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房间内的气氛变得格外黏腻。
问尘盯着撑在自己身上的人,眼神骤然变暗。
那串珍珠项链悬垂在齐宣的脖间,两片锁骨也因双臂的支撑而凹出深深的窝痕,上面的鳞纹还很完整,甚是耀眼。
他浑身湿淋淋的,水珠沿颌角和头发坠下,滴在问尘的衬衫上,很快便在胸膛处洇开一滩痕迹。
两人无声对视着,空气似在升温。
半晌,问尘敛去神色,语调竟意外地平静:“还好。”
至少这个时候不能用“舒服”或者“不舒服”来回答。
齐宣笑了笑,没打算继续火上浇油,只微微挪到一旁闲适地坐着。
问尘迅速起身,着手整理凌乱的衣衫。
衣角和袖口都从他身上蹭了不少颜料,在纯黑的面料上显得有些碍眼。问尘蹙了蹙眉,但很快就恢复如初,伸手将坐在地上的青年扶起。
齐宣面露歉意:“问老师这样穿出去不太妥,我让助理送一套新的过来吧。”
“不用了,让服务员帮忙清洗烘干就好。”问尘道,“我和齐总的身材尺寸大概是有差别的,就算拿来了我也不一定能穿。”
齐宣:“……”
他笑了笑,旋即背过身脱掉硅胶鱼尾,拿着浴袍往卫生间走去。
不多时,水声响起。
问尘看向声源处,磨砂玻璃门后的灯光暖白温煦,映出一道颀长而又模糊的身影。
不过瞬息间他就收回了视线,从衣柜里取出一件浴袍,而后脱掉身上的脏衣服,将它们交给温泉馆的工作人员。
清理颜料并非易事,需要辅助用上卸妆膏才能更好地冲洗干净,所耗费的时间也非三五十分钟能搞定。
等待的间隙里,问尘从齐宣没吃完的白巧克力盒里拿出两块补充能量,下一刻就听见了敲门声,他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打开房门,入目所见,正是许邺洲笑呵呵的脸:“去吃饭吧,已经摆上桌了,就等你和……你怎么穿成这样?”
他没敢往屋内看去,连声音都变得谨慎起来,“齐宣呢?”
“在洗澡。”
“……”
许邺洲有点反应不过来,讪讪道:“你们……发展得有点快啊。”
问尘对他的质疑不以为意,迅速带过话题,说:“我衣服脏了,已经交给服务员拿去清洗,现在恐怕不方便出门,所以麻烦许老师帮忙打包一份饭菜送过来,我担心饿过头之后胃病复发。”
在关门之前他淡淡一笑,“谢谢。”
许邺洲:“……”
这是求人的态度?
齐宣洗完澡出来,见问尘正在吃饭,他随意擦了擦头发就往那边走去,笑道:“问老师不打算和我们一起吃了?”
问尘放下筷子,抬头淡淡一笑:“服务员说衣服还需要半个小时才能烘干,就不耽误你们用餐了。”
齐宣没在说什么,换上衣服就离开了房间。
这次拍摄十分顺利。
解媛当初临时得知要在水下工作时差点撂挑子走人,因为在水下拍摄不仅需要各种环境因素支持,最主要还得看模特的素质——会游泳的不一定会在水底拍照,懂得摆拍的却不一定擅长游泳,两者皆会的,身材不一定过关。
没成想最后最后误打误撞,居然在一个小老板身上成了事儿。
齐宣来到包厢时听见解媛在夸他,清俊的面上立刻堆出一抹不露锋芒的笑:“今天到场的各位都是艺术家,和你们相比我就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喽啰,唯一的用处就是在水底游几圈,还被你们拿来取笑。”
许邺洲见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来,立刻倒一杯酒递过去:“齐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谦虚了。”
“我以前很高调吗?”
“那可不,”许邺洲挑眉,“你过去捧柳瑜和程晔之的时候,不知道给他们买了多少热搜,还把大眼仔弄瘫痪了。”说完还不忘竖起大拇指。
齐宣只笑了笑,没有接话。
另外两个小姑娘都懂得运营社交账号,对齐宣的事也大致了解。不过她们并不关心这位年轻总裁的私生活,他能放下身份做工具人,已经在两位小姑娘的心里刷满了好感度,更何况他还给海洋志愿者保护协会捐赠了七位数的公益基金。
几人说说笑笑,嘴上还不忘提及问尘,毕竟他也是此次公益拍摄的主角之一,眼下不能一同喝酒庆祝,难免遗憾。
气氛正热闹时,齐宣的手机忽然响起,待看清屏幕上的来电名字时,本该含笑的双眸顿时沉下。
他说了声抱歉,随即起身走出包厢,在响铃即将结束时接通了。
“阿宣,你在哪?”
电话那端的声音儒雅温润,带着几分关切直入耳膜。
齐宣:“在外面和朋友吃饭。”
齐玉琛笑道:“你每天都这么忙吗?”
齐宣是真心不想和齐家人扯上关系,可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自小就特别照顾他,人更是温和谦逊,让他无法把怨愤撒在兄长的身上。
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不忙,吃顿便饭而已。大哥找我有什么事?”
齐玉琛犹豫了几秒才开口:“先回来吧,爸找你有事。”
齐宣倚在墙上,有许久没有应声。
电话那端的人修养极好,没有催促,也没挂断,耐着性子倾听他的沉默。
良久,齐宣彻底妥协:“嗯,我这就回来。”
挂断电话后他已经不觉得饿了,在走廊里站了半天才回到包厢,没有喝酒,只随便吃几口菜就和他们道了别。
齐宣六点从温泉馆出发,来到齐家别墅已经是七点之后的事了。
因他答应了回家,于是齐玉琛提前给做饭的阿姨打过招呼,特意做了几道他爱吃的菜,珍馐美馔,比过年还要丰盛。
齐宣已有五年没踏足过这所豪宅了,许多家居摆设和记忆里有出入,连佣人也换了一波,陌生至极。
齐茂的发妻杜夫人素来不喜齐宣,今日也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齐宣对此不以为意,毕竟这世上没有哪个女人能欣然接受丈夫和别人所生的孽种,他甚至有点同情杜夫人。
一整天下来几乎都没吃什么东西,只靠问尘给的几块巧克力垫肚,齐宣这会儿早已饿得发昏,可他仍没什么心情吃饭,顶着齐茂和杜夫人的复杂目光喝了一碗鲫鱼汤,而后便放下碗筷,说道:“爸、杜阿姨、哥,我吃饱了。”
齐玉琛蹙眉:“你只喝了一碗汤。”
“我没饿。”
齐茂和杜夫人都没开口,齐玉琛斟酌片刻后笑了笑:“那行,要是饿了就让刘嫂给你煮宵夜,她知道你的口味。”
言下之意,让他今晚歇在此处。
豪门大户最讲究用餐礼仪,以前齐玉琛从不在餐桌上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显然今天是授了老头的意,想借他的嘴来劝和。
齐宣笑着回应兄长的热情:“哥你知道的,我从小就认床,在外面睡不踏实,更何况家里还有两只毛孩子在等我,所以我必须得回去。”
他养猫的初衷除了喜爱之外,更多时候是为了督促自己尽早回家。
只要有牵挂,便不会流连于灯红酒绿。
“这也是你的家啊。”齐玉琛道,“你的房间陈阿姨隔三差五就要打扫一遍,东西都是齐全的。”
不等他再次拒绝,一直没说话的齐茂终是忍不住放下了碗筷,面色沉沉:“这个家在你心里已经变成‘外面’了吗?”
见他不语,齐茂又道,“我们还不如你那两只猫重要?”
“猫不会扇我耳光,”齐宣说话时垂着眼眸,嘴角挂着浅笑,“更不会撕毁我送的画。”
齐茂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双拳握紧,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老齐?”杜夫人见丈夫面色有些苍白,立刻替他抚背顺气。
齐玉琛见状迅速倒来一杯热水递给父亲,随即拉着齐宣离席,把他带到了书房里。
“抱歉,我一回来害得你们连饭都吃不安宁。”
“爸打了你?”齐玉琛没理会他的话,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齐宣坐在书桌前,自嘲一笑:“寿宴那天。”
齐玉琛在他身旁坐下,好半晌才出声:“如果我没记错,那天是兰阿姨的忌日。”
弥漫着浓浓书卷气的房间内落针可闻,这个话题一旦起头,气氛难免会变得尴尬,兄弟俩有许久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齐宣开的口,他笑问道:“哥,你就没有恨我过吗?”
齐玉琛拧紧眉梢:“你说什么呢。”
“我是你爸和别人生的孽种。”
“你是我弟弟。”
齐玉琛似乎不想和他说这些,素来温润的人难得展露出几分恼意:“当年你就不该为了那个混蛋和爸闹翻。”
齐宣没想到他转换话题的速度如此之快,混不在意地笑了笑:“是我咎由自取。”
齐玉琛正想说点什么,书房门倏然被打开,齐茂进入屋内,目光扫向兄弟两人,而后在另一侧坐定。
“你和爸好好说话,我先出去了。”齐玉琛拍了拍弟弟的肩,起身离去。
“玉琛留下。”
还未来得及迈开步伐的齐玉琛听见父亲这话,又坐回了原位。
片刻后,齐茂看向小儿子,沉声开口:“这两年我身体不好,公司的事都由你哥在操管,你也该懂点事,回来替他分担一些。”
齐宣没料到老头把他叫回来就是为了这事,当即回绝道:“我自己有公司,每年挣的钱也不少。聚峰是你们齐家的产业,理应由哥来掌管,我插不了手。”
话里话外都透出一股子生疏之意,仿佛他真的与眼前这位中年男人毫无关系。
齐茂被他气得不轻,愤愤然拍桌:“养戏子就是你的事业?不觉得你赚的那些钱不干净吗?”
“钱本来就不干净啊,”齐宣轻笑一声,“谁的钱是干净的?”
这话一出,齐茂的呼吸都加重了不少,脸色也逐渐变得苍白。
“闭嘴!”齐玉琛低声斥他,立刻来到父亲身旁替他轻轻抚背,“爸您别生气,阿宣他肯定会回来的。”
说罢看向齐宣,眼底尽显责备,“爸有冠心病,你就别气他了。”
齐宣神色复杂地凝视着自己的父亲,没有再说话。
和齐玉琛共同打理聚峰药业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但即便如此,齐宣依然没有要舍弃自己盛星娱乐的念头。
聚峰是他哥的,他不会要一分一毫,方才答应老头也不过是为了安抚他的情绪。
这个金笼子不适合他,他也不属于这里。
回到瑞鹤都已经快十二点了,齐宣打开手机,发现有无数条微信消息叠在屏幕上,顿时头疼不已。
他逐一点进去,除了盛星的那堆杂事儿之外,最底部还有一条未读消息。
是问尘发的。
【你走了?】
时间是18:32,刚离开温泉馆那会儿。
两只大猫咪在他坐下之际便蹭过来撒娇,齐宣一边撸猫一边打字回复:【家里有点事,就先走了。】
消息发出去后,对方几乎是秒回了一个句号。
齐宣很意外这个点还能得到回复,心里正琢磨着这个句号有什么含义,上方就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
几秒之后,聊天页面弹出一条新的消息:【谢谢你,我今天画得很开心。】
很开心。
回忆了一下两人都硬过的场景,齐宣勾起唇角,回复道:【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