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黢黑的夜色下, 月光被乌云遮蔽了一般,透出黯淡的薄光,一声萧索的蛙声,在这萧索的室内响起, 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烧着炭火的室内温暖如春, 此刻却寂静如凛冬, 上官飞燕优美而坚定的声音落下,闫铁珊的表情却难看极了。
他霍地起身, 厉声道:“这位姑娘失心疯了, 现在就要离开!”
珠光宝气阁也是江湖之中一处极有名的地方, 珠光宝气阁的大老板闫铁珊, 也是见过许多世面的人, 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可这美貌少女只说了一句话,却已让他面如寒冰,失态至极。
陆小凤焉能瞧不出他有问题?
只是上官飞燕请他来,他不来,转头霍天青就请他来, 兜兜转转,为的竟然是同一件事。
这真的是巧合么?
不过,无论是不是巧合, 他既然来了,这件闲事必定也是管定了的。
桌上的几个陪客,一听大老板发话, 立刻便要动手拿住上官飞燕, 上官飞燕的眼皮子都没撩动一下, 柳余恨已出手了。
“玉面郎君”柳余恨的功夫, 天下能比得上的人,的确很少了。
转眼之间,那几个陪客的性命就丢了,那股令人不悦的血腥气,终究也在这暖屋之中久久萦绕不去。
闫铁珊大喝一声:“来人!”
几扇窗户同时被人踢破,五条精壮大汉已跃了进来。
花满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陆小凤淡淡道:“霍总管,你请我来,就是为了这件怪事?”
霍天青的脸色变了,并不肯说话。
陆小凤道:“既然如此,听她说说又有何妨?”
闫铁珊冷冰冰道:“陆公子、花公子已吃好了,他们现在就要离开!”
他竟要拂袖而去。
但西门吹雪出现了。
西门吹雪,本就是陆小凤请来调查此事的帮手,如今事情虽然出了变故,但西门吹雪何许人也,焉有放他离开的道理?
闫铁珊走不得了。
上官飞燕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无,可那种掌控一切的感觉,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
充盈、令她浑身发热。
飞燕心神一敛,立在原处,厉声道——
“闫铁珊,你一向说自己乃是土生土长的山西人,可你曾有另一个名字,叫做严立本,你也不是什么山西人,而是来自西域的小国,金鹏王朝!”
“五十年前,金鹏王朝灭国,你严立本带着王朝四分之一的财宝,逃亡中原,可待我国王子去中原寻你之时,却再无你的下落!这五十年来,王朝的财宝被你握在手中,建立起这华美的宝阁,让你豢养无数死士,可是严立本,你有没有想起过当初的小王子,如今的大金鹏王?!”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飞燕又上前一步,步步紧逼、字字泣血——
“你想过,你当然想过!因为金鹏王朝是你心中的一块血疮、毒疤!是你年轻时犯下的,最可怕的错误,你绝不允许这错误被人知道!”
“你派人杀了我朝的大金鹏王与丹凤公主,是也不是!我上官飞燕,不是正统,只是旁支,可我家族的正统血脉,却被你严立本杀得干干净净!今日我上官飞燕,已金鹏王朝郡主的身份,誓死要讨个公道!”
上官飞燕霍然转头,瞪着陆小凤,冷笑道:“难道你以为我想要假扮成丹凤公主?!这一切……都是因为公主已死,我、我不想让你看轻我,我才……”
话未说完,她的眼泪已如珍珠一般的落了下来。
陆小凤紧紧地闭着嘴,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如何能想到,那一日跋扈、虚伪的女孩子,竟还有这么一段悲惨的过往,身上竟还背负着这样一段沉重的责任呢?
花满楼神色微动,眉宇之间似有愁色。
他本就是极好极好的人,总愿意把人往好了想,上官飞燕虽骗了他,他却也从未愤懑、从未想过要报复……如今,又知道了她的苦衷。
他们的这神色的变化,自然落入了上官飞燕的眼中。
即便一开始没有成功又怎么样?即便陆小凤和花满楼没有被她骗死又怎么样?
如今,还不是得乖乖坐在这里,在她精妙的计划之下,重新成为她的助力?
自信已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甚至让她美丽的脸,更显出几分煌煌的光彩。
至于这个叫温玉的小蹄子……
哼,来了也好,省得她事成之后要报复,还得花时间找人。
她的目光重新聚焦在了闫铁珊的身上。
闫铁珊此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其实上官飞燕的这番话,是非常妙的。
妙就妙在,其中扣给闫铁珊的锅有好几重。
倘若闫铁珊出言反驳,我没有杀大金鹏王与丹凤公主,那飞燕立刻可以说,那当年你带着财宝跑路的事情就是真的咯?
倘若闫铁珊辩解当年的事情另有内情,那飞燕立刻就可以厉声控诉:另有内情你为什么杀人?为什么杀人?!你杀人是不是心虚,是不是要灭口?
真正复杂的内情,用三言两语是绝对讲不清楚的。
但是三言两语把水搅浑,给人扣上一口大大的黑锅,却实在容易得很。
因为“人”这种生物,天生就笨得很,容易被情绪左右,只能听得进去扁平的非黑即白,再加上血的刺激,情绪的激愤,只需要一点火星子,瞬间就能点燃所有!
一旦动起手来,就必须得死人!死人!再死人!
想坐下来慢慢地谈?哼,她上官飞燕怎么会给这老头子机会!
“锵”的一声,飞燕已抽出剑来,剑指闫铁珊,怒喝道:“今日飞燕拼上性命不要,也必要取你这忘恩负义、鸡鸣狗盗之徒的性命!”
闫铁珊也是在江湖之中摸爬滚打许久的人,身上自然带着血性,此刻若不动手,他枉活这么多年!
霍天青紧紧盯着闫铁珊。
他是计划的保险环,倘若闫铁珊真能恩耐住不动,他也会命令珠光宝气阁的死士们动起来!
今天这一场死斗,他必须得打!
闫铁珊面上肌肉抽动,已忍不住要怒喝——
忽然,一声讥诮的冷哼,自一人嘴中发出。声音虽然不大,却只好似一条恶毒的蛇、一块尖利的锥,带着一股阴森森的寒气,瞬间将这焦灼的气氛冻结成冰,让人浑身的热血瞬间凉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忽然都集中在一人身上。
这个人是中原一点红。
刚刚那一声讥讽无限的冷哼,正是此人发出。
他仍然坐在位子上,动也没动,一张白惨惨的脸全无表情,腿上放着一把又薄又窄、黑皮剑鞘的剑。
而此刻还安然坐在桌旁的,还有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温玉。
她连眼皮子都没撩起来一下,瞧都没瞧上官飞燕一眼。
这场面……
不知道为什么,上官飞燕忽然觉得这场面有点熟悉,又觉得一种熟悉的、不祥的预感正在涌上心头。
她还没有说话,一直立在一旁的、那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却忽然冲了出来,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对中原一点红道:“你哼什么!难道我们金鹏王朝的命运,在你眼中根本算不得什么么?!”
这少女名叫上官雪儿,是飞燕的亲妹妹,全心全意的信任着飞燕,她说什么就是什么。飞燕编出的这套说辞,她自然也全信了。
而中原一点红仍然没有半分表情,只是冷冷道:“你们是死是活,同我有什么关系。”
雪儿用力地跺了跺脚,大声道:“那你为什么要、为什么要……”
为什么要发出一声如此嘲讽、令人心中升起愤怒的冷哼声呢?
一点红撩起眼皮,瞧了上官飞燕一眼,淡淡道:“你还没认命。”
飞燕心头一跳!
其实,中原一点红是真的不在乎这金鹏王朝怎么样怎么样的烂事。
温玉这一行人中,花满楼可算得上古道热肠,守序善良,陆小凤玩世不恭,但心肠还是很好的,勉强算一个中立善良。
至于中原一点红嘛,这人有自己的一套处世标准,他只管自己朋友的事情,至于那些他讨厌的人……你就是有天大的冤情,你就是有万般的无奈,用在他面前,那都是白费。
这大概叫混沌善良。
他刚刚瞧着上官飞燕费力表演,又想到了那天温玉神乎其神的幸运祝福,一时之间,只觉得这世上的事情真是奇妙得很,这上官飞燕苦心钻营,却注定竹篮打水一场空,实在可笑。
这才忍不住讽刺了一声。
不过……他倒是也好奇,温玉的那“爱情祝福”,在今日,究竟会怎么发挥作用。
这时,温玉怀里的蟾蜍从她怀里跳了出去,也不知怎么的,就落在了一片屏风的后头,众人皆盯着中原一点红,这只普普通通的蟾蜍,自然没有任何人去注意。
飞燕心中暗暗着急。
一个常识是,说要打架的人,必定要噼里啪啦、说打就打,如果你一言我一语,在言语上无限的纠缠起来,错过了那火星迸发的时机,这架多半也打不起来了。
她要搅浑水,怎么可能容忍这种事发生?
飞燕厉喝一声,正要说话。可忽然,一个声音自屏风之后缓缓道——
“吾爱霍休亲启——”
这声音优美、轻灵,竟赫然是上官飞燕自己的声音!
可上官飞燕正直挺挺地杵在这里,根本就没有开口说话啊?!
而且……
吾爱?霍休?亲启?
陆小凤与温玉对视一眼,几乎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前些天,温玉的宠物雪鸮鸮不知道从哪里既逮了只信鸽回来吃了,信鸽腿上绑着的那个信筒,就被一只唱片蟾蜍给吃了。
唱片蟾蜍,会用书写者本人的声音,将内容或念、或唱出来。
现在是唱片蟾蜍在念信!念得还是上官飞燕写给霍休的信!
温玉:“…………”
好家伙!
原来命运之力在这里等着呢……!
可上官飞燕为什么要给霍休写信,这富有的神秘霍老头,同这义正言辞前来复仇的飞燕郡主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上官飞燕的脸白了。
她骤然厉喝一声:“什么人,鬼鬼祟祟!”
话音刚刚响起,她的手中就迸出几点银光;话音还未落下,那几点毒辣的银光,就刺穿了绣着牡丹的屏风,要将屏风后学舌之人杀人灭口!
她已听出了这是她写的信!
究竟是谁?竟看了她的密信,在此学舌!
上官飞燕惊惧得要命,下手就是杀招,放出了自己极毒的暗器“飞燕针”。
可屏风后面又不是人,而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唱片蟾蜍。
蟾蜍嘛……就那么一点点大,人无论是坐着,站着,还是躺着、蹲着,体积都比蟾蜍大多了。
上官飞燕能刺中它才怪呢。
蟾蜍又是一跳,不知道跳进了哪个犄角旮旯,继续开始矜矜业业地工作。
只听那信中道——
“原有的计划失败了,本打算骗花满楼与我同在,再用花满楼去威胁陆小凤查案,可谁能想到,事情那么邪门?花满楼为什么会在那天溜达到丰乐楼去?还认出了我……这瞎子瞎都瞎了,耳朵倒是灵得很,实在可恨!”
花满楼立在原地,一动不动,面上表情萧索,忍不住叹了口气。
上官飞燕慌不择路,声嘶力竭道:“柳余恨!柳余恨!快……快把这装神弄鬼之人找出来!杀了他!杀了他!”
柳余恨应声而去!
可是千万莫要忘了,唱片蟾蜍这种魔法生物,最开始是被发明出来欣赏音乐的。
音乐音乐,自然是三百六十度环绕立体声比较爽。蟾蜍躲进犄角旮旯之后,整个屋子里,四面八方回荡得都是上官飞燕声情并茂的声音了……
柳余恨上哪儿找去?
只听信中又道——
“不过没关系,咱们商量出的那个新法子,自然也很好,霍天青那傻子,早已拜倒在了我的石榴裙下,就像是条狗一样,我叫他朝东,他绝不可能朝西。”
霍天青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脸上的肌肉忍不住开始抽动,一双漆黑的眼睛忽然迸出火花,死死地盯着上官飞燕。
上官飞燕的脸上、额头上、背上,都开始渗出了汗。
更精彩的还在后头——
“那闫铁珊的财产,霍天青已答应我要共同分享了,到时候,霍天青先已珠光宝气阁总管的身份,请陆小凤来查案,我再突然出现,把事情突然抖落出来,那闫铁珊虽然问心无愧,可当年的事情一时难以说清,我又忽然蹦出来斥责他,他必然要慌乱,他一慌乱,霍天青必替他下令杀我,那陆小凤一行人,又何愁不帮我?闫铁珊若被制住,我必然自后头暗杀于他,叫他死不瞑目!”
闫铁珊霍地抬起头来,冷冷地瞪着霍天青。
好你个霍天青,老子之前救了你的命,你在我阁中当总管,原来是预备着和你的情人一起偷老子的家,杀老子的人!
霍天青面色惨白,豆大的汗自额上滚落。
“而那霍天青,待事成之后,当然还是只有我们两人分享,霍天青我会诱来青衣楼,你准备几个好手,将他杀了灭口!”
霍天青霍地抬头,怒视上官飞燕!
上官飞燕满头大汗!
这是什么?这究竟是什么?!
她的计划天衣无缝,她和霍休的信笺往来有非常严密的保密措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惊恐万分,步步后退,腿软得像是面条一般,几乎就要跌倒在地。
陆小凤似笑非笑地瞧着她,花满楼神情萧索、一言不发,霍天青脸色惨白,对她怒目而视。
这些或多或少,曾对她有过好感、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人,如今已绝不可能再帮助她!
她所计划的助力们,于此刻,全都变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一直置身事外的温玉姑娘噗嗤一声笑了。
她忽然拍起了掌,抚掌笑道:“上官飞燕姑娘编出来的故事也精彩,自己真实的故事也精彩。”
她简直忍不住要乐。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了吧,这可怕的当面揭穿、社死,简直让人想一想都要脚趾扣底,尴尬至极。
飞燕,惨,真惨。
不过这惨,也算是自找的吧。
她眯着眼睛,忍不住要笑,而上官飞燕软如面条,脸色惨白,浑身都是冷汗,这狼狈至极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刚刚的风采?
她简直已要疯了!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
是了……自从遇到这个女人之后,她的计划就总是莫名其妙的失败,莫名其妙地陷入绝境……她、她……
上官飞燕的脸骤然扭曲起来,尖叫着扑过来:“是你!!是你给我下了巫蛊!!是你诅咒了我是不是!!是不是!!”
温玉双手抱胸,还是连眼皮子都不撩。
狗急跳墙,可笑之至。
花满楼的扇子,忽然横在了温玉的身前,挡住了上官飞燕。
一股柔韧温和的内力,忽然包裹了那扇子,他轻轻往前一推,狰狞如恶鬼一般扑过来的上官飞燕,就已踉跄着倒退了三步。
上官飞燕在极度的惊恐之下涕泗横流,理智全失,指着花满楼怒道:“花满楼……你、你曾说过喜欢我,爱我,你全都忘了么!”
花满楼静静地立在那里。
自再见到上官飞燕起,他的脸上就一直有一股淡淡的愁绪。
温玉也不禁有些同情花满楼。
一个人真心错付,总该是值得同情的。
花满楼淡淡道:“不错,我曾说过这话。”
上官飞燕尖叫道:“那你为什么还不替我杀了这女人!她诅咒我,她用巫蛊之术诅咒我!!”
她指着温玉,眼泪狂流,尖声大喊:“那是假的!假的!都是她的把戏,花满楼,你说过爱我,你怎能不信我!!你是不是移情别恋了,你是不是爱上这个妖女了!!你替我杀人!你快替我杀人,把这些人全都杀了!!”
她竟已情绪崩溃,全然的疯狂了!
花满楼沉默着。
这沉默却令上官飞燕的心一寸寸地沉了下去。
花满楼的性子温柔,心肠极软,她才在疯狂之中,也下意识的把他作为救命稻草,紧紧地拽住。
可花满楼却忽然长叹一声,对陆小凤道:“或许,我们该离开这里。”
陆小凤也叹道:“看来这件事同我们确实是全无关系的,霍总管、闫老板,上官姑娘,你们的事情,就请你们慢慢地自己解决吧!”
闫铁珊冷冷地瞧着这疯狂的女子,厉声喝道:“来人,将这女人、还有霍天青,全都给我拿下!”
窗外又翻进了十几条精壮的汉子,个个凶神恶煞,上来就要拿人。
霍天青神情萧索,失魂落魄,并不反抗。
而上官飞燕却尖叫一声,转身就跑,连她的妹妹上官雪儿也不再管,就要挣扎着跑出这可怕的地狱。
柳余恨不惜以身为盾,连杀数人,护着上官飞燕离开。
在命运之力的作用下,他突出重围格外的容易,那些精壮大汉,要么是一脚踩到了石头,要么是兵刃脆弱得不堪一击,总是在柳余恨的面前,竟好似是纸糊的一样。
温玉没有阻止他们离开,陆小凤也没有。
这上官飞燕来的快,去的也快,只是她来过之后,一切却都已改变了。
闫铁珊冷冷地望着霍天青,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霍天青沉默不语。
他本就心中有愧,如今事情被当众揭发,且他还发现,原来自己的情人不过把他当做棋子,事成之后就要杀了他灭口。
他萧索地立着,半晌,长叹:“我无话可说!”
说完,拔剑自刎。
这天禽门的高手,珠光宝气阁的总管,就此死去了。
花满楼负手而立,不知在想些什么。
蟾蜍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孤寡一声,跳回了温玉的手中,自己钻回口袋里睡觉去了。
陆小凤道:“霍休。”
温玉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好像是的。”
这阴谋的幕后主使,竟然是霍休霍老头。
霍老头是陆小凤的朋友,是这江湖之中最神秘、也是最富有的老头子。
陆小凤长叹一声,道:“原来青衣楼是他的势力,他这样的有钱,竟还要图谋别人的财宝!”
中原一点红冷冷道:“有些人之所以能如此富有,正是因为他们贪。”
这简直就是一句至理名言。
寻常的人总觉得,既然这样有钱了,总不至于还在乎一点小钱。
可是否又有人想过,有些有钱人发迹起来的过程,是不是个每一分每一厘都要贪的人?他们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是不是要把金钱牢牢地握在手中呢?
温玉忽然说:“其实我是可以取消祝福的。”
陆小凤道:“但你没有取消,是因为——”
温玉笑了。
她笑起来的时候,就实在是可爱得很,像是一只带着毛茸茸大尾巴的长毛猫想要使坏。
她眨了眨眼睛,道:“那不是为了飞燕小姐的挚爱霍老头嘛~”
飞燕小姐既然挚爱霍休老头,又怎么可能死心塌地地爱上柳余恨呢?
不管霍老头对她是真心还是假意,最起码在飞燕小姐心中,她还有有最后一张底牌在的。
所以……霍老头显然是要倒霉了,为了伟大的爱情!
伟大的爱情!
陆小凤道:“所以,我也该去问一问霍休,这究竟是为什么。”
他一向认为自己与霍休乃是忘年之交,却没想到,正是自己这个好朋友,却要把自己往沟里带,三翻四次的要设计他。
陆小凤必须去!
而霍休的小楼,就在山西,距离珠光宝气阁不远。
几人说走就走,即刻动身。
在清晨时分,他们就已赶到了霍休的小楼。
霍休的小楼十分朴素,在这灰蒙蒙的天色中,被覆盖上一层灰蒙蒙的雾气,平静没有波澜。
但这平静,也是一种虚假的平静。
木门古朴沉重,上面有两个做门栓用的大铁环。
众人盯着这木门,却无人上前推开。
陆小凤叹道:“这里,好像是朱停曾接下的一处生意。”
朱停,也是陆小凤的朋友之一。
他胖胖矮矮的,武功不好,可是对机关巧技,最是精通不过,经过朱停的手制作出的机关,那就是有八十条命,也闯不过去。
江湖上的人,谁不知道朱停是谁?
因此,这一行人,又都沉默了起来。
陆小凤又叹道:“里起码也有七八十处暗器,若是走错了步,下一刻便要变成个铁刺猬了。”
唯有温玉还在微笑。
她问:“暗器,都是钢铁制的么?”
陆小凤道:“那是自然,暗器不以钢铁制,难道要用面条做?”
温玉又问:“想必没有不锈钢?”
陆小凤:“……不锈钢是什么?”
温玉没有回答,掏出了自己的魔杖。
别误会,她可不会什么什么让整个屋子都燃烧起来的大火球术之类的玩意,况且陆小凤还要当面质问霍休呢,岂能让霍休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烧死?
她伸出魔杖,在空中化了个圈,用一种歌唱似得语气道:“锈迹斑斑——”
门口的铁环已一种非常迅速的速度被锈迹腐蚀了。
而随即,整座屋子,都好似已发生了一些变化。
温玉把整座小楼里所有的铁器全都腐蚀了个遍!
这其实是很高级的时间魔法,用在钢铁上,可以使钢铁生锈,用在木头上,可以使木头腐烂,用在人身上,自然可以让人迅速衰老死去。
只不过用在活物身上,那就不是白魔法而是邪恶的黑魔法了,驱使黑魔法需要大量大量的魔力,温玉没有,也不想学。
其实,在钢铁制成的武器之上,附上铁锈,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因为这就相当于给武器又附加了一层魔法攻击,生锈的锐器刺入人体,伤害可是要大得多的。
可是机关不同。
机关是以机括之力发出,精巧的机关之中,必然有无数细小的部件,精密、严丝合缝的配合着,才能完成一整套的反馈机制,环环相扣,出不得一点马虎。
这种精妙的机括,要时常检查、上油,使得每一环之间都处于最好的状况,方能在用时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可以说,这种机括,最怕的东西,正是铁锈。
倘若锈迹斑斑,那些大件尚且好说,可是小件儿的零件,就会完全失效,别说这是胖老板朱停所制作的机关,就算这是鲁班在世,也绝没有半分抵抗之力。
温玉虽不会武功,可她到目前为止所展现出的魔法与脑子,都已足够在这江湖之中占有一席之地了。
一点红面不改色地瞧了温玉一眼,在心中下了判断——
她的路子,甚至同楚留香有点像。
楚留香也曾打败过许多武功比他更强的人,他靠的就是在危机之时极其快速的反应,活络的巧思,神乎其神的应用。
温玉也是一样。
至今为止,她所有使用的魔法都在一定程度上人畜无害,可是当这些人畜无害的魔法,在一种合适的时机之中被使用出来时,却有着非常奇妙的效果!
聪明伶俐的温玉小姐微笑着,对陆小凤做了个请的动作。
陆小凤勾唇一笑,一掌推开了门,大步走了进去。
他全然的信任温玉!
这份信任当然也得到了回报。
他们一路走下了小楼,走到了小楼的深处。
这座小楼建在山上,而山腹是被挖空的,长长的石阶出现在众人眼前,山腹内部阴冷的风吹出,随着风一同被吹出的,还有霍休的声音。
霍休平静地道:“陆小凤,你还是知道了。”
这样子的通道,传递声音本就很容易,传出来的声音虚无缥缈,仿佛在云端。
陆小凤道:“是,我来了。”
他抬脚便走下了台阶。
温玉道:“等等。”
陆小凤看她。
温玉皱起了眉,说:“我没想到这山被挖空了,咒语的辐射范围没有这么大,这石阶梯上的机关应该被锈住了,底下的山洞就不一定了。”
陆小凤道:“无妨,霍休的武功也很高,他既然在这里等我,不至于在要用机关杀人。
以防万一,温玉还是把魔杖紧紧握在了手上。
然后,他们下到山腹里之后,就看到霍休一个人,坐在一个精钢制成的铁笼子里。
陆小凤:“…………”
一点红:“…………”
温玉:“…………”
这,这是上来白给的么?
花满楼:OVO
花满楼看不见,所以还在状况外。
陆小凤:“……霍老头,你这是做什么?”
霍休缓缓张开了双眼。
他道:“我要把你们困死在这里。”
陆小凤:“…………”
陆小凤:“啊?”
霍休道:“闫铁珊既已知道了我的计划,他活不了,青衣楼已派出了数十位高手,前去要他的命。”
陆小凤:“不是,你是要这样子把我们困死在这里?”
霍休悠然道:“不错,正是如此。”
陆小凤不说话了。
霍休道:“其实外头根本就没有任何机关,唯一的机关,正是在这山腹里头。”
陆小凤道:“所以……?”
霍休悠然道:“你有没有发现,下来的石阶格外的长,格外的陡?”
陆小凤又不说话了。
霍休道:“那是因为,那条路根本就是有来无回的路,你们下来之后,那条路上就会落下铁栏杆,叫你们一步都走不出去。”
陆小凤:“…………”
霍休继续道:“这里唯一能离开的道路,就在我这铁笼子里,你瞧见这按钮没有?”
那按钮,就在霍休的身侧,他侧了侧身,众人就瞧见了那按钮。
霍休微笑:“所以,这笼子看似是锁住了我,其实却是锁住了你们的去路,你放心,等我走了之后,你们能瞧着这条路,却怎么也进不来。”
温玉翻了个白眼:“锈迹斑斑——”
霍休用力的摁下了按钮。
然后……按钮被死死的锈住了,他使出了吃奶的劲儿,那按钮也纹丝不动,拒绝合作。
在看眼前,陆小凤双手抱胸,抿着嘴巴,就那么瞧着他。
霍老头的冷汗就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