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白回到red之后,已经是凌晨一点。
正是会所闹得最欢的时候,音响里节奏感极强的音乐直击耳鼓,欢呼声叫喊声不绝于耳,她穿过群魔乱舞的人群,一路电梯升到顶楼。
推开门,就把自己扔进办公桌前的座椅上,桌上躺着赵敏给她的周徽的全部档案。喻白坐在桌前很长时间,始终没有勇气打开它。
墙上的挂钟一分一秒的行走,它像是一个永远不会疲惫的旅行者,从来不肯为谁驻足。
喻白很深很深的叹了口气,终于打开文件袋。
席烨,中国大陆警察,破获多起跨境毒品案,1993年5月,牺牲于缅甸掸邦境内……
里面的内容一下涌到她的眼前,她觉得那些久远而深沉的记忆想打开的水闸,突然之间肆无忌惮的冒出来了,喻白下意识的闭上眼睛,眼前开始出现大片的罂粟花田,那些美丽却天生带着罪恶的罂粟花,在金色的日光下,蔚蓝的一望无际的天空下散发着瑰丽而绚烂的色彩。
不远处金碧辉煌的大金塔,传来洪厚悠远的撞钟声,神圣的光辉似乎悄无声息的掩盖了罪恶。
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穿着花色艳丽的裙子,赤脚坐在大金塔下的台阶上,对来往的行人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偶尔有那么几个人,会往她脚边的碗里扔一张面额很小的纸币,这时候孩子会用缅甸语奶声奶气的说一声“谢谢”。
某天黄昏的时候,来朝拜的行人越来越少,小孩数完碗里的钱,满意的笑了笑,打算站起来回去。
站起来的时候,她的余光瞟到一个人影。小孩的眼神立刻变了,如果这时候有人看到,一定会毛骨悚然。这根本不是一个五六岁孩子该有的神情,脸色阴沉,漆黑的眸子像发现猎物的鹰。她低着头在渐渐变暗的天色中朝那个人影走去,五步、四步、三步、两步……
突然,身后一个人拍了一下孩子的肩膀。小孩快速藏起已经拿在手里的匕首,转过身朝身后的人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有什么事吗?”
孩子发现这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高挑的身材,干净的短发,一笑嘴边两个梨涡。女人说着一口不太流利的缅甸语,“小妹妹,你知道附近哪有住的地方吗?”
小孩警惕的看着女人,同时也看到了四面八方不动声色围上来的行人,半眯着眼睛骂了句缅甸脏话,转头撒腿就跑。
几个人上来就追,女人喊了一句,“别追了,别闹太大动静,一个孩子而已。”
一个男人说:“但是他刚才想杀人,你没看见吗?”
“算了……”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灯光昏暗的缘故,喻白平日里看起来柔和细腻的五官,这个时候有点刀锋雕刻般的锐利感,一双眸子好像浸满寒气,连睫毛都好像覆上了一层寒霜。那种深不可测,捉摸不透的感觉愈发强烈起来。
她眯着眼睛,指尖划过席烨穿着警服的照片,喃喃道:“真的是你……”
第二天,市局刑侦队和禁毒大队正式联合办案。
赵敏来市局配合查案的第一天就带来了犯罪嫌疑人的方向。坐在会议室的环形桌前,她指着大屏幕里两张照片介绍,“左边前省局刑警,纪深;右边曾经的特勤大队卧底,邵源。”
赵敏刚说完,会议室就炸锅了。
“什么意思?”周徽皱着眉头问,“他们两和案子有什么关系?”
赵敏敲了敲桌面上吴国江的档案,为了方便办案,人手一份。赵敏知道这些东西来的有多不容易,她强忍着对周徽的不满,说:“吴国江的档案,两年前有一段空白。周警官还记得吗?”
周徽点点头,她当然记得,拿到档案的那天晚上她还专门问过喻白。
赵敏接着说:“一般来说,像吴国江这样的毒贩,帮人运毒,背后都有人替他重新做身份,其实就像穿了个马甲,马甲脱掉就知道里面是什么。”
赵敏这样的解释很形象,对于那些行走在黑暗里的人说,假身份是一个很好的掩护,假身份能维持多久,关键看背后的大人物隐藏的深浅。
“档案不会无缘无故出现一段空白,唯一的解释是当时做的事需要隐藏,介于吴国江的身份与毒品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调了空白期平陵市所有与毒品相关的档案,最终确定悬而未破,没有定案的有两起案件,725案和邵源案,我更倾向于邵源案与吴国江有关。”
周徽对于赵敏的办案方向感到很新奇,“有什么根据吗?比如说,两起案子的相似点。”
“有。”赵敏把大屏跳转到下一页,屏幕中央是一个被砍去手脚的人,脸部肿胀,应该是被水浸泡太久导致,看不清容貌,背景是平陵市某河流下游的河滩。赵敏平静的说:“这就是邵源。”
“!”
杨平帆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平时波澜不惊,不见表情的脸上有了些变化,他看着赵敏说:“不可能,半个月前我就查过档案库,没有类似案件。”
“你查的……”
“小赵,”赵敏刚开口解释就被张裕南点了名,张裕南冲她做了个手势,意思让她先不要说。他又转过头对韩尉说:“韩尉,组织一下……小赵,周徽,你俩出来。”
孙也伸长脖子看他们几个出会议室,然后回过头朝韩尉做了一个疑惑的表情,“发生什么了嗯谁能告诉我?”
韩尉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神情,然后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他拍拍杨平帆的肩膀,“帆帆,你说的话很有杀伤力吗?”
杨平帆坐在电脑前犹豫一会儿说:“我只是实话实说,我找不到小赵警官说的案子。”
“找不到?怎么可能?你可是我们警局的电脑高手。”孙也说。
杨平帆摇摇头,推了一下眼镜说:“这和是不是电脑高手无关,警局档案库就这么大,不存在遗漏的可能性。小赵警官的资料,不是出自档案库。”
韩尉听出话里的意思,来源不合规定。
所以张裕南才会及时制止。周徽莫名其妙的跟张裕南出了会议室,一直进了办公室张裕南才开口,“小赵,你们禁毒大队有什么消息来源我不过问,但是邵源案两年前就提到省里了,常规途径你拿不到这么全的资料。”
赵敏没说话,邵源案的资料是喻白昨天晚上给她的。喻白原本只给她一个方向,她也没在意,临走又塞给她一个文件袋,笑着说:“一视同仁,不要说我偏心周徽。”
张裕南见赵敏没说话,叹了口气说:“小赵啊,能破案是好事,但是不要剑走偏锋,邵源案不要再往下查,换个思路。行了,你先出去吧!”
张裕南当刑警几十年,见过太多的人,也经手过太多的案子,那些急于破案不择手段的例子至今还历历在目,刑警因为工作的特殊性,每天接触最多的除了同事就是罪犯,和这些人打交道、斗智斗勇,需要强大的心理素质。
有时候面对心理变态的犯罪凶手,内心不够强大的很可能会被影响,他们或许打着正义的旗号和初衷,为了抓住某个凶手,伸张正义。最终却变得和他们一样。
周徽始终没搞清自己为什么要过来,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张裕南说话了。
“你也一样,刚才那些话也是说给你听的,你培养线人我不反对,但是——适可而止。”
周徽觉得张裕南的态度明显隐瞒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吴国江的案子自从一开始就处处受阻,找不到任何线索不说,每次刚查出点端倪,就被中途喊停。
“邵源案怎么回事?和吴国江的案子有关吗?”
张裕南:“说了不要查,还问。叫你来是说另一件事,喻白那边一直要求我们处理举报电话的事。”
张裕南也挺无奈的,一个滥用公权力,打举报电话的流氓。浪费警力往red会所跑了两趟,抓个嫌疑人回来,还给自己摊上一堆事。喻白的私人律师三天两头往省里送材料要告他们市局,还要求市局尽快侦破举报一案,查出幕后真凶,还良好市民一个公道。张裕南头疼不已,往蒋同账户上打钱的是个境外账户,查起来不容易。最近河道杀人案又闹得这么凶,他还得分精力往这个案子上。
“蒋同?境外账户找到了?”
张裕南点点头,“是严明昌,想不到吧!这两天负责查严明昌的,发现他这个境外账户,就是给蒋同打五万块钱的那个。而且有监控录像显示,蒋同收到举报字条的当天,严明昌公司的某位员工出现在蒋同家附近。你去把文件给人送过去。”
周徽对于刑侦队队长突然沦为某位大小姐的跑腿,感到有点郁闷。但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喻白对于当前案件提供了不少帮助,尽管动机不纯。
周徽走出办公室,打算现在去找喻白,再顺便了解一些严明昌的事。打通电话,喻白那边的语气有点愉悦,“周警官?有什么事吗?”
周徽言简意赅的告诉喻白关于举报事件的始末,喻白那边停顿了一阵,然后抱歉的说:“不好意思周警官,我今天约了人,要不我们改天再约?”
周徽挂掉电话的时候刚走到市局大楼门口,本来打算回会议室,就看赵敏站在门前。
“怎么不进会议室?”
赵敏笑了一下,指了指张局办公室方向,“我带来的资料就这么多,张局全给否了。再说,也没什么新线索,严明昌那边不已经在跟了吗?还讨论什么?等严明昌那边的消息吧!”
周徽问:“那你站这是……”
“等你!”
“等我?”
赵敏一脸笑容,晃了晃手中的文件,“对。因为我相信周警官一定对邵源案感兴趣。”
周徽没有回答她,她什么都不说,就已经表明了态度。赵敏朝周徽抬抬下巴,“走吧,周警官,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聊。”
周徽看了眼手机,然后很爽快的回答:“好,上车。”
周徽特意挑了一家地处偏僻,环境清幽的咖啡店,室内装修偏冷色调,暖橘色的灯光又凭添一抹柔和,音响播放着曲调舒缓优美的小提琴曲。主要没什么人来,是个适合谈话的好地方。
两人坐下来各点了一杯咖啡,周徽就开门见山,她是个注重效率的人,“想和我说什么?”
赵敏也不啰嗦,直接进入正题。
“邵源,是特情大队派出的卧底,具体派去哪里我不清楚。但是,两年前725案组长纪深突然投降毒贩,紧接着十几个卧底警察被杀,邵源就是其中一个。”
周徽对725案了解甚少,邵源案更是没有听过,两年前她跨境办案的时候平陵市究竟出了什么事?
“这件事闹得很大,卧底家属都被保护起来,生怕毒贩报复。但是邵源不知道是因为消息到得晚,还是因为警方判断有误,他的家属始终没有作为重点保护对象。在邵源尸体被发现的三天前,他全家上下五口全部被杀,其中包括他刚满四岁的女儿。”
周徽的脸色一下变了,她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赵敏看着周徽的眼睛,说:“你想的没错,她的女儿经法医鉴定,有被性|侵的迹象,但是没有提取到精|液。这是与本案的第二个相似点。”
周徽说:“你当年参与邵源案的调查了?”
赵敏知道周徽什么意思,她耸耸肩说:“没有。所以我才有很多疑问。”
看起来张裕南的警告并不是没有道理,赵敏消息的来源的确存在问题。
但是赵敏似乎对张裕南的警告不以为意,也不怕别人知道她的消息来源不正,眼睛里永远带着挑衅的目光,脸上挂着肆无忌惮的笑容,一副满不在乎的欠揍样子。周徽皱了一下眉头,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想到了喻白。
赵敏对周徽微笑着,继续说:“所以我希望周警官帮我解疑释惑。因为邵源案当年的总负责人——是您的父亲,周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