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黑猫。
不快不慢的滚轮声从静的巷子里传来。拖着性冷淡灰行李箱的访客视线停了。
一团很深的黑卧在围墙上,日光下像个柔软的黑洞。黑洞下挂着一条问号弧,引着胆大包天者触碰“深渊”的本体。
陌生访客的视线才刚落上弧尾一刻,就对上了漂亮的金色虹膜。
“喵。”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对你“喵”了一声。
——站起身的黑猫向下方睇了一眼,并不显得警惕,瞳孔中的傲慢好像世上没什么值得它警惕的东西。
垂落的尾左右摆了一摆,末梢扫过了衬衫的肩缘。
访客的视线随之被吸引。
而这片刻的无意垂青后,伸展开的“深渊”旁若无人地开始在高墙上信步——尾略勾起像一簇摇曳黑火,在巡逻自己的领地。
是独来独往,最诱惑小孩子去追逐的猫咪类型。
陌生访客肤色冷白,双眼往前时又是浓黑。抬起的修长手掌无声收回。
巷口传来“啪嗒啪嗒”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访客的行李箱随之缓速。
偏偏从后跑来的穿背心的男孩,就像没注意到避让似的——直冲冲来把人撞了个正着。
“肇事者”侧头往受害方向看,并不道歉,“嘿嘿”笑着吐了下舌。
年轻访客垂下的眼前一副斯文的浅银镜框,想必让人觉得他不会因此生气。
没碰瓷大约都是熊孩子最后一点良心,再多没有了。
男孩儿一溜烟往前窜,访客双睑抬了下,便继续执着拉杆向前。
围墙上的黑猫瞥了访客一眼,漂亮竖瞳目光里透出几分懒散得近逼真的嫌。
——简直像“啧”了一声,一转身从墙另一侧轻巧地跃了下去。
……
刚刚莽得不行的男孩此时地头小蛇似的在巷子里左穿右突着,不到几分钟摸出去老远。
可好景不长,拐角处落下了一个利落的影,只一伸手就捞住了小个子背心后领。
男孩从没想过自己会在这儿被截住,往前蹭了几步没动,原地蹬了两下,嘟囔几声“谁来挡我”才慢一拍地反应过来回头。
一看人,脸就挂上了讨好的谄笑,“默哥……”
黑发少年冷质表情未变。
他下巴侧了下,“拿出来。”
男孩儿叫谷锐,十三四年纪,眼珠子灵活地转了半圈,没敢转完整圈,对着少年深黢黢的眼就缩缩脖子,揣肚子的小黑手举起。
“对,对不起默哥……我今儿就是一时没忍住,看着觉着那生人身上贵……”
磕磕绊绊的谷锐回忆,从一身衬衫箱子钱包镜框贵到头发丝儿,更别说整个人看着都很……贵。好家伙,在那小巷子里简直像发着一圈光!
景默扫了眼那个黑色钱包,在谷锐巴巴眼神中毫不留情地撇开,反手在他脑袋上盖了一下。
“这东西不是你以前搜搜摸摸的外地的,能交回局子最后不了了之。你做的混事,禁令翻倍。
“拖着行李,要住的。”
景默下手的力气不算实,就这样谷锐也被拍得晃了两晃。张张嘴,想说默哥,他瞧着就那身衣服就不像会长住的人——
又终于意识到这时间,谁会来小破城这地儿看风景,嘴默默闭上了。
他上次闯大祸还是上次,想必他舍得跳东城河默哥就舍得捞起来埋。
……
滚轮声沿着路不紧不慢地响。
修过一次,仍顽强凹凸着的路面,和平白遭此磨难,从外漆到logo都写着“高级货”的旅行箱怎么看都不相称。
半新不旧的小区,规章翻新过几次,还是有些逼仄,这片老城区的通病。也就信槿花期末时被风打着卷旋,落在窄路上,遮点破败。
从门禁打着瞌睡的保安手里接了钥匙,容巡狭长的眼抬起时,顿了下。
围墙上延的树枝打个弯,剧烈上下震了震,散落了大片的白色花瓣。
——再然后是背朝着自己的方向,在小区高高的围墙上沿走的人。
穿黑色t恤的少年双手插在裤子口袋内,在狭成一线的围墙上踱步,巡逻地盘似的懒散散,简直使人疑心是在炫耀平衡性。
不知为何,让人有种奇异的……既视感。
容巡的视线跟着空中兜转的一小片花瓣,落在了少年的后肩上。
轻飘飘地贴着,好像在小声絮絮告状——就是这个人,刚刚跳下来,害它和兄弟姊妹分离的坏蛋。
听到滚轮不紧不慢的动静,坏蛋回过头,深色的瞳孔和他直直对上,反手朝他掷了个东西。
容巡甫一反应便抬手扣住,见是制式熟悉的钱包,却没露出多少讶色。
少年脚顿下,转过身,开口。
“喂,你——”
容巡视线彬彬有礼地转向。
少年比着手势,向下很拽地划了个范围。
“既然要在这片里住,你之后就归我罩着。”
……
似乎谁也预想不到第一句是这个。
此刻少年肩上还顶着那片执着的花瓣……尾萼处泛着丝粉。
“——当然,有三条规矩。”
声音有点哑,说话的人手插在裤子口袋里,高方位的气势仍很足。
“第一,不允许动这片地方的小型动物,踢,踹,踩,通通不行。”
“第二,保持楼道干净。”
“第三………”
少年足跟在围墙上碾了碾,漆黑的瞳孔开始显出点本性的不耐烦来。
“没事不要惹我。”
这三条……正蹲在墙角悄悄瞅着这情形的谷锐曾经听过。
那个时候,他刚偷摸东西被现老大训了一顿,低着头唯唯诺诺屏住呼吸一声不敢吱。
可现在他竟看到……看到“失主”好像在走神?
浓黑微漠的眼视线似有若无地停他老大肩颈一侧,之后不经心地转到腰际。
站在围墙上的少年插着口袋等了两秒,然后听到下面人不高不低的声音。
“第一条,可以养吗?”
“……嗯?”
少年一时没反应过来访客在说什么,嗓音难得透出点削弱气势的疑问来。
接着他看见下方狭长的眼抬起。
“之前见到了一只黑猫,如果可以的话。”
……墙根冒出了谷锐的倒抽气声。
——那,可,是,老大家的,猫——
——噫,他为什么要在这拆弹现场围观,危!
高高围墙上的人没说话,插着裤子口袋一动不动地向下瞪着,唇侧隐约露出了小虎牙的尖端。
景默黑黢黢的瞳孔往中间竖,视线扫在那人衬衫下平稳宽直的肩上。
……想踩。
……
想踩上去。
他从很久以前起,就看穿这类正正经经衣着,衬衫的人不爽。
景默发难的速度几乎是让人猝不及防的,往前一步半俯下身,然后握住了让他不顺眼的衣领。
平整至极的衬衫几乎立刻起了褶皱。
冷白的肤色和微凸的喉结弧度随着被扯松的动作格外分明。
新访客似乎并未意识到这一照面就触犯了“第三条”,即使是现在看上去弱势的姿势,也似乎并没有陷入了“冲突”的自觉。
平静回视的访客只是略微抬首,单手虚扣在了扯松自己领口的手上。
苍白五指微微冰冷的温度,在快入夏的燥意里竟然有些贴人,让倾身拽人的少年动作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气氛一时诡异得安静。
且有僵持到一方憋不住跳下来动手的趋势。
蹲墙角提心吊胆的谷锐心跳快极了,只有他的方向能看到“失主”臂展的角度是可以反手将上面的人拽下来的。
……
“嘀嘀。”
突兀的响声。
“嘀嘀。”
第二次响,居高临下瞪着人的少年松了手,拿出声源,瞥了一眼来电显示就接起来。
“景哥,十二高那边封伟来一条街了!”
“我们本来带着铃铛两个在这儿,突然就——”
“……知道了,你们先别动,我五分钟过来。”
接电话的时候,少年习惯性地以近蛰伏的姿势半蹲下来,丝毫不觉得这对身处在狭窄围墙上沿来说多有难度——
也几乎忽略了在场者。挂断之后站起来,转身便从围墙上径直跃了下去。
围墙的高度近两米。虽然alpha的身体素质确实各方面都得到了加强,到这种地步的敏捷和平衡性也引人深究。
那黑色的身手利落轻盈,一晃而过总使人疑心是错觉。
一片软和的小花瓣飘飘悠悠地往下转。
墙下的人视线本随其不疾不徐地落,腕上的表此时却响了一声。
他看了一眼时间,拿出手机应了一声“齐叔”,紧接着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正蹲在那条路墙角,没来得及跑,却只被淡淡扫了一眼的谷锐:……
叫你手贱,钱包,对心脏不好!
……
十二高和东城高虽然就隔着一条道, 但是里面乱太多。赌钱玩牌,打架,乱搞关系,简单来说,除了老实上学,什么都干。
景默从侧门进了那家烤鱼餐馆的时候,先看到的是一地玻璃碴子。
他眉皱着,嗅到空气中并没有酒精味,低头看了眼地上那滩没气了的气泡水,知道今天来的人多半是临时起意,甚至磕的都不是啤酒。
往里走了几步,随手给这家店主拉起一个翻倒的凳子,脚尖踢开了一点玻璃碎片。
“……默哥哥!”
“默……哥哥!”
从桌子座位下面几乎应声钻出两个三头身的小不点。
两双四只溜圆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奶里奶气的纯开心像是要从鼻涕泡里冒出来。
麻烦,碍事,可爱。
景默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秒,就把两个人类幼崽一手一个,强硬地重新按了下去。
今天没有架打。
“在这里老实待着,不准出来。”
说着就从店里走出去了。
来的路上被打电话过来的人噼里啪啦报告了情况。
邱桦他们几个本来只是离学校近的正常周末聚聚,哪里知道正正好碰到寸头带了几个人来这里挑事。
小吃一条街因为几乎是挨着两所高中开的,平时两校的学生到点了都会往这里聚,人一多,摩擦就不少。
景默往店里看了一眼,知道店主已经极其识趣地往里靠,空了这片狼藉出来。
他没来由地有些烦躁,来之前心情就有点差了,这会儿只有更差。脖子仰了仰,揉了下肩胛就当缓解僵硬。
“啧”了一声就径直从门口走了出去。
街上泾渭分明地站了两拨人。
一边十二高一水人高马大气势汹汹的alpha,露着花臂的打着眉骨钉的,什么样的都有,怎么扎眼怎么来。
另一边就参差不齐得多,除了顶头几个是alpha,后面的大部分都是beta,甚至队尾还有个白白净净低着头的,正在认认真真一页一页翻小笔记本。
寸头眼睛眯起,只看对面领头的。
那少年身高不低,惯性地微微弓着背时,对着视线他也略仰一点。
眼黑沉沉的,尤其是不友善地对视时,总是让人发慌。
紧绷的空气中隐约有威胁性地类兽的低吼声,唇下隐约露出了一点虎牙。
寸头看着,无意识地觉到了阵生疼。
景默这个人打架上头了的时候,是会用牙的。
……
街边私人餐厅。
“齐叔。”
坐在窗边沙发座上,儒雅的中年男人西装革履,只是偶尔微调领带的动作显出了几分拘谨,反而透出了点年轻气。
他苦笑道:“小先生,我已经提过不必这么喊我。”实在折煞了。
“好的,齐先生。”坐在他对面的年轻人手腕搁在桌面,不言不语看向玻璃窗一侧。
街道上的对峙剑拔弩张,刚刚见过一次的少年映在浓黑的眼中,儒雅男人却因为对坐的角度不得见。
“手续已经快办好了,半月内会全部转完,不过在这之前,小先生都可以随时过来。
“小先生?”
儒雅男人迟疑了会儿,因为很难想象对坐的年轻人会在谈话中途有何旁骛,他在心里琢磨自己是不是哪里失了礼。
“抱歉。”容巡视线从窗外收回,微不可查地敲了敲桌面的手指止了,“刚刚有点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