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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由猫の殷勤所引发的闹剧最终以白云城主亲自起身去找扫帚簸箕把地上的蜘蛛碎片扫干净而收场。
第二天一早,陆小凤就过来接温玉了。
中原一点红也来了。
这偏执孤傲的剑手,如今金盆洗手,已不干杀人的活儿了。
只是或许是因为他紧身的黑色劲装,或许是因为他劲瘦而有力的腰腹,或许是因为他腰侧薄而纤长的乌鞘长剑……
即便金盆洗手,这男人好似也把“我是杀手、冷酷无情”八个大字写在了脸上。
他在京城不过停留了两个月,就起码被找上了十几回,要么是被带了绿帽子要杀死奸夫的绿毛龟、要么是欠下赌债不想还钱干脆干死人家的赌鬼。
……一点红的烦躁写在脸上。
温玉给他建议:“所谓佛靠金装、人靠衣装,穿着不一样的衣裳,就有不一样的精气神,也会给人已不一样的心理暗示,你何不学着大街上的那些公子哥儿,宝马雕鞍、玉骨折扇,这样子保准没有人再来烦你了。”
一点红在江湖上名气大得很,所谓“但寻杀人手,剑下一点红”。
无论做什么行当,名气第一的那一个,当然赚的也不少,故而一点红有钱得很,他若是想,什么都可用最讲究的,打扮成公子哥儿,那也是最有钱的公子哥儿。
所以,温玉的建议具有相当大的施行可能性。
但是杀手的眉头就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双手抱剑,倚在门上,皱着眉头想了想京城这些油头粉面的公子哥的做派。
大冬天的,做作地拿把折扇扇来扇去,在街上看见头脸整齐、长相漂亮的良家女子,就上去跟人家搭讪。
杀手薄唇动了动,道:“不行。”
温玉眨巴了一下自己的猫眼睛,也倚在墙上,瞧着杀手硬朗的五官。
杀手想了想,精准评价道:“因为骚。”
温玉:“…………”
杀手的嘴巴真的很毒辣。
而且总觉得他连着陆小凤一起骂进去了。
来到这个世界也有一段时间了,温玉自然也对被自己纳入朋友圈的人有了一定的了解。
陆小凤,人称“行走的麻烦机”。
这个麻烦的意思,并不是说他自己会制造麻烦,而是说,这个人的身上,好似天生就有一种很别样的倒霉气质,走到哪里、霉到哪里,麻烦就像是被磁铁牢牢吸引的铁钉一样,看见他来,就要飞奔过来贴在他身上。
这不,最近他就又碰上麻烦事了。
好端端的喝着酒,偏偏有人要踢破他的门,呼来喝去的找陆小凤,要他跟着他们走。
还不是一次,是好几回,嘴上称什么“公主有请”。
什么公主,哪门子公主?
皇宫里的公主,一向是深居简出的,从不与江湖人为伍,可不是皇宫里的公主,哪里还有公主?总不能是前朝皇族叶氏的公主吧?
为此,陆小凤还专门和叶孤城提了一嘴,问问他。
叶孤城正在喝水。
他是个很克制自己的人,不喝酒、不喝茶、入口的只有白水,昨夜与温玉、陆小凤两个吃饭,也是一口酒都没喝。
听得这话,叶孤城撩起眼皮,扫了一眼陆小凤,道:“两百年前,叶氏被灭,唯有我白云城一支遗脉流传至今,白云城主府没有小姐。”
换言之,他们这里可没有公主。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感叹自己实在倒霉。
温玉正在梳头。
两只梳子自动浮在空中,像是成精了一般,在温玉的脑袋上把她的头发绕来绕去,结成了如今时兴的双螺髻,尖尖的,像是两只猫猫耳朵。
她伸出一根纤纤玉指,压在唇上,撩起眼皮,不怀好意地对陆小凤说:“理论上来说,我可以帮你解决这个问题。”
陆小凤挑眉:“哦?仙法异术之中,竟还有这种可以叫人不倒霉的法子?”
温玉道:“那当然有啦,你想要不碰到这样的倒霉事,只需要人为的为你附加幸运数值就好了。”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显得很有兴趣,道:“幸运值?”
温玉说:“这个世界上的很多成败,本就有可能因为一丁点的幸运或者不幸造就,譬如诸葛亮火烧上方谷,围困司马懿,这本是很有智慧的一招,但却输给了运气——谁知道那一日,上方谷突发大雨,让司马懿逃脱呢?”
的确是这样的。
其实高手之争,也是如此,江湖上的高手决战之时,往往要提前去决斗之地考察,因为胜负仅在毫厘之间,一片树叶、一方泥土,都有可能造就这决定胜负的毫厘。
陆小凤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温玉接着道:“不过……”
陆小凤:“不过?”
温玉道:“不过以上所说的情况,仅仅适用于极小的幸运值改变,大部分情况下,事情要更复杂一些。”
她讲到了陆小凤的知识盲区了。
陆小凤是一个对很多事都富有好奇心的人,身边有温玉这样一个处处都透露着神秘的人,好奇心岂能不痒痒,此刻他被勾起了兴趣,忍不住催促道:“事情更复杂了?怎么说?”
温玉喝了口水,道:“幸运与不幸乃是恒定的,我无法创造幸运,只能让幸运偏移……诸葛亮与司马懿,本身都是极其智慧的人,谁胜谁负,都是寻常,这种情况下,只转移一丁点幸运就能扭转战局……但问题是,大部分人面对的情况可不是这样。”
陆小凤略一思量,道:“不错,只有高手相争,那一丁点幸运与不幸才如此重要,若要让个三脚猫胜过江湖一流高手,需要的幸运必将十分大量。”
温玉道:“而且幸运必然要已一种不违反自然规则的方式进行。”
陆小凤挑眉:“譬如?”
温玉道:“譬如,一个长相丑陋、身体残缺、出身低微的男人,偏偏爱上了一个美丽、有众多追求者、眼高于顶的女人,如果给这个男人的恋情附加幸运值,他也绝不会变成一个英俊高大、四肢健全、身份高贵的男人,这份恋情……将会以另一种更容易些的方式实现。”
陆小凤:“……更容易实现的方式?”
温玉意味深长地道:“譬如,让这个女人突生变故,让她众叛亲离,一无所有,身边除了这个男人之外,再无一人可依靠,这个时候,爱情也就发生了。”
陆小凤怔住。
一股寒气忽然从他的背后升起。
半晌,他才道:“这……这……”
温玉的双螺髻像是狐狸耳朵一样竖起来,摇头晃脑地感叹:“爱情就是趁火打劫呀。”
她又看了陆小凤一眼,故意道:“所以说呢,这世上有这么多人,看你武功高、脑子好、又爱多管闲事,才来找你的麻烦,若你给你附加幸运值避开这些麻烦,更有可能的实现方式可能是让你出门跌一跤,摔到脑袋,直接摔成白痴。”
陆小凤:“…………”
陆小凤板着脸,干巴巴道:“那我还是接着倒霉吧。”
半晌,他才又道:“如此说来,天道运气,还真是难以掌握之物,这种法术,当真还是少用为妙。”
温玉深以为然。
***
她收拾好之后,就打算出门了。
叶孤城自然是不去的。
不过他这个人,似乎也不爱什么山珍海味,平日里喝的是白水,吃的是有点盐味的水煮肉和水煮蛋,看上去真的特别像那种醉心健身与蛋白|粉的自律达人。
一言以蔽之,很好养活。
温玉高高兴兴地出门去,和陆小凤、一点红来到了京城最繁华、最贵的酒楼——丰乐楼。
大约陆小凤是这里的常客,他一进门,掌柜的、店小二都朝他打招呼,利落地领着几位上了二楼雅间。
雅间自是比喧闹的大堂要好得多了。
至于菜式嘛……
既然都来店里了,热热的鲜笋火腿汤自然要来的,再来些糟鹌鹑、茄鲞、鹿肉之类,辅之以温得热热的黄酒。
本朝人喜食鱼脍,只可惜现在已是隆冬,再吃鱼脍,怕是冷胃,故而这菜是没有的。
饶是如此,这一顿饭,怕是要花不少钱。
陆小凤陆大少爷做东嘛,温玉心安理得。
等着上菜时,她闲极无聊,和一点红说闲话,问他:“一点红,你刚刚有没有看见,大堂东北角,坐着三个人。”
一点红正在喝茶。
他扫了温玉一眼,回想了一下,道:“一个女的,两个男的,怎么了?”
杀手有观察一切、过目不忘的本事,他只瞧了几眼,这整个白樊楼之中的情况就都洞悉了。
温玉神神秘秘:“这三个人的关系可不简单。”
一点红挑了挑眉,意思是说:洗耳恭听。
温玉道:“那个女的是那白衣男子未过门的妻子,白衣男子与黑衣男子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可那黑衣男子与那女子,却是一对儿郎情妾意的情人!”
一点红:“…………”
一点红古怪地道:“你还会看人面相?”
但也不对,看面相是怎么看出这么复杂的人物关系的?
温玉道:“不是,其实是因为,我给自己施了个红娘咒。”
一提到这种神秘兮兮的问题,陆小凤就显得跟有兴趣,凑上来说:“红娘咒是什么,做媒一定能成功的咒么?”
温玉说:“那倒不是……这其实是因为我家咪咪。”
咪咪,就是温玉养的两只小猫咪之一。
是母猫。
喵喵和咪咪都有出门溜达的习惯,到了晚上,会自觉回来睡觉,是两只很省心的小动物。
但是呢……温玉昨天夜里撸猫,一摸咪咪的肚子,就发现了很不得了的事情。
咪!咪!怀!孕!了!
是哪个外来的臭小子!!
温玉震怒好么!
她立刻逼问咪咪那野小子的来历,谁知道咪咪拒不肯说,伤心坏了的老母亲眼冒绿光,当即给自己下了红娘咒,为的就是找出拐带咪咪的浑小子!
红娘咒,效果是看到人或动物所有的桃花情缘,这种关系会以红线缠绕的方式出现在被施咒者的面前。
这个咒语是一位中国女巫发明的,这位女巫奶奶在普通人社会之中的身份是居委会大妈,十分热衷于撮合小区内的男男女女。
所以今天她出来吃饭,看到的就是满大街乱绕的红线。
不禁感叹,古代人的关系其实也不怎么纯洁。
不过,杀手一点红的身上倒是干干净净,连一根红线都无。
一点红只淡淡道:“卖命之人,不知何时就身首异处,岂敢耽误她人?”
温玉挑了挑眉。
她瞧了一眼一点红。
前杀手仍着黑衣,裹在身上,漆黑的长发落下,惨白的手指骨节分明,正漫不经心地一下一下敲着桌面,桌子上放着的茶水,也就在杯中微微晃动。
他生的不算顶顶英俊,但五官锐利,轮廓硬朗,猿臂蜂腰,却有一种别样的、充满危险张力的魅力。
温玉道:“你说错啦。”
一点红撩起眼皮,无可无不可地哼了一声。
温玉一下子笑了。
她眯着眼睛笑道:“我看你这人,最大的错误,就是妄自菲薄。”
一点红挑了一下眉。
温玉掰着手指头道:“你瞧你,长得英武,做事利落,虽说以前是杀手,现在不也金盆洗手了嘛?我看街上的女孩子们,有不少都忍不住要偷看你呢,你这样的人,喜欢还来不及,怎么还觉得自己会令人讨厌呢?”
是人就没有不喜欢听好话的,温玉的话说得又轻快、又温暖,只叫一点红一怔。
一点红搁在桌上的手指忽然蜷了蜷,随即移开了目光,语气很是微妙地道:“……我没有你说得那么好。”
……他可能这辈子也没被人掰着手指头数过这么多优点。
温玉气势汹汹地质问:“我的朋友当然是全天下最好的!你是在怀疑我的交友水平么?红兄!”
陆小凤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就连惯常冷面的一点红,嘴角处也忍不住勾起了一丝浅淡地笑意,叹道:“没有。”
陆小凤及时插话:“那我呢?阿温呐,你能瞧见我身上的红线么?”
——这都亲热地改称阿温了。
温玉有些嫌弃地看了陆小凤一眼。
她说:“看得到啊,你这个人也太风流了一些,身上被红线缠的跟个蚕蛹一样。”
陆小凤:“…………”
陆小凤耸耸肩。
这顿饭气氛融洽、饭食美味,本应当是极其和谐、极其愉快的一餐。
但陆小凤的麻烦体质再一次的发作了。
只听“砰”的一声,这雅间的门就已粉碎,飞扬的木屑之中,一个白净斯文的文弱书生,已面带微笑的走了进来。
书生的后头,一个脸被削去一半,手上装了个大铁钩,状似恶鬼的人,也走了进来。
而另一边的窗户上,也忽然跳上了一个身材矮小、但胡子却如火焰般的中年人。
陆小凤与一点红反应极快,立刻一左一右,把温玉护在了中间,唯有温玉,手中还捏着茶杯,正在喝茶。
一阵鲜花忽然被吹了进来。
各色各样的花瓣,在屋子里飞扬,然后落在地上,然后织成了一张鲜花做的地毯。
一个黑衣的女人,从门口踏进了这鲜花地板上。
这女人十分美丽,头发漆黑、皮肤苍白,一双眸子却如星子一般明亮、动人。
她静静地看着陆小凤,陆小凤也静静地看着他。
然后,她就忽然跪了下来,嘴中道:“金鹏王朝丹凤公主,求见陆小凤陆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