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安宫比不上东宫宽敞华丽, 但也算是十分精巧的一组宫殿群。
宫门口有一棵叶子全红了的枫树,此时此刻雪粒已经变成鹅毛大雪,深深浅浅的红叶之上已经盖上了一层白霜。
天色已经完全阴沉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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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麟端坐在温暖的殿中, 低着眉眼听着一旁的宫人在说今日宫中发生的事情。
“父皇竟然这么对王婕妤吗?”他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最后嘲弄地笑了一声, 又道, “他便就是这么薄情寡义的人, 自私得很。”
“不过这事情, 经过贵嫔娘娘打理,如今宫中是说王婕妤思念皇后娘娘故而病重。”宫人说道。
“谢氏那人大约是和父皇一模一样的性子了,什么冠冕堂皇的瞎话都说得出口, 半点也不奇怪。”陈麟用手指摸了摸面前茶盏的沿口,声音又有些惆怅, “她们口口声声在说母后,若母后真的活着就好了。”
“殿下, 另外还有件事, 是昭容娘子今日往贵嫔那边去过一趟。”宫人又道。
“昭容是谁?”陈麟皱了皱眉头抬眼看向了面前的宫人, “我似乎都不怎么记得宫里有这么个人。”
“韦氏。”宫人忙回答道,“是宣武公的堂妹。”
陈麟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把这关系给对上, 他意外起来:“我倒是还不知道宫里面竟然有韦苍的姑姑, 韦苍似乎之前也没有说过。”
宫人道:“这位昭容当初是不愿意进宫的,故而进宫之后与韦家关系也不好。”
“原来是这样。”陈麟重新垂下视线看着面前小几上摆着的那些茶盏小物, 陈瑄的后宫中人太多了, 他从来都不知道韦家还有这么一位昭容在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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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想起来梁皇后、他的母亲。
事实上他常常会梦见自己的母亲, 尽管在梦中她的容貌已经模糊,但他能很清楚的知道,他梦到的那个女人就是她。
梦见梁皇后的时候, 常常是他迷茫不知所措的时候。
他不知要怎么和陈瑄相处,他不知要如何对待陈耀,甚至他不知要怎么面对梁家、谢家、韦家。
一切迷茫,都会在梦中得到一个他最想要的答案。
冥冥之中似乎便有注定一般。
尽管他的母后离他而去那么多年,他还是常常觉得她就在身边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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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得出神,外面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陈麟抬眼看去,只见八福从外头急急忙忙地进来了。
“怎么了?”陈麟问。
八福一脚踢开了之前给陈麟汇报宫中事情的那内侍,声音急迫:“殿下,丞相大人来了。”
陈麟眉头拧起来,烦躁地摆了手:“不见。”
八福回头看了外面一眼,声音更急了一些:“丞相大人是从承香殿过来,应当是带着陛下的旨意。”
“父皇的旨意?”陈麟皱着眉头看向了八福,他实在是想不到陈瑄会给他什么旨意,上次他送到承香殿的奏疏,陈瑄叫人直接还给了他,难道这次是陈瑄终于发现了他的奏疏其实实在在理?
想到这里,陈麟忽然心中振奋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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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他便见到梁熙带着禁卫从外面直接进到殿中来了,他身后的禁卫体型剽悍,直接便把整个灵安殿都塞了个满满当当。
陈麟再次拧起眉头来,他站起身,道:“丞相竟然如此无礼,连通传也没有,便这么带着人擅闯?”
梁熙走到了他面前来才停下脚步,他虽然已经年老,但身量依然高大,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竟是让他感觉到了压迫和威慑。
这不像是梁熙素来在他面前和蔼可亲并且耐心十足的样子。
梁熙的目光在他面前的书几上扫了一圈,弯下腰去随手拿起了一封打开看了一眼,又重新放了回去。
“我送殿下去文苑休养。”梁熙直起身子来看向了他,目光平静,“文苑是当年你母后养病的地方,想来殿下应当是十分思念你母后的。”
陈麟感觉有些莫名,他皱着眉头道:“我就在宫中,不去什么文苑。”
“是陛下的旨意,请殿下听从,也给自己留个面子和名声。”梁熙说道,“殿下与韦家的那些事情,陛下已经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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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麟忽地感觉心跳快了一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方才那前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送他去文苑休养,不过就是让他找个地方体面地去死罢了!
可……凭什么是他死?
他年纪轻轻,为什么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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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抬眼看向了梁熙,梁熙也正看着他。
“丞相……我……”陈麟忽然感觉喉咙被什么堵住一样说不出话来。
“韦苍已经伏诛。”梁熙语气平静,“他说一切都是殿下的意思,我想……殿下应当没有那么多想法,是被韦家人蛊惑了。”
“是、是是!就是这样!”陈麟听着这话忽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丞相、外祖父……我、我……”
“但陛下给臣看过了殿下与韦家的书信。”梁熙打断了陈麟的话,“有一些事情,殿下是不应当做的,做了便无法挽回。”
陈麟张了张嘴巴还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来。
“所以有一些决定,也是陛下一定会下的。”梁熙伸手托了一把陈麟的胳膊,解下了身上的斗篷披在了他身上,“臣虽然想要保全殿下,但却也实在做不到了。如今唯剩下‘体面’二字,大约能周全一下殿下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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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麟沉默了一息,接着却突然癫狂了起来。
他甩开了梁熙的手,又把斗篷丢到了地上,双目通红看向了他,嘶吼起来:“体面,为什么还要体面?你口口声声说的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意义便是,将来再有人提起殿下,不会说殿下是一个三番几次杀君弑父的丧心病狂大逆不道之人,也不会说殿下是不忠不孝不义之辈。”梁熙语气更平静了一些,“一切不过为身后事,殿下若不想要,这会儿大可以去承香殿与陛下对峙,想来韦苍一定十分欢喜,如此一来他便就能把一切罪责都推脱给殿下你。”
“虚伪……你们都是如此虚伪。”陈麟后退了一步,“这一切与我何干,我死后,这一切都与我无关!”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了痛苦与挣扎,他复又扑到了梁熙身上,声音微微颤抖,“我不要死,外祖父你救救我,我不要死啊……外祖父,你去与父皇说,就说……就说一切是陈耀的意思,是王婕妤的谋算,是张贵人的谋算,与我没有关系!”
梁熙平静地看着他,伸手架着他站稳了,又示意身后的禁卫搀着他往外走。
“有些话,有些事情,殿下与臣,心知肚明。”梁熙便就跟在一旁,一边走,一边说道,“殿下的心思,臣怎么会不知道呢?”
“那……”陈麟一边趔趔趄趄地往前走,一边看向了梁熙。
“是非对错,臣心中也有衡量。臣不会为了殿下去做一件错事,当年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也是如此。”从温暖的内殿走出来,梁熙开口说话时候,便从口中呼出了白气,“只是这些话已经说得太晚了一些,木已成舟,便就这样吧!将来我会劝陛下给殿下过继嗣子,等百年之后,也不会缺了祭祀香火。”
陈麟大力挣扎起来,他嘶吼道:“外祖父,你当年难道也就是这样对我母亲的么!”
“是,但也不是。”梁熙语气未变,“当初皇后与殿下一样,是先把臣推得远远的,然后再来指责臣在最后为何没有伸手援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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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话,便已经到了灵安殿外。
一辆牛车已经等候在外面。
梁熙示意禁卫们抓着陈麟上了牛车,等到牛车走远了,才吩咐留在殿外的禁卫首领:“把这宫里的内侍宫人都押到牢中审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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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时候,忽然天边滚过了一道雷响。
谢岑儿原本靠在榻上正拿着书看,忽然感觉脑子有点发晕。
她合上书,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却突然眼前一黑——但脑子是清醒的。
一种熟悉得不得了的感觉袭上心头来。
这就是她每次重开回目的前兆啊!
这次这么早?为什么这么早?她还什么都没做呢就要重开?
这都不能赖千里之外的卢雪了吧?
这凭什么?
有没有人管这事情?有没有个确切说法?
正义愤填膺,她隐隐约约听到耳边似乎有一声一声的控诉。
暂时把心中愤懑先压一压,她侧耳去听那控诉——说得太快,好像是在问为什么,听着应当是女声,但声音并不熟悉。
这还是第一次。
长久的黑暗和一叠声的为什么让谢岑儿有点烦躁……要重开就立刻重开,这女声难不成还是她的具象化心声?
可她心声也不是这样啊!
就在这时,她又听到一道威严的声音道:“已经够了,这已经是最后一次。”
???
谢岑儿简直感觉自己一下子化身为十万个为什么,这是什么够了?最后一次又是什么?
还没等她闹明白,忽然眼前又是一亮。
她回到了甘露宫中的软榻上,老太医正在给她诊脉,一旁陈瑄皱着眉头坐着,地上跪了一地的女官内侍。
她这是没有重开,又重新回来走剧情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