宣狠狠出了顿气,神清气爽地回到后院,掀帘进门,见到崔缇皱着眉头一脸和人较劲的郁闷架势。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崔缇在脑子里已经和没有脸的情敌斗了上百个回合。
斗得不分伯仲,裴宣凑过来:“娘子?”
“你等等。”
“……”
半刻钟后,崔缇面上转晴:“处理好了?”
裴宣昂了一声,好奇道:“想什么呢,这么入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