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白凑在洛兰耳边说，“我带你去见首领，但如果我知道你浪费了首领的时间，我保证会让你和你的朋友，生不如死。”
洛兰依然是微波不兴的态度。
进入基地前本应该经过严格的检查，检查内容包括死灰值、污染指数、异能、遗传病、血型等等。
但洛兰和何所之是被焦白带着的，焦白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张证件，不耐烦地在城门护卫眼前一晃：
“辋川基地，异能搜查官焦白。让开。”
护卫面有怒色，对焦白的蔑视很不满：“非基地成员都要经过检查！”
“他们是要去见辋川首领的人，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拦着？”焦白刻薄的目光在护卫胸前的标志一扫，那是一个十二芒星的徽章。
焦白意味深长的一笑：“今天是传薪基地轮班啊，什么东西都收的垃圾场。滚开，别碍我的眼。”
他用肩膀捅开护卫，带着洛兰和何所之等人，无所顾忌的走进大门。
“基地之间也有鄙视链，看出来了吧？”凯隆看得津津有味，“传薪基地被千夫所指，因为他们谁都收，大量底层异能者消耗了过多资源。剩下三座基地，基本上平分秋色，彼此瞧不起。”
洛兰对此不感兴趣。他裹紧羽绒服，被冻得脸色发青。基地的纬度应当很高，这里明显比中州冷很多。
深红色的脉球行星占满半面天空，一大半沉在地平线之下。根据行星的大小和位置推断，基地在北极圈附近。
洛兰后悔了，如果凯隆提前告诉他基地靠近北极，那他见义勇为前肯定会审慎思考。
何所之：“洛兰，你怎么了，你的脸色好差。”
洛兰摇摇头，把脸藏在羽绒服的领子中躲避寒风。让他惊奇的是，基地中进进出出的异能者无数，但没有人像他一样，被冻得脸色青灰。
大部分人神色如故，好像对极地的低温没感觉。
凯隆：“哦，我是不是忘记和你说，死灰污染的一个影响就是提升人体热度，它类似于一种体内生物燃料，少量的污染能产生足够的热。可惜嘛，你没有这种抗寒燃料。”
“可惜”二字被凯隆说的很玩味，他似乎不觉得可惜，而是觉得好笑。
“前路坎坷，砥砺前行吧，我的兄弟。你不是要舍身救何所之么？好人要做到底。”
洛兰的脸又白了一分，气的。
他们坐进一辆车中，沿着小路往基地深处走。这次车窗没有贴膜，在车内能看到沿途的景象。
路越来越开阔，房屋越来越结实。从茅草房、木板房变成水泥房，又开了半小时左右，甚至看到了高楼大厦。
一小时后，高楼大厦消失，四处是白茫茫的冰原。他们又过了一道高墙，在墙的另一侧，看到数座黑色的尖顶城堡。
城堡矗立在冰天雪地之中，与世隔绝、脱凡出尘，附近随处可见造型怪异的恐怖石像。有很浓厚的原始宗教色彩。
焦白驱车，向尖顶最高的黑色城堡驶去。
穆耶利亚隐修院，祈祷室。
罗佳·穆耶利亚身披黑袍，手捧白烛，静立在一座雕像前。
雕像高达六米，像一个活物，通体是血肉的红色。中央一颗紧闭的眼球，眼球之外是抽象的几何体，时而变成三角锥、时而变成立方体，时而又像有十二面体。
抽象几何体之外，是由无数只眼睛构成的圆环和触手，那些小的眼睛四处张望，有数十只眼凶戾又认真地盯着罗佳。
这是千亿之眼——旧神的塑像。
罗佳面带病容，气息微弱，形销骨立。斗篷遮不住他嶙峋的瘦骨，那白烛上跳动的微小火苗都比他更有生命力。
“我们将重逢，在沉没之城，在千亿之梦……”
“神殿遗址，埋葬恐怖奇迹；永恒昔日，请赐回归之死。”
“赞美旧神，向死……”
祷词念到最后几句，罗佳的声音含混而微弱，他终于坚持不住，呕出一口血。
血污染了祈祷室的地毯，千亿之眼一转，齐齐盯着罗佳。
罗佳浑身褪去了血色，面色惨白，声音颤抖：“神主，请饶恕我，我……”
他被疾病侵蚀的身躯轰然垮塌，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罗佳跪倒在被血污染的地毯上，白烛的火光熄灭。
侍从们一直在祈祷室外等候，见状连忙涌进祈祷室，将罗佳搀扶出来：“阁下，您何必呢？您诚心敬神，即使不坚持晨祷，旧神也会保佑您的。”
罗佳像犯错误的小孩子一样哭泣：“我没有完成晨祷，请饶恕我……神主……神主……”
侍从们无奈地对视一眼。
罗佳是虔诚的旧神信徒，晨祷和晚祷是他最重要的事，即使他因污染病入膏肓，连吞咽食物的力气都没有，他也不肯停止、哪怕简化一下祈祷流程。
将罗佳安置到床榻上，他还在流泪，声音低弱地呢喃着神主。
一个穿黑袍的人进来通报：“阁下，焦白回来了，他带回一个人，说是知道异能【召唤·神脑】的去处。他们想见您。”
罗佳已处于半昏迷状态，没听到他的话。在气息奄奄的首领身旁，一个身形矫健，面容冷酷的侍卫说：“带他们进来。”
“遵命。”
“阁下请客人进去。”
焦白对“请”这个字不是很满意，他转头冲洛兰说：“快进去。别浪费首领时间。”
洛兰跟随侍从走入罗佳的卧室。
这是城堡顶层的一间圆形房间，空间宽敞，装修精致，色调阴暗。洛兰走进去时，有十多个穿黑斗篷的侍从围在罗佳床前，他们尊敬的首领几乎瘦成了一把骷髅，在那张大床上存在感很弱。
侍从：“首领，人带来了。”
罗佳像是没听到，或者是听到了没有力气回应。
侍从推了推洛兰后背，示意他走近一些。那十多个侍从自觉地给洛兰让出一个位置。
一路上洛兰都在想象罗佳的样子，亲眼见到时，他大感意外。孱弱的青年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出头，容貌俊美，但被病痛折磨得苍白脆弱。
最让人惊奇的，是他孩子似的气质，任谁看了都会肯定他是被精心呵护大的少爷，身体成年了，心灵还幼稚得很。
罗佳侧躺在床铺上流泪，手指绞住枕套上的流苏，身体蜷缩成一团。在洛兰靠近时，他忽然停止了哭泣，转过头来看向他。
“首领，他知道【召唤·神脑】的去处。”一个侍从毕恭毕敬地说。
“我见你很亲切，你叫什么名字？”罗佳说，脸上还挂着泪珠。
“洛兰。”
“你一定是虔诚的旧神信徒，我在你身上感受到熟悉的气息。”罗佳抬起胳膊，想和洛兰握手，但他的指尖还没碰到洛兰的皮肤，就被侍从抓住塞回了被子里。
凯隆嘟嘟囔囔：“当然亲切了……安雅的异能继承自她的哥哥。罗佳是我的前前宿主。他是一个位高权重版的傻白甜，为了保住他的命，我可废了不少心思。放松点，兄弟。和罗佳打交道不用太费心，把他当小孩子就可以。”
罗佳咳嗽一阵：“你说你知道安雅异能的去处，告诉我吧……”
洛兰没有说话，他的目光一一从十数个侍从脸上看过去：“我要和你单独谈话。”
他的话很直，没有尊称、谦辞、甚至没有说“您”，而是像命令一样，冷冰冰地抛出去。罗佳不以为忤，他根本没察觉到洛兰措辞的粗鲁。
“好的。你们走吧。”罗佳对那十数个侍从说。
侍从们慌慌张张道：“首领，您怎么能和他单独相处，谁来保证您的安全？”
“这里很安全，洛兰不会害我的，对不对？”罗佳握住洛兰的指尖，“出去吧，我和他单独说会儿话……”
侍从执拗地不肯走，毕竟罗佳弱不禁风，他们不敢承担留一个陌生人单独和他相处的后果。
最终竟然是罗佳顺从了他的手下：“你们……算了吧，留叶宁在这里，他很忠心，不会背叛旧神，可以么？”
罗佳的目光纯粹而赤诚，言语坦率的像个孩子。很容易让人信任。也会令人惊异：这样一个对他人毫不设防的人，竟然是基地的最高统帅。
洛兰点点头，其余侍从也放心了些，纷纷退出房间。剩下名叫“叶宁”的侍从站在罗佳床边，他垂着头，面容严肃，像个不会思考的人型机器，只是在等待首领的命令。
“告诉我吧……请放心，房间有屏障，外面是听不到的。”罗佳笑着说。
凯隆叹气：“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办法了……告诉罗佳吧，别担心，叶宁没有接到罗佳的指令，一个字都不会乱说。”
洛兰沉吟片刻：“我希望你能对其他人保密。不让除你与叶宁之外的第三个人知道继承【召唤·神脑】的人。”
“为什么？”罗佳下意识反问，片刻后他便明白了，“我是穆耶利亚家族最后一个人了……继承安雅异能的人，一定是外族。你怕引起动乱。”
“是的。”
辋川基地重视血统和家族，由外姓继承【召唤·神脑】，会让焦白一类誓死维护穆耶利亚家族荣誉的人无法接受。
其次，基地有《异能传承法》，法律明文规定只保护两种形式的异能传承：一种是有血缘关系的家族传承；另一种是基地异能库的统一分配。其他所有形式的异能传承都属于基地法律之外的灰色地带。
如果有人知道十一阶异能【召唤·神脑】在洛兰身上，而他获得异能的形式既不是家族传承，又不是异能库分配，名不正言不顺，肯定有很多人起歹心，进而想争夺。
“请放心，我会替他保密的，但我也有一个要求。”罗佳的力气几乎用尽，声音细弱蚊呐，“他一定要改信旧神教。”
洛兰没想到罗佳会提出这么一个形而上学的要求，他一时间不敢乱答，在脑海中问凯隆：“改信旧神教，要付出什么代价？”
每次提到旧神，凯隆就很不开心：“晨祷晚祷，不做也行。睡前读《深影之书》，不读也行。日常要穿黑色长款斗篷，这个不穿不行，会被举报。”
好像很容易接受。洛兰回答：“他会接受的。”
罗佳点点头：“告诉我吧……异能在哪？”他亮晶晶的眼睛看向洛兰，好似已经知道了答案。
洛兰在他注视下伸出手，一个墨绿色的三角锥浮现在于掌心，水晶中的眼球紧闭。水淋淋的绿光照在墙壁上，使房间看起来像遗失海底数百年的神殿。
在凯隆出现的一刹那，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因此凝重，洛兰的又出现了幻觉，他仿佛看到古城、祭坛、黑色的滩涂、立在晨昏线上的高塔……
“是我继承了安雅的异能。”洛兰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低沉幽远，好似从亘古冰层下传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