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秩与张淮一起出了承香殿, 两人还一同走了一段路,快到了安顺门前才分开了。
一个往宫外去,一个往后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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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淮和王泰并不一样, 他年轻, 而王泰已经渐渐老了。
张淮一边走一边就与常秩闲聊说起来。
他道:“陛下还想着赏王泰一个爵位,让他好好回家养老, 我也不图别的, 就想着将来也能有个脸面能被陛下赏个爵位,荣归故里,再收养几个孩子,这一生便就是完美了。”
常秩听着这话是有些羡慕的,不过他毕竟年轻, 眼看着在贵嫔身边也是出了头的人, 只要贵嫔不倒,将来他也不会比王泰张淮这些人差到哪里去。
于是他便顺着张淮的话恭维道:“张大人必定是会心想事成的。”
张淮想着要取代王泰的位置, 他现在想的便是能多拉拢一些人,这样才不会因为年轻镇不住场子, 如常秩这样的,便就是他想要拉拢的对象了。
他笑着看向了常秩,在安顺门前站定了, 道:“好了, 我该往前头去了, 等闲下来我找你喝酒。”
常秩便停下脚步, 目送了张淮先走远,自己才朝着后宫的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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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常秩身后的小内侍似懂非懂地回头看了看张淮一行人,又赶紧追上了常秩,小声问道:“那小张内侍是不是想拉拢咱们呀?”
常秩好笑地伸手在那小内侍头上拍了一下, 道:“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乱说的话被人听去了,是要出大事的。”
小内侍忙捂了嘴巴,不敢吱声。
“出来办差就只记得四个字,多听少问。”常秩说道,“别人说什么,你听什么,他想听什么,你就顺着他的话多说几句。”
小内侍连连点头表示知道了。
常秩忽然想起来宣华宫的钱元,从前钱元算是这宫中内侍除了王泰之外的第一人,现在王泰既然要告老还乡,张贵人如今也有颓势,宫中的局势也是要变一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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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他进到甘露宫中,却先看到了王泰一行人正在殿中与谢岑儿恭敬地回话。
他脚步停下来,躬身站在门口听。
只听王泰说道:“陛下说:‘婕妤王氏与先皇后梁氏姐妹情深,今次因思念过度,忧病伤身,故而才有此不测,朕甚为感慨,特令王氏葬于先皇后梁氏一侧’。贵嫔娘娘,此事陛下不打算让外廷督办,便叫内府按照旧例来,便只好交给娘娘了。”
常秩听着这话,突然就想起来之前他往承香殿去的路上看到的情形。
他虽然不知道承香殿发生了什么,但此时此刻听着王泰的话,再结合他见到的那情形,也能在脑海里拼出个大致来。
一时间他惊住。
王婕妤这是死了?
来不及多想,他又听见里面谢岑儿心平气和地接了话。
谢岑儿道:“陛下的意思我知道了,我虽未亲眼见过先皇后,但也知道王氏向来性格温顺,是懂礼的人,一定是伤心得太狠了,才这样一病去了。只是可怜二皇子还未成亲生子,便失了生母。”顿了顿,她目光投向了正在门口处的他,还对着他招了下手。
常秩急忙进到殿中去行了礼。
“你拿着刚才我让玉茉收拾出来的东西,与王泰一起往二皇子那边去一趟,叫他节哀。”谢岑儿语气十分平静,“再有,这两日差人去菱花宫看着,不可有怠慢。”
常秩拢了心神先应下来,又听王泰道:“有娘娘操持此事,陛下也十分安心了。”
谢岑儿道:“陛下想来也颇多伤神,王大人在陛下左右,还是要多多提醒陛下休息用膳。”
话说到此处,便到了结束的时候。
王泰应下了谢岑儿的话,恭敬地退出了甘露宫正殿。
常秩跟随在王泰身后一起出去,心里琢磨着方才王泰与谢岑儿之间那看起来不怎么起眼平平凡凡的对答,又觉得自己想要往上爬,还得更潜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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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岑儿扶着玉茉从几案后站起来,多看了常秩一眼,好笑地向玉茉道:“怎么今日常秩看起来有些奇奇怪怪的,似乎在和谁较劲一样。”
玉茉是女官,她也大致听说了王泰也许应会被赏个爵位再允他告老还乡的事情,便笑道:“听说王泰今年伺候完陛下,明年就要家养老了,陛下还打算赏个爵位,这些内侍们心里都在打小算盘呢!”
谢岑儿恍然,她笑了笑,道:“那难怪看着仿佛想要上进的样子,有上进心总是好的。”顿了顿,她看向了玉茉,问道,“你年纪也不小,你有什么打算?是想在宫里伺候陛下一辈子,还是等到了年纪之后就放出去?”
玉茉犹豫了一会,看向了谢岑儿,道:“妾身原本是想着若能伺候陛下便更好,只是最近妾身又在想,若娘娘到时候能给妾身指婚,有道好姻缘,妾身更愿意。”
谢岑儿倒是不意外听到这话,当时能被选中送到甘露宫来的,自然都不是蠢人。
玉茉悄悄打量了谢岑儿的神色,见她并没有发恼的样子,才继续又道:“妾身原本也与宫中许多女官一样,想着出宫了到底也没什么好下场,到时候年纪也大了,得不到好。可跟在娘娘身边看着这宫中的美人才人,渐渐这心思也就淡了。”
“那到时候我给你找个好姻缘吧!”谢岑儿没计较玉茉说的这么一段几乎算逾矩的话,“跟在我身边,总要有个好的归处才是。”
话说到此处,她又有些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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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深宫中的时候,容易把世界越活越小。
便如她最初几次完完全全都在宫斗中的回目中那样。
睁眼便是宠爱,闭眼便是阴谋。
当目之所及的世界越来越小,心也越来越窄小。
心里容不下任何人,别人说的每一句话都要反复琢磨揣摩出一百八十种意味。
越来越逼仄的道路便让人异化而不自觉,发疯也不自觉。
宽容变成了一种十分罕有的品德。
似乎每一个对别人的宽容都变成了对自己的折磨。
她是经历过十几次重生之后回头看,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些。
身在其中时候,无法觉察。
便也如今日被一杯毒酒赐死的王婕妤,也如现在还或许在为那四时花树欢喜的张贵人,或者是晋位为婕妤的裴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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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一场雨变成了雨夹雪,再一阵风吹过,就变成了细密的雪粒。
雪粒在北风中肆虐地拍打着一切。
冒着风雪梁熙进了宫。
他在承香殿外整理好了仪容,把被风雪打湿的大氅交给身后跟着的长随,然后才进到殿中去。
他有些不知道为什么陈瑄这会儿让他进宫。
北边的战事在往好处发展,陈瑄顶住了各方的压力给卢衡放了权,若不出意外,等到过年时候,琉州是可以完全收入囊中,并且窦傲所谓的北齐极大可能会被卢雪现在这样毫无顾忌的撕咬之下真的被撕成碎片。
魏朝内部也没什么太大的事情,只有王琳去接了瑶州军,到如今还没有上奏说明瑶州军情形一事让人有些在意。
但看在最近天气,跟随王琳去其他人也没有消息传来,他猜测着可能是因为风雪缘故有所耽误。
再还有南边海上与珩州的出海贸易,似乎也是一切太平。
会是有什么事情让陈瑄叫他突然进宫?
想着这些事情,他已经行进到了殿中,陈瑄罕见地没有在几案后靠着,而是负手而立,站在墙边抬头看着曾经魏朝一统南北的舆图。
他脚步略放重了一些,上前行了礼。
陈瑄听着声音回头,叫他起身。
“那边有几道书折你看看。”陈瑄指了指一旁几案上放着的那些,语气是平平常常的,“也不想叫太多人知道,你看过之后心中有数便行。”
梁熙直觉有些不太妙,他恭敬走上前去拿起几案上的书折翻看起来。
第一封,是昭容韦氏告发韦苍联合宫中废太子谋逆之事。
第二封,是韦苍与废太子勾结的书信证据。
第三封,是他没看到的或者是直接送到宫中来的,王琳关于瑶州军的上奏。
第四封,是陈麟的一封斥责卢雪用兵残忍的上奏……
第五封……
他越看心越往下落,甚至感觉手指冰凉僵硬,无法再继续翻下去了。
他也的确没有再翻下去,他直接跪在了地上请罪,口中道:“臣有罪……”
“你没罪,起来。”陈瑄的语气一如以往,“既然给你看,便不是要治你的罪。”
梁熙感觉身上仿佛背负千斤一般沉重,过了许久才扶着几案从地上站起来。
“臣……”梁熙是万万没想到今日进宫是因为这事情……他是觉察了韦苍与陈麟的勾搭,可他没想到韦苍竟然已经想要谋逆了?
他以为韦苍最多是要针对谢家纠缠不清,却没想到韦苍已经有了贼子之心。
“朕知道你对陈麟颇多怜惜,朕对他曾经也寄予厚望。”陈瑄看向了梁熙,“但这一回……并非是枫山行宫那样儿戏了。”
梁熙低下头,语气沉重:“臣明白。”
“朕最近常常想起皇后,或者身为人子,陈麟更应该会想念他的母后。”陈瑄的语气平静,声音冷漠,“朕还愿意给他个孝子的体面。”
梁熙抬眼看向了陈瑄,想要说什么,话到了喉咙中却说不出来。
“你不必说什么违心的话,朕并不认为朕做了一个英明的决定。”陈瑄坦然道,“只是一个不得不下的决心。”
“臣……明白。”梁熙沉痛地闭了闭眼睛,他当然也明白陈瑄的意思。
当陈瑄给予宽容的时候,陈麟有千万条道路可以走,甚至他什么都可以不做,只等着将来陈瑄死了,他就算是废太子,也能因为嫡子身份和梁家登基。
但陈麟一定要选一条死路,那边也就只有一个结果。
这一切都与当初梁霙的下场那样相似。
梁熙恍惚间这么想着。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