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前世故地,这里的一草一木,缭绕雾气,门扉上被剑气划出的痕迹,池水中飘散的零落花瓣,都让常倾感觉恍如隔世。
峰顶高耸入云,但被施了术法之后温暖如春,灵气环绕,草木茂盛,是常年不会变化的景色。
而她在这仿佛时间凝固了的地方活了十五年,自三岁起,过了两年还算幸福的生活,之后的十几年,就只能数着花瓣、剑不离手地活着。
几个弟子的住处之间稍有距离,且中间有树木潭池之类的阻隔,彼此之间是看不见的,毕竟主峰山顶极宽广,却只是住着宗主一派的人,外加上几处主事殿;至于其他内门子弟和外门子弟则是分散居住在其他峰。
常倾的住处在偏颇一角,再加上几乎没有人愿意过来,因此总是寂静非常。
二层的小阁楼占地不大,从外面看来也是相对于其他人,尤其是阮鳞的而言显得平庸简单,有青绿的藤蔓沿着墙体盘旋而上,上面还有几朵娇嫩的花儿,颤颤巍巍地吐露着芬芳。
常倾进到里面,更加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一桌一椅,都安静地摆放在原来的位置,就好像她离开宗门的那一天,原原本本地放着。
她走过去,桌上的杯子里的水已经变得温凉,举起杯子喝了一口,她才觉得身体仿佛干涸的土地遇雨一样变得充盈。
哪怕她已经不畏惧任何痛楚,但这具身体却还是不堪一击的孱弱。
不出意外的话,过几日玉髓丹炼成的消息就会传来,常倾手中用了力,杯子中的水晃出来少许。
属于她的,这次绝对不能被别人半路劫走!
而在那之前,自己需要巩固一下这具身体的基础,将体内的气凝聚起来,这样才能够更好地吸收丹药,发挥出最好的药效。
否则像上辈子一样急功近切,反而会伤到根本。
常倾准备换件衣服就开始打坐,结果刚脱下衣服,就看到一簇被压扁的鱼青草。
她忘了这回事儿了……没有这东西,哪里来的玉髓丹!
没办法,常倾只能收起安安稳稳修炼的想法,再去一次丹灵峰,去见见自己那位温柔体贴的师娘。
主峰与三座次峰,以及三座次峰彼此之间都有一座用灵力加固的长桥,用以让还不会御剑的弟子们通过,要问这峰上对这桥最熟悉的,莫过于常倾了。
她曾经在每座桥上都不知道走过了多少次。
常倾从长桥上走过的时候,看见了几名无悔峰的弟子。
前方为首的正是薛景一,对方看见她时目光冷了几分,然后目不斜视地过去了,常倾在瞧见是他的那一刻后也没再分给他一丝眼神。
反而是最后面的一人,在即将擦肩而过时朝她轻轻颔首,叫了声“师姐”,立时被旁边的人狠狠看了一眼。
常倾看着那人,是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少年,瘦削清俊,眼角微微向下,看着一副老实好欺负的模样,也朝他笑了一下,擦肩而过。
斐林。
即便常倾与年少时的他并不熟悉,但那张脸实在和对方长大后一模一样。
一样的虚假,一样的伪善。
忽然一股血气涌上喉咙,常倾废了好大劲儿才不动声色地忍下去,同时一惊。
她刚刚竟然感觉到了魔修的气息!
不出意外,那肯定是斐林身上的,但——
上辈子他藏了那么多年最终才在阮鳞的感应下暴露了身份,怎么这么轻易就暴露了。
她转过身,看见已经远去的几人正彼此说着什么,最后面的人佝偻着背,不敢插一句嘴,可怜得让人忍不住同情。
怎么可能呢……难道……
常倾收回视线,将疑问压在心底,但直觉告诉她,根源出在自己身上。
算了,现在最主要的是修复经脉一事。
玉髓丹最重要的一味配方是火属性内丹,通过温润经脉疏通堵塞或修复断裂部位,品阶越高丹药成色越好。
可此类内丹基本属于被灵气养育而成的兽类,数量稀少,且基本被一些大门派捕捉豢养了。
而穿云宗此次能获得一枚内丹都是托了一位已逝的长老的福。
穿云宗建宗时间不过千余年,算是修真界年轻一派了,千年之前,第一任宗主离渊被赶出师门,自建门派,带着仅有的四五位门人硬是将门派立住了。
可好景不长,他因修炼陷入瓶颈,最终停留在金丹期,坐化归去,他死后,由他的大弟子接任门派,也就是苍重宇。
苍重宇天分极高,现如今已至元婴,五十年前便开始闭关。而他有五名弟子,除了三人早逝,活得长的,一位是现今宗主洪许州,另一位则是前几年刚逝去的大长老——黎真。
而黎真,就是当年带常倾入宗门的人。
对常倾而言,黎真亦师亦父,可他却从不许她叫一句师尊。
“我答应过师尊,永不收徒。”
也因此,当年天资奇高的常倾拜在了洪许州门下。
黎真曾于人有恩,而对方偶然听说他收留的孩子极具天赋,却成为废人,便将偶然得到的内丹送与穿云宗。
准确来说,是送与常倾。
而在上辈子,那枚本应属于自己的丹药却在被炼制出来之后,成为了阮鳞的所有物。
如果不是死后看见,常倾都不敢相信,只因为阮鳞说了一句:“我觉得自己练气时有些不顺畅。”师父师娘便直接将玉髓丹给了她,,而阮鳞也很快踏过了那个小小的坎,步入筑基之境。
要想重新修炼,玉髓丹必须到手,常倾知道,自己无法等到三年之后了。
自己必须赶紧变得强大起来,才能尽快改变日后的命运。
丹灵峰上郁郁葱葱,种植着许多炼丹所需的药材,常年充斥着一种淡淡的药香味,并不苦涩难闻,反而是种清香味道,让人神清气爽。
“师娘。”
常倾一路径直去了林霞柔的丹心殿,没有一个人拦她,皆知林霞柔经常会叫她去做事。
“常倾,你来了。”林霞柔见了她,不经意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然后笑道,“药草拿到了?”
常倾点头,拿出鱼青草递过去,一边说道:“那水中的蛇聚在周围,还多亏了您差人送的药粉,不然我肯定会被咬伤的。”
林霞柔一愣,“什么——”
她刚刚想问什么药粉,但马上明白过来,常倾既然完完整整地回来了,那只能是拿到了驱赶毒蛇的药。
她明明没有差人给常倾送东西,可转瞬意识到,常倾分明已经知道药粉的存在,若是此时否认,那不就明明白白告诉对方,自己有护身之物,但没有告诉对方吗。
刚刚在金虹殿里看见常倾完好无损的模样,林霞柔还以为对方没有听自己的话去采药,可此时明白过来,是有人给了她保命的法子。
只是,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那药粉只有自己峰上有,所以很大概率是某个弟子……
这么想着,林霞柔伸出纤细白嫩的手拍拍自己的胸口,一副庆幸语气道:“哦对,师娘差点忘了,幸好你拿上了,不然若是受了伤,我不知该有多愧疚。”
说得真好,愧疚?怕是松了一口气才对。
常倾看着她懊恼的表情,心中冷漠得过分,很奇怪,就算知道眼前这人算计着自己,可内心深处,她竟没有愤怒,也没有难过,像个无关之人一样冷眼旁观。
从重生那一刻起,这种情感就占据了自己的内心,死前的痛苦、憎恨仿佛都如云烟般消逝,见到每一个人时心中都异常平静。
所有向其他人施加的情感仿佛被剥离了一般。
但她又确信,自己并没有原谅他们……
常倾见林霞柔自顾自说完话后看着她,似乎在想平常挥之即来事毕即去的人为什么还像个桩子一样杵在这里,便如她所愿开了口,只是说出的话对方可能并不爱听。
“师娘,玉髓丹很难炼制吧,劳您费心了。”
“……什么玉髓丹?”林霞柔嘴角拉下来,笑着问:“倾儿,你说什么呢?”
常倾瞧她的表情,忽然明白过来: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没想把玉髓丹用在自己身上!
“师娘,您自己说得呀。”常倾提醒她:“和小师妹。您忘了?”
没错,如果不是阮鳞无意间说漏嘴,自己上辈子恐怕连知道这件事的机会都没有。
也正因为知道了,她日日盼望着,最后期许却成空时的失落将她彻底淹没,颓废了许久。
“很多人都知道了,他们都说,您是为我炼制的。”
“毕竟,”说到这里,常倾语气低沉:“只有我是个废人,师尊至今还视我为弟子,我也想不辜负他的期待。”
“您曾经安慰我说,若有玉髓丹,一定能帮助我恢复。因为您这句话我撑到了现在。”
常倾望着面色难看的林霞柔,犹豫道:“难道,您不愿意?”
林霞柔气急,但又不能表露出来。玉髓丹只能有一枚,她本想给阮鳞服用,好帮助她一举进阶,这可倒好,那孩子竟然将这事儿传了出去,还传到了常倾耳朵里。
按照规矩,现在自己还不能与常倾有罅隙,否则会影响以后的发展。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天的常倾有一点不同,变得,更加有攻击性了。
但她又立马抛弃了这个想法,只要按照剧情走,一切都会顺利。
“怎么会不愿意,只不过这丹药炼制起来极为困难,师娘本想等炼制好之后再告诉你,万一失败的话,岂不是让你白白高兴一场吗。”
林霞柔本来可以直接拒绝自己,但她没有这样做。常倾马上明白,她必须按照天道所示办事,若是拒绝自己必会影响自己对她的看法,这对日后控制自己会造成困难。
但听她的话,其中意思是,若一不小心失败了,自己也无能为力。
夜晚打坐时,常倾还是时常想到这件事,心静不下来。
对方若硬是咬死炼丹失败,自己又该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