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你。”
她俏皮道:“想你这么好, 哪天会不会再往家里带回来一个姑娘。”
“……”
裴宣倒吸一口凉气:这可不兴想啊。
白棠和侍候在侧的号钟绕梁眯着眼看她们的好郎君,仿佛要透过郎君这张脸,看看她日后会不会见异思迁做对不住少夫人的事。
才在西宁伯父女逞完威风的裴宣禁不住一脸苦笑:“我对娘子的心, 天地可鉴。”
“傻瓜。”崔缇笑她:“没看出我在逗你?”
看是看出来了, 该表的心志还是要表。
“你们先下去罢。”
婢子们鱼贯而出, 崔缇握着她的手, 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说到这事,裴宣在她身边坐下来:“你那个妹妹呀。”
她素来是恪守操行的君子, 极少谈论旁人是非,只这忽来的一声感叹,想也知道她这一去遭遇了什么。
“他们想来见你,被我拒绝了。”
她下巴枕着崔缇手背:“你不会怪我先斩后奏罢?”
“我有那么不识好歹么?”
好人她当了, 坏人全是裴宣的。
崔缇是出嫁女, 出嫁从夫,裴宣不准她见娘家人, 人们再是苛责也不会落到她头上。
“娘子,我是觉得他们待你不好, 和他们打交道你唯有吃亏的份儿。”
名义上是至亲, 实际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 裴宣不喜欢这样的岳家,她心疼崔缇,不希望崔缇被缠上。
西宁伯的意思她明白, 倘若崔家待她娘子能真心实意地好上半分, 两家关系也不会闹得如此。
现在整座西京的百姓都晓得崔家小女儿行事冒失得罪了裴家嫡子,裴宣要的就是这效果。
等他们肯以真心换真心的时候再说罢。
没准到那时提携一下自己的岳父也不是不可能。
只要崔黛安分点, 别有事没事打着害人的主意。
不是所有的爹娘都爱自己的孩子, 不爱就不爱, 不要来伤害她爱的人。
崔黛干出那样的事西宁伯怒极之下也只是将其关进柴房不给吃喝,这般袒护,亲疏分明,她不知崔缇怎么想,换做她是崔缇,心里很难不受伤。
在爱里长大和在漠视伤害里长大的人,太不一样了。
她不敢想崔缇十八年怎么熬过来的,越想,对崔家意见越大。
“不要想了。”崔缇安慰她:“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已经看开了,况且,我不是有你吗?”
她闲着的那只手勾着裴宣小拇指轻轻摇晃:“有你给我出气,我美着呢。”
裴宣亲亲她的额头:“不想了。”
莫负好韶光。
她这出闹得动静挺大,崔黛没了脸面,崔家成为西京世家权贵们聚在一起免不了提起的笑柄。
刚好赶在同一天,被扭送入官府的婢女云红流放八百里以外的黑水城。
事情经不起人们多想,要知道云红的罪名是以下犯上、恶奴欺主,说起来是崔三姑娘得罪了裴郎君,谁知道这恶奴欺主后面有没有崔黛的影子呢。
一时间,和崔家订婚了的史家悔得肠子都青了。
订婚前也没听说孙媳妇是一盏不省油的灯啊!
史家的老夫人寻了机会登门拜访,和裴夫人相谈甚欢,言语间提到昨日被流放的婢女云红,明里暗里探听出了何事。
这事不是不能与外人说。
裴夫人思量片刻:“那是个没良心的,宣儿看她可怜带她入府,给她衣服,供她吃喝,她倒好,在府里呆了几年,心野了,敢对府里的少夫人动手。”
史老夫人心里一咯噔。
后院出何事都不新鲜,她在意的是这里面有没有她家准孙媳造的孽,遂嘴上惊奇:“一个外院打杂的奴才,她哪来的胆子?”
“谁知道,指不定和天借的胆呢,蠢笨得很,旁人说什么信什么,敢反咬主子一口。”
这个“旁人”落在此时可有意思多了。
裴夫人笑吟吟看她:“罢了,不说这个,咱们聊点趣事。”
趣事?
还有哪门子趣事?
回家,史老夫人关在房门想了好半天,总算等儿子回府,急忙遣派下人喊人来。
“娘,何事急唤儿子前来?”
人到中年,晨鸣侯丝毫不显老相,待母亲亦是格外恭敬。
老夫人请他入座,母子相对好一会,她满面愁容:“儿呀,咱们和崔家的婚事,不如悔了罢。”
晨鸣侯眼皮一跳:“娘打听到什么了?”
“这孙媳妇,不能要。”
当即将裴夫人的那通隐晦的提点说了。
“娶妻娶贤,骄纵些也无妨,但要六亲不认,这人咱们可不能要。
“再说了,起初看中崔家也是奔着相爷夫人对崔家女的夸赞,结果倒好,她夸的是自家儿媳妇,哪有崔三丫头什么事?崔家太不厚道,坑了咱家一把。
“你想,崔黛身为嫡妹敢插手嫡姐夫家的事,还敢教唆对方的下人谋害主子,这哪是贤妻?娶进来就是祸!”
她一番话说得晨鸣侯心里惴惴,他向来敬重自己的母亲,认真思忖过后苦笑:“婚事已定,此时再反悔,咱家可就失信于人了。”
“那也不能要一个招灾不安生的媳妇进门!你想害了海儿不成?”
这说的正是晨鸣侯的嫡次子,小名海儿,大名史长流,长得剑眉星目,人品端正,举人出身,以他的条件和史家的家世找个好媳妇不难。
没必要死磕在崔黛这儿。
“这……容儿子想想。”
“还想什么?这恶人我当了!你就说是我的意思,到时老婆子亲自携礼向西宁伯夫妇告罪!”
她年事已高,晨鸣侯不敢忤逆,迭声道:“母亲言重,既是史家失信在先,哪能劳动母亲与人请罪?儿子为一家之主,此事交给儿子来办。”
史老夫人登时笑容满面:“我儿仁孝。”
仁孝的晨鸣侯出了院门没贸然行动,先是想好说辞,而后派人请二儿子前来,与他细细说明因何不能娶崔三姑娘为妻。
问过次子的意思,史长流没意见,翌日下午,他父子二人备礼前去崔家退婚,被西宁伯提着棍子赶出来。
史长流为父受过胳膊挨了一下,手臂肿得老高。
晨鸣侯自知理亏,又委实心疼儿子,想想也觉得他娘说得有道理,这样的姻亲,不要是福。
眨眼,崔黛令人艳羡的婚事告吹,没脸出门,躲在房间哭得昏天暗地。
西宁伯打了史家父子一顿犹不解气,冷静下来却是无可奈何。
伯夫人端着热饭菜去哄女儿,隔着老远能听到崔黛的哭声和不耐烦拿下人出气的骂声。
“不活了!我不活了!崔缇欺人太甚!”
“小姐!”
“滚开!”
崔黛拿了三尺白绫往房梁扔。
伯夫人一进门吓得腿软:“快、快把人给我抱下来!”
下人们手忙脚乱拦下她,求死不成,崔黛哭成泪人:“娘,我没脸了,崔缇自己攀高枝,还挡着我择佳婿,她的心好毒!”
“怎么就没脸了?好儿郎多得是,咱们慢慢找,你还小,有的是时间!不要胡思乱想。”她顿了顿,掌心抚过女儿发顶,轻声道:“此事不见得是她做的。”
“不是她又是谁?”崔黛气得浑身打颤:“我和她没完!”
“够了!”
晓得不能一味惯着她,伯夫人冷了脸色:“小心这话被你爹听到,到时有你的苦果子吃!”
她就不懂了,一母同胞的姐妹,哪来的仇怨?
要说怨,也该缇儿怨黛儿,毕竟从小到大黛儿才是那受宠的。
她苦口婆心劝说:“你过你的,她过她的,不要上赶着招惹了。”
今时之崔缇,早非昨日住在南院的瞎子,哪能再鸡蛋碰石头?
崔黛躲在娘亲怀里哭。
至于这番话她有没有听进去,天知道。
热热闹闹的西京又添一茶余饭后的谈资,崔三姑娘连着三月没出府门一步。
“表兄真是的。”
窦小姐喝完碗里的药汁,意态慵懒:“好歹也是名门嫡子,和一个小丫头计较什么?”
裴宣不是爱计较的性子,为人宽厚,倘她计较了,定是有人触犯她的底线。
她一头明白这些,一头醋得整个人要发疯,尤其想到崔缇知道‘表兄’的身份,两人有了夫妻之实。
她如鲠在喉:“罢了,可怜见的,去拿我书房桌子上的信送去崔家,就说我明日邀三姑娘游湖,到底还要嫁人,总不能一直躲着。”
收到窦清月邀约的书信,崔黛惊得从床上坐起来:“她为何要帮我?”
下人想了想:“窦小姐心肠有名的仁善,许是觉得小姐罪不至此?”
被嫡亲姐夫警告,被未婚夫退婚,前后两件事都不是小的。
窦清月是窦大将军唯一的掌上明珠,窦大将军又是裴夫人唯一的胞弟,放眼西京除了皇室中人,只有窦清月有这个本事将处境尴尬的崔黛解救出来。
崔黛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窦清月为何要帮她,不过有人相帮,她乐意给对方一个面子,顿时欣喜若狂:“快,准备好明日游湖穿的衣服,我在这家里呆得要发霉了!”
无独有偶,窦清月邀请京中未出阁的贵女一道游湖,裴夫人也整日带着儿媳出入各大盛会。
崔缇在一众公主、长公主、大长公主面前刷了个眼熟。
而裴宣的仕途之路走得更是突飞猛进。
入翰林院短短几月,因修书有功、简在帝心,从从七品修撰破格提拔为正六品侍读,比寻常人的晋升之路一下子缩短三年。
朝堂艳羡者有之,吹捧者有之,嫉妒者有之,但这都不影响裴宣扶摇直上的官途。
万里之外,冰天雪地。
宁合欢一掌拍在胖驴背部,驴子眨眼化作纸片飞入袖中:“招惹你的是我,与文曲星可没甚关系,待她渡劫归位,看你怎么和她交代暗害兔精一事。”
“文曲星追究下来我自会一力承担,在此之前,你得先给我一个交代。”
黑衣斗篷的女子上前一步,宁合欢吓得汗毛竖起往后跳开一大步:“如今你我已得道成仙,前尘俱往矣,你死追着不放,又有何用?”
她修的是合欢道,倒是不介意与人来一场露水情缘,然而这人不能是秦箐。
她得道前阴差阳错睡了秦箐一回,这人就像野狗一样咬着她不放,从极北追到极南,从地上追到天上,都成一宫之主的上仙,还忘不掉过往那些俗事。
如此心性,她搞不懂秦箐是怎么得道的。
确切的说,她根本不知这人主修何道!
且这人丧心病狂,为逼她现身敢对文曲星的‘爱兔’下手,真是胆大的怕不要命的。
“有何用?”秦箐唇角勾起:“没有何用,单单看你如丧家之犬一样东奔西逃,痛快。”
她们互相看对方像狗,还怪默契。
宁合欢扯出一个怪笑:“好,很好。但你我之事,怎能牵连无辜?你差点害死那兔精!”
“你不也戏弄了文曲星一回?”
兜帽下的那张脸似笑非笑:“不愧是合欢散仙,走到哪儿都要将春.情带到哪,明明是一挥手的事儿,搞什么七日之期,文曲星归位之日,你我谁也逃不了。”
“你懂什么?”宁合欢尤为不喜她看不起自己的道:“转世八回,也就这一世两人有了肌肤之亲,这是文曲星历劫归位最重要的一次,我诓骗她,是为促成她二人感情升温。你做的又是什么事?堂堂上仙,对已为凡人的兔精下咒,回到天庭,看天规饶不饶你!”
“那你执意为瞎兔子开灵眼,不也是触犯天规,贸然干涉文曲渡劫?”她嗤笑一声:“天规不饶我,也不饶你,你我半斤八两,不如受罚之前先打一架?”
“……”
她就知道这人有毛病。
宁合欢扯下腰间玉石,顷刻之间死玉石化作活仙鹤,仙鹤振翅,载着主人一去千里。
“想走?”
秦箐一甩斗篷,乘风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