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瓷送走小妹,把大门闩上,进屋时,就见老太太虎着一张脸。
哪儿招惹这老太太了?
宋青瓷心中腹诽,然而,行动上却十分自觉,默默拉开椅子,双手交叠,坐在老太太跟前,安静听训。
那模样,乖巧地像只兔子。
“这不是挺有眼力见的吗,咋跟你爸妈就非得对着干呢。”老太太提到这个就发愁,“你说你跟爹妈较劲儿能有什么好处?”
亲妹妹上门来喊,宋青瓷都没跟着回去,想也知道那两口子估摸着又得气一场不可。
可一提到那对父母,孙女就低垂着头,不肯言语。
“你到底——算了,我只问你,你总这么犟着,惹急了你爸,上门来揍你,不怕啊?”
父母打孩子,那真是天经地义、随时随地的事情。
宋青瓷讨好地看向老太太:“这不是有您在吗?我要不是知道您将我爸拿捏的死死的,我也不敢啊?”
这也是实话。父母之于子女的权威,她没受过,却也晓得。
她又不是棒槌,啥事不懂,能耐不起来的时候就缩着的道理,她明白着呢。
孩子不是没脑子的倔驴,心里还是有杆秤的,晓得分寸,懂得权衡。老太太冷哼一声,转身去灶屋收拾去了。
宋青瓷巴巴地跟过去,就听老太太又问了一句: “那要是,我不在呢?”
“您怎么会不在?您永远都在,无所不在,无处不在……”
老太太嘴巴动了动,到底没再说了,一只手指向外面晾衣绳上的衣裳:“不收进来等着雨水再给你洗一遍啊?”
要下雨了吗?
好吧,宋青瓷赶紧就去收衣服。
老太太简直神了,她说下雨基本就会下了,不单老太太,好些人都是,看看天就晓得了。
也是神奇。
收完衣服,老太太灶上也拾掇好了,宋青瓷点上灯,捧着本初二的历史书在读。
之前的考试纯粹是取巧,全然是为了考试,都是挑的大标题以及重点知识背。如今有时间了,宋青瓷有空便要打开看,一页页地翻,从头再学一遍。
又一章看完,宋青瓷停下翻书的动作,站起身,转一转脖子,歇歇眼。
就瞧见老太太坐在距离书桌不远的地方,脚边放一个针线簸箕,老太太从中取出一根根裁剪好的细布条,给鞋底包边。
一只已经好了,手里拿的是另外一只,看鞋码大小,应该是给自己的。
宋青瓷笑了笑。
第一百零一次在心中夸赞老太太,真是全天下最好的祖母了。
疼宠自己不说,还十分开明,自己晚上点灯看书,老太太从来不会多一句嘴,只是默默就着灯光一道做活儿。
有一次,她还特地问老太太,“不嫌弃我浪费灯油啊?”
老太太不假思索地回她:
“念书是正经事,难得你喜欢,能看进去,我只有高兴的份儿。学习什么的,永远都不嫌多。不用怕灯油不够,没了我再托人买就是了,这个钱花得值着呢,别小家子气地在这方面抠搜。”
被一句“小家子气”噎了下,宋青瓷都没脾气了。
只是,从那之后,祖孙两个下工回来,洗漱之后,一个在灯下看书写字,一个在不远处拿着针线簸箕忙活。相互作伴,又互不打扰,几乎成了习惯。
又过了几日。
身上粘腻,不舒坦,宋青瓷整天蔫巴得不行。
还当亲爸怎么都得上门来训她一顿呢,宋青瓷都做好迎接的准备了,谁知人来是来了,不过是来跟老太太说话的,一句没搭理自己。
出去一个多月了嘛,当儿子的按理是该对老娘汇报汇报情况,顺道看看家里有没有什么活计要干。
有些需要费体力的重活儿,就得当儿子的主动帮着给干了。
宋来宝人来了,跟老太太说了一通,问起家里的活计,老太太没客气,指使着宋来宝将屋顶之前漏雨的地方重新休整了下,缸里的水给挑满了,把灶台底下的清灰给清了,又使唤拉他了一平板车的树枝回来烧……
把宋来宝折腾地累的气喘吁吁走了……
关键是,除了累得直喘粗气,宋来宝全程没一点儿不乐意,叫干啥干啥,一点儿意见没有。
走之前,老太太念叨他辛苦了,给他拿了个鸡蛋糕,宋来宝三两口吃完,感激地跟什么似的。
宋青瓷全程目睹,心里唯有两个大写的“服气“。
人家那亲生的母子,整日跟老人吵吵闹闹的不孝子还多了去了。宋来宝这不是亲生的儿子可比好些亲生的还得用,还尊敬她。
真是厉害了,老太太!
心悦诚服地给老太太竖了个大拇指,老太太傲娇地白了孙女一眼,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难怪打小被卖了当丫鬟,却没遭什么罪。
难怪嫁了两回,没亲生的孩子也没受苦,也没受委屈。
这老太太,还是有点子东西在身上的。
玉米种下地有一阵子了,几场雨水过后,田里的禾苗一点一点地破土而出,冒出嫩芽。
眼看着禾苗一天天地变化,宋青瓷的录取通知书却还是没影儿。
她心里不由得升起一丝不安。
按理,有那个在教育局工作的表姑在,自己的成绩是绝不会平白地被顶替,冒用名额这种情况定然是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
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焦虑、心神不宁。
就这样,还不敢表现出来,生怕老太太跟着着急上火。
正想着是不是哪天抽空去县里找学校问问呢,小五的中考成绩先出来了。
他考上了。
这小子,考完之后天天闷在家里不肯见人,实际心里也忐忑着呢,谁叫他成绩真就一般般,在班里排名属于中等偏下一点点,属于能上又不能上的那种类型。
且考不上的几率还要更大一点。
所以,考完后,他整个人虚的不行。
这边,高中的录取结果挨个往下发了,他谁都没告诉,找借口寻了一天特地去了学校一趟,拿到了录取通知书,确认考上了,他欢天喜地地朝家里来。
第一个告知的就是宋青瓷。
“……怎么地,不是瞧不上我吗?不是说觉得我不一定能上吗?咱妈说我是念书做学问的料子,你不是不信吗?现在怎么样,事实就摆在眼前,信了不?“
小五趾高气扬地看着宋青瓷,满脸的得意与挑衅。
“哦。“宋青瓷站在门口,撩起眼皮应和了一声。
这么不咸不淡的表情,平平淡淡的反应,跟小五的预期完全不同。
他皱了皱眉头,“总之,我考上了,再过一个月我就高高兴兴地上高中去了。等之后,我还可以考大学。总之,我就是妈说的成大器的料子,不是在地里苦哈哈受苦受累的人……至于你,就在家里等着羡慕嫉妒着吧,哼!”
十五岁的人了,性格还是熊得狠,明显是还记恨宋青瓷这个二姐使唤他干活,害他在家里干苦力,受罪又挨骂的事儿呢。
苗大丽稀罕这个小儿子,宋青瓷可不惯着他,小五什么德行她一清二楚的,想戳他肺管子还不容易?
轻飘飘地看他一眼:“是吗?那请问你考了多少分上的啊?高了分数线多少?有十分不?“
小五一时梗住,没接。
“不会吧,不会吧,咱们未来的大学生,难道比最低的分数线高十分也没有?那五分呢,不会也没有吧?”
宋青瓷顿时笑了,嘴里仍不肯饶他,连声道:“那就是运气好,压线上了的呀。呵,就这,还想考大学呢?果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大学多难考谁不知道。没有那拔尖的成绩,就臆想着当大学生,来自己跟前嘚瑟,真是给他脸面了。
小五紧绷着唇,原想来炫耀一圈的心思已然破灭,一张脸憋得通红。
他不服输地梗着脖子,扬声喊道:“那也比你强。你连个高中都没考上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我?”
宋青瓷的脸一下子就落下来了。
“是吗?”她冷着脸,眼睛里仿佛有刀子,凌厉地划向小五,“我有没有资格,你不如回去问问妈,再来谈?”
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五愣住了。
看向二姐,正要问什么,老太太从屋里出来,对着门口的两人喊:
“你两干嘛呢,有话不能屋里说吗?一直站门口干嘛,喂蚊子啊?”
天气渐渐转凉,其实蚊子已经不多了,但在外面呆久了还是会被咬上几口。尤其宋青瓷,一群人中蚊子特别喜欢盯着她转圈,偏她肌肤娇嫩,咬上一口就是一个大包,抓上几下就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痕迹。
老太太看得严,怕孙女因此留疤,屋子里日日都烧艾草,但门外就不管用了。
眼瞅着老太太往门口走,宋青瓷赶紧截住了小五的话头。
老太太走到两人跟前时,就听孙女急匆匆撵人的话:“赶紧的,妈天天巴望着你考上高中,总算等到了,你不赶紧家去给她报喜,在这磨蹭啥呢?”
老太太闻言就狠狠地瞪了孙女一眼,有礼貌没有?
宋青瓷才不管呢,几乎是推搡着把人撵走了。
小五对着兄弟姐妹敢龇牙,对老太太却是万万不敢的,跟老太太报了个喜,就赶忙回家去了。
正好回家问问妈,二姐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怎么就没听懂呢。
眼瞅着小五走得远了,老太太这才收回目光,这会儿也顾不上训斥孙女了,脑门不自觉地皱起。
怎么小五的高中录取通知书都下来了,自家孙女的还没个影子呢?
按说不应该啊。
老太太自顾自地寻摸,又怕自己记错了,特地问孙女,“我记得你是比小五先考试的,对吧?”
宋青瓷点点头:“对,我是比它要早几日。”
何止是考试时间早几日,考试规模都不一样,中考那是整个县城的初三应届生都参加的考试,比起她那个,考生不知多了多少。
相应的,改卷子的时间也要花费更多。
而自己这边也请表姑帮忙查过成绩了,不存在成绩考的差,没被录上的情况。
所以,怎么算也应该是自己的录取结果通知书先下来才是。
心中那些疑虑没敢跟老太太说,只想着哪天自己去学校问问,可是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有些话不用宋青瓷讲,她自己心里就能察觉到不对,犯起嘀咕。
一个人搁在堂屋里原地转圈,嘴巴里念念有词:“不应该啊……”
“您别担心,也不定先考的就先出结果,也许是中考这种考试规模更大,人家县里更重视,这才先出了结果。又或者是我考的那学校办事效率差,拖延呢。还有可能是人家那招生办的老师粗心,填错信息给送错地方了什么的也是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