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懿走后，宋之小收拾好东西，一时睡不着，就去了沈兰心的房间。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天，越聊越觉得经历相似，性格相投。宋之小钦佩沈兰心说走就走的果敢，欣赏她爽朗豪放的个性；沈兰心听了宋之小坎坷的人生经历，也对这个外表柔弱的姑娘刮目相看。
“没想到你这般娇美，心性竟如此柔韧。”
听着沈兰心的褒扬，宋之小浅浅一笑，“你不也一样，自力更生。”
“对了，那你的家人呢？”聊到现在，宋之小都没听她提起过一个家人，于是她好奇追问。
提到家人，沈兰心眼中的光瞬间像是被乌云遮住了一样。
但宋之小已经将自己的经历和盘托出，她也不再介意将自己的陈年伤疤揭开。
她先是无力地笑笑，然后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娓娓道来。
“其实我成过亲。在我刚满十五岁那天，爹娘就把我许给了一个三十来岁的瘸子。他是我爹娘选了半年，替我挑的‘最适合我’的郎君，因为在所有求亲的对象里面，他出的聘礼最多。为了给弟弟娶媳妇，为了过上比村里其他人家更好的日子，他们宁愿让我去给这个瘸子做妾。”
在大婚前一天逃出来后，她便流落他乡，四处打零工，处处受欺凌。后来节衣缩食攒了钱，才开了那家山野茶铺。再后来，她遇上一个穷秀才。
秀才长得眉清目秀，又温润儒雅，很会说些疼人的花言巧语。从来没被好好爱过的她，突然陷入了被爱的漩涡，便时不时给他银子支撑他的学业。
一给就是两年多，然而娶她的诺言却迟迟不能兑现。
说完这些陈年旧事，沈兰心嘴角明明勾着，眼中却闪着水光。
宋之小忙拉过她的手，轻声安慰道：“抱歉兰心，我不该问那么多。别难过了。”
难怪沈兰心比她小一岁，脸上却有风霜洗礼过的痕迹。她的手上也有一层粗粝的茧，比宋之小绣衣裳的茧硬多了。
宋之小摸着她手上的粗茧，心中不由酸涩一阵。尽管她曾颠沛流离过，寄人篱下过，但至少，她爹娘在世的时候，是真心地无条件地爱过她的。
而沈兰心的父母，跟自己女儿明明有着最为珍贵的血缘关系，却只当她是一件赚钱的物品。
何其薄凉，无人性。
比起宋之小的悲切，沈兰心倒是早已看开。
她拍拍宋之小的手背：“哎呀，别难过了，我现在不是活的好好的吗？好啦，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早些回房，明天一早，陪我上街，可好？”
宋之小点头，“明日我带你好好逛逛，把烦恼都扔掉！”
沈兰心看着她认真的样子，不禁露出一抹开怀的笑容。
翌日一早，沈兰心果然早早穿戴整齐，来到宋之小房里，把睡梦中的她叫醒。
宋之小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着面前精气神十足的少女，暗忖，果然是一早。
更让她震惊的是，她不但提前给自己准备了绿豆糕当早饭，真的说干就干，拉着她来到街上，要以最快的时间在京城开一间茶坊。
她全程瞪着眼睛，看着沈兰心叫住几个路人，一番打听，带着她去了几间牙行。平日里吃饭细嚼慢咽的她，被她这风风火火的模样感染得不得不将手中的绿豆糕狼吞虎咽，三下五除二吃了个干净。
在她咽下最后一口绿豆糕的时候，沈兰心已经造访了打听来的四家牙行中的三家。
“兰心，还没找到合适的铺面吗？”
“那倒不是。有两家合适倒是合适，就是租金有些贵。咱们再去这家看看吧。”
于是从第三家牙行出来，宋之小瞬间又成了沈兰心的小跟班。
日头越升越高，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叫卖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夹杂着行人嗡嗡的交谈，偶尔还能听到几声嘚嘚的马蹄，各种声音和小吃的香味混杂在一起。
沈兰心感受着从未见过的景象，暗道果然是繁华闹市。
蓦然间，一队身着戎服的官兵迈着整齐的步伐出现在街道上。
他们脚步铿锵有力，身上佩刀随着步伐晃动，碰撞到衣襟上的金属部件发出铛铛的响声。
十分威风。
行人们纷纷自觉地闪到路边避让。
宋之小的目光，跟其他行人一样，被队伍前列那位士兵脸上的银色面具吸引。
他的眸子似乎像是无意间从她脸上掠过，宋之小忙把目光朝下探去，在看到他手臂棕黑色护手上虎头刺绣的一瞬，瞳孔猛然放大。
老虎张大嘴，露出锋利的牙齿。透过它凶猛无比的眼神，宋之小像是看到了当年的仇人。
她像被勾了魂一样，行尸走肉般，连声招呼都忘记跟沈兰心打，转身便去追那面具兵士。
余光瞥到宋之小追上来的孱弱身影，张昭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
之前他还怀疑探子口中消息的真实性，方才见到宋之小的模样，他心下瞬间了然。他突然改变了注意。他有些好奇，为了这个女人，梁懿可以做到何种地步？
身后传来马车车轮的声音，张昭立即举起右手，示意队伍靠向路边。
宋之小却死死盯着张昭左臂上的护手，周围的一切丝毫不能进入她的大脑。
包括，离她一丈的地方，疾驰而来的马车。
宋之小迥异于寻常人的举动霎时吓慌了车夫。他猝不及防地瞪眼看她不打算停下的脚步，身体后仰，奋力勒马。
以她的速度，在马车通过之前，肯定无法到达路边。
而道路两旁，早已经挤满了让路的行人。若是贸然扭转方向，势必会伤到更多的人。
周围不乏热心的群众，张大嘴朝着宋之小奋力呼喊。
但无济于事，她此刻脑中只有爹娘倒在血泊中，眼神绝望而惊恐的画面。
张昭臂上的护手，像是一道催命符，吸引着她迈着僵尸一样的步子朝他彳亍而去。
高大的马头堪堪就要撞上宋之小，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感觉到自己的身子陡然凌空。她猛地回神。
张昭拉着她的手臂，她的身子在空中划过一道让人心惊的弧度，与此同时，马车正好从她身后闪过，疾驰的速度带起一阵风，她纤薄的裙摆随风绽开，如一朵盛放的杏色牡丹。
惊惶之中对上面具下，那双深邃而魅惑的双眸，宋之小忙从张昭怀中抽身。
“多谢公子施救。”
“无妨。”张昭面色如湖水一样平静，淡淡道。
说完，转身朝着道路前方挺立，扭头的瞬间，额上一片发帘随风飘逸，少年感十足。
举起右手，在空中做了一个“前进”的姿势，身后的士兵们随即跟上。
宋之小也毫不犹豫跟上。若她不跟上去问个明白，那么仇人的线索便会就此丢失。
在她看不到的角度，张昭的嘴角露出狡黠的弧度。
走出不远，他微微偏头，但并未直视她也未曾停下脚步，冷声问：“跟着我作甚？”
宋之小蹙眉，咬唇想了想，鼓起勇气问：“敢问你在哪个军官麾下就职？”
她自知如此问过于唐突，但仍撑着面皮，简单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有位故人，似乎是你的同僚。我想寻他的下落。”
听到这番解释，张昭很有人情味地顿住脚步，身后的队伍也跟着停下。
“虎贲军。”他侧脸斜睨宋之小，后者被他周身凌厉的气势吓得后退两步，“听清楚了？”
宋之小咽了咽口水，小声回道：“清楚了，多谢。”朝他福了一礼，便即离开。
直到她的身影从张昭余光中消失，他才轻嗤一声，领着队伍继续前行。
故人？
越来越有趣了。
这是陈朔宁自上次别后，连着第三日造访宋之小住处了。
上次别后，他回去跟丞相毛遂自荐，说有办法将宋之小带入皇后宫里，让她心甘情愿将石榴石还给皇后娘娘。但吴豫不知道的是，陈朔宁口中的办法，就是用那件事骗她。
院门上的两个守卫，见他又来了，相视一眼后冷声道：“主人不在。”
“可否告知她去了何处？我是他兄长，来找她有要事相商。”
“说了不在！”宋之小住在这里这段时日，他们从没见过陈朔宁。所以他们还当他是来打秋风的，见他脸皮这般厚，当即不耐烦地提高了音量。
宋之小离开张昭后，在街上随意逛了逛，没找到沈兰心，便独自回来。
老远看到陈朔宁，她突然发觉自己内心竟然毫无波澜，甚至还有了一丝淡淡的不适。
这是又想来赶她走么？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陈朔宁见她回来，眼中突然闪现一抹激动，迎上两步。
“妹妹，不，小小，你回来了？”
宋之小眉头蹙起：“不要叫我小小。”淡淡撂下这句，若无其事准备进门。
陈朔宁拉住她的手臂，柔声道：“小小，我找你有很要紧的事情，可否容我进去小坐，与你详谈？”
“京城这般大，为何你待得，我却待不得？”宋之小伸手，用力将他的手掰开。
“我错了。是我不好。那日我说出那番话，并非出自真心。小小，其实我言不由衷。”
陈朔宁眼中的柔光和诚恳的语气，让宋之小一时心软，想起当年他从歹人手上将她救下的事情。
她眸色冷淡别过脸，游移片刻，迈开步子朝院中走去。
正当陈朔宁拧紧拳头的时候，听到她淡淡说道：“进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