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兄妹四个, 谢岳居长。
算年龄,他比谢岑儿大了十岁多,在他眼里, 谢岑儿就算进了宫, 也还是像个孩子。
不过这想法已经止于那指婚的圣旨送到他的书案上之后。
他只看着那据说是他小妹亲自写的圣旨,便知道自己是看走了眼, 这可不是什么孩子能做出来的事情, 他迅速地把自己对小妹的看法重新审视,并且把她立刻放在了需要慎重对待不可轻视的地位之上。
这指婚的圣旨当然可以看作是他那两个妹妹之间从小到大的争吵的延续,或者谢岑儿也乐意让人这么看待, 但这世上许多事情既不能只看表面, 更不能看待片面, 是需要抽离一些换个角度来看的, 要看得深又要看得全,才知道那背后到底藏着怎样的心思。
圣旨是在说谢峦与韦萤之间的婚事, 但仅仅只是婚事吗?
从韦榷死了,韦家兄弟两个在瑶州这么多年, 陈瑄向来是提防的,他们家兄弟一个死了妻子如今还是个鳏夫没能找到续弦, 一个打着光棍到了现在, 是他们不想找吗?
当然不是。
他们看得上的人家,大多数不想沾染他们家, 毕竟韦榷名声在前, 陈瑄提防不减。
那些无处依靠想投靠他们家搏一搏的门第,他们韦家又嫌太低太没用,所以不愿意结亲。
如此才是高不成低不就。
就这么个情形,突然之间陈瑄答应了他们谢家私奔出去的谢峦和韦萤的婚事, 还是半点好话不说的答应,这其中的含义当然不是什么成全,就算韦家多么舌灿莲花把那些坏的都说成好的,这事情就不是什么来自陈瑄的成全。
这是陈瑄想要对这两个人动手的前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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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他,他是不会贸然在这件事情当中去发挥什么作用的。
一来——谢家好不容易才站起来,从谢应去世之后,谢家分家便伤了元气,到现在他和谢岫兄弟两个分别出仕能独当一面,才缓过气来。
二来——陈瑄这个皇帝是很难相与的,他心思深沉,让人难以琢磨,谁知道他这次是真的只是想把韦家这两个动一动,还是连带着把其他的所谓世家也随手处置一二呢?
所以若是他在陈瑄身边,他必定会闭嘴,哪怕一切都看在眼里都要保持缄默,只静待之后的结果,明哲保身为最上选择。
可他之前视为小孩子的妹妹谢岑儿在宫中,却看似孩子气实则老练沉稳地在这件事中插了一杠子,入手时机巧妙,分寸掌握精准,半点也不出格,如此便得了陈瑄的赞赏,一而再地让她再在这件事情当中施为。
这说明了一件事情,他那妹妹比他胆子大,并且眼光比他独到。
世上从来缺少的便就是这样的人。
一件事情尘埃落定了再去分析应当如何不应该如何,算不得什么大的本事,那件事情正在发生的时候,敢不敢上前去招惹一番还全身而退呢?
他的小妹证明了她就是敢这么做,还丝毫不惧怕。
谢家有这么一个人在宫里,在陈瑄身边,不是什么坏事。
他已经决定了,这次若是为了谢峦与韦萤之事进京,便要亲自与谢岑儿聊一聊,他得要知道自家小妹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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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又把放在桌上那指婚的圣旨翻开看了一看,这当中行文能看出谢岑儿的手笔,当然也不乏陈瑄的授意,谢峦和韦萤这婚事——他顿了顿,忽然想到梁氏。
这事情说到底,若不是梁氏在其中的偏心,谢峦便不会养成那样无法无天的跋扈愚蠢,也不会在圣旨下了之后还私自跑走,更不会有谢峦和谢岑儿姐妹俩多年矛盾未解。
若这一切都没有,如今在宫中的便是谢峦,大约他这个做大哥的能少操点心。
不过,他心思又转了回来,向来都是富贵险中求,只从现在情形来看,谢岑儿进宫是比谢峦进宫更好的结果。
重新合上了那封圣旨,他不经意间抬头,看见梁氏身边的侍女永珠儿正被他书房的侍卫拦下来,在门口不知说什么。
谢岳皱了皱眉头,大概知道这应当是谢峦的事情传到了梁氏那边了。
“让她进来。”他开了口。
侍卫听着这话便不再拦着永珠儿,让她进到了书房中。
永珠儿小心地上前来,行过礼之后才细声细气道:“郎君,老妇人说请郎君过去,老妇人听说了大娘子的事情,很是不安。”
“我中午时候过去,这会儿手中事情还没处理妥当,你回去让母亲等一等。”谢岳看着永珠儿如此说道,想了想,他把桌上那封圣旨拿起来交给永珠儿,“这是圣旨,你带回去让母亲看一看吧!”
永珠儿诚惶诚恐地接了圣旨,听着谢岳的吩咐,便安静地退了出去。
谢岳看着永珠儿出去,略思索了一会儿,起身往自己妻子建元公主的漪澜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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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元公主陈瑖是陈瑄异母姊妹,也是陈瑄仅剩的一个姊妹了。
陈瑖的身世比较坎坷,她的生母曾是先帝的贵嫔,但却因为想要争宠,生下女儿陈瑖又谎称是皇子,这种事情自然瞒不了太久,被揭穿之后,先帝便把这位贵姬处死,这公主便送到了宗室抚养。如此倒是阴差阳错让陈瑖在先帝晚年那场关于皇位的厮杀中留了一条性命。
作为胜利者的陈瑄只封了自己的亲兄弟陈璎为安王,其余的掺和其中的皇子公主们便都死的死流放的流放,陈瑖反而因为安分守己,又与各处都没有牵连,在陈瑄登基之后重新得了公主的封号,还有了封邑,在珠水之战胜利后,便被陈瑄赐婚于他。
谢岳与建元公主成亲了这么多年,两人也算是关系和睦,不曾有过什么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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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漪澜园,早有女官去与建元公主通报,谢岳刚顺着回廊行到厅前,便见着陈瑖从里面出来。
“是有什么难事需要我写信回康都么?”陈瑖面上有几分焦虑神色,“我听说刘蕹这会儿都往玉州军去了,若是有难为的,我便去给陛下写信。”
“不是为那些事情。”谢岳听着这话先愣了愣,立刻又解释了几句,“玉州军的事情是为了与大将军一起去往北边用兵,我不是为这件事情来。”
听着这话,陈瑖面上焦虑神色缓了缓,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我听着那些事情,倒是担心了许久。”
“有件事情的确得劳烦你来操心。”谢岳说道,“韦家与云霁的亲事,到时候你与娘亲或者要回京一趟。”
陈瑖面上露出了一个微妙神色,她嫁给了谢岳这么多年,对谢家这姐妹的事情当然也是了解的,但她是嫂子又是公主,不太好去说这些事情,于是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装作不知。
谢岳又道:“我中午会与母亲把这件事情彻底说一说,到时候应当进京该怎么做。”
陈瑖拢了下鬓发,又想了想,才道:“这事情我之前听你说过,我觉得还是听宫中贵嫔的意思。”
“就怕母亲会胡搅蛮缠。”谢岳在自己妻子面前也不拐弯抹角了,“到时候若在京中时候母亲闹起来,你拿身份压一压她,再或者去找丞相来处置。”
陈瑖明白了谢岳的意思,忍不住自嘲笑了一笑,道:“你最好与母亲把道理说得通透明白,否则我到时候用身份压她,她还要愤愤不平的。”
谢岳听着这话,叹了一口九曲十八弯的气,只道:“我中午便去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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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候,谢岳趁着吃饭的时候来见了梁氏。
桌上摆着六菜二汤,十分丰盛,但梁氏的神色却并不好看。
“圣旨我看过了,这婚事我不答应。”梁氏开门见山地说道,“云霁再如何,也不能嫁给韦家,韦家是什么人家,韦萤凭什么娶云霁?”
“圣旨不可违抗,母亲,这些话还是少说。”谢岳道。
梁氏眉头一立,道:“让你舅舅去与陛下说不就可以了?这又有什么难?”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