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瓷闻言眼睛亮了。
琴棋书画,每一样,她都学过。
唯独种地,她真不擅长啊!
但她也知道,在这个地方,这么个身份,想跳出农门,太难了。
指标稀少不说,还基本限制在城市居民户口中,偶尔往下空出个把名额,大多数人连消息都不知道,只在极少数人群中传播。
“奶,你真好!”
宋青瓷感动极了,在这么个年代,这样的消息便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而且,老太太和娘家那边关系有点特殊,老太太日常并不喜欢跟那边来往。
老太太拍拍孙女的手:“没事儿,只要我们家青瓷日子过得好就行。”
当农民,太苦了。
吃不饱,穿不暖,下地劳作之余还得参加各种劳役,铺路修桥修筑堤坝等。
老太太苦怕了,不愿意孙女跟着吃这份苦。
所以,哪怕孩子爹妈不肯送女娃儿念书,她也拼命叫孩子读,孩子能读多久她就供多久。
就这么叫孩子念完了初中。
可升高中时,孩子背着书包回来,一路低着头,说没考上。
老太太当时差点儿没怄死,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愁啊。
不念书了,出来怎么办?
只能下地挣工分。舍不得也没办法,孩子考不上,能咋办呢?
心里愁得不行,还不敢叫孩子看出来,怕伤了孩子的自尊心。
本来就是爹妈不疼的女孩儿,心思敏感,所以,老太太表现得很无所谓的样子,就带着下地挣公分去。这么糊弄过去两年,今年都十九周岁了,可算等来一个机会。
老太太从上锁的碗橱中取出一个梨子,洗干净,石刀削皮后,递给孙女:
“虽说咱学历刚好卡得上,但两年没摸过书,到时候招生考试肯定吃亏。奶把你以前的书都规整在箱笼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呢,你最近翻出来好好看看,努努力,争取考个好名次。要能被选上,往后,这样的梨想吃多少都能有。”
连劝带哄的。
宋青瓷瞅着手心白白胖胖的梨子,咬了一大口,很甜。
这是她吃过最甜最甜的梨。
她举着梨,放在老太太嘴巴旁边,“奶,梨子可甜啦,你也吃。”
老太太摆摆手,“我不爱吃甜的,你自己吃吧。”
接着又絮絮叨叨地念,让好好学。
说了没一会儿,有些害怕给孙女的压力大了,叫孩子喘不过来气,又往后拉扯:
“他们都是刚从学校毕业的,比你占优势,咱们天然条件比不上他们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只要努力过了,考不上咱也不后悔。这个不成,奶再给你想别的法子。”
真真是把一颗心都操碎了。
宋青瓷又不是小孩子,当然明白,这话只是老太太安慰自己的话罢了。
哪有那么多机会等着呢?
宋青瓷抱住老太太的胳膊,粘着她,靠着她:
“奶,我都懂的,有这么个机会不容易,我会好好看书,认真学的。为了你,我也得争气,给奶争光,将来带您过好日子,叫这十里八村的老太太都羡慕您。”
从前,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什么都不干也有家族供养,锦衣玉食地生活。如今,得自己努力了。
明明没吃梨子,老太太心里却比吃了还甜,觉得没白疼这个孙女。
夜深了,青瓷先前哭了那么一场,还没收拾呢,赶紧洗了个澡,将脏掉的衣服拿到院子里,用水泡上。
下地穿的衣裳,洗起来费劲儿,等她洗完晾好上床,躺在老太太边上时,还在碎碎念,嫌弃衣裳埋汰。
老太太便说要给她做身新衣裳,她又推拒:“衣裳都还能穿呢,又没坏,不要新衣裳。”
一身衣裳,要花不少钱呢,还要好多布票。
千娇百宠长大的官家小姐近期新学会一个词:节省!
她舍不得奶奶辛苦。
有一句没一句的,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是做了一宿的梦。
梦中,她十分刻苦,头悬梁锥刺股,发愤苦学,终于考上。
打了鸡血似得,攒了一夜的劲儿,直到熟悉的铃声响起……
宋青瓷瘫在床上,两眼望天,深深泄了口气,然后熟练地套上长袖长裤,绑好两个麻花辫,拿着磨好的镰刀去上工。
老太太又给她取了一顶草帽戴上,配上两麻花辫,打补丁的衣裳,活脱脱一个小村姑。
呜呜呜,她再不想照镜子了。
此刻,是龙也得盘着,努力挣工分去吧。
干的时间长了,宋青瓷慢慢也攒了点经验。像是割麦子的姿势,侧点身子,腰半弯,左手把麦子往一边压,右手握着镰刀,刀口往下,贴近麦根,这样便割得又快又好。
累还是一样累的,割上个把钟头,宋青瓷便会停下歇歇,揉揉腰。
时不时,她就能看见有些累得受不了的,就仰躺在田埂上,直一直腰。
一天忙碌下来,瞧着身后那一大片割倒的金灿灿的小麦,明明累得都要厥过去了,但是心里又有一丝奇妙的满足感。
一个麦收,跟打仗似的忙活有七八天,才终于把麦子都割完运到打谷场,宋青瓷晒得乌黑,掉了七八斤肉。
下工回来,走在路上就听后面有人犹犹豫豫、不大确定地喊,“青瓷?”
宋青瓷停下脚步,回头应了一声,就看见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脸圆乎乎的,头发绑成两股,缠着漂亮的发带。
记忆中,这姑娘叫宋欢欢,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姐妹,现在在公社小学当代课老师。
“果然是你。刚刚在后面,离得有点儿远,我还怕认错了呢。”
宋欢欢几步跑到跟前,挽住宋青瓷的胳膊,边走边问:
“先前听我二哥说你中暑晕倒在地头,我还说抽空去你家瞧瞧你的呢,怎么样,还好吗?”
这么亲密的姿势,宋青瓷有点儿不习惯,想把手抽出来到底忍下了,只抿嘴一笑:“都好了,没什么事儿。”
“那就好。”宋欢欢附和了一声,紧跟着脸上也浮现出一丝丝窘迫,不知道该说点啥。
说是一起长大的小姐妹,从前感情也的确很好,一同上学,一起分享秘密,好的时候连亲姐妹都比不过。但这两年,二人的感情便淡了很多,最近一年,几乎都没怎么见过。
气氛有点尴尬,但宋青瓷很淡定。
“对不起啊,青瓷。”宋欢欢的手指攥得死紧,声音因过度紧张显得有些飘忽。
鼓起勇气,起了头,后面的话再出口就容易许多。
她站在宋青瓷身前,迫使其停了下来,定定看向宋青瓷的眼睛,满脸通红,紧张又忐忑地道歉:
“对不起。当初公社小学招工的事情没告诉你,当时整个公社一共就招两个代课老师,我爸怕知道的人多了我考不上,不叫我跟旁人说。”
宋青瓷想了半天,终于记起这么回事。当初两人一同从初中毕业,开始还一起手牵手去队里上工,后来忽然某一天宋欢欢摇身一变,成了公社小学的代课老师。
当时,这事儿在队里很是热闹了一段日子。对于这些一辈子都在地里刨食的社员们来说,公社都是挤破脑袋才能挤进去的地儿,所有人都在惊叹,宋欢欢有本事,能耐大。同时,宋青瓷就惨了,作为对照组天天被问候,被谈论,被讲性格蔫吧,没能耐。
为此,那时的她很是难过了一段日子。之后很久,宋欢欢都没找过她,她也在生宋欢欢的气。后来,时间长了,感情就这么淡下来了。
宋青瓷一直不出声,宋欢欢更紧张:“对不起。是我不敢反抗我爸,也害怕你成绩比我好,要是你被录用我被刷下来,我会很丢脸。你能原谅我吗?”
“嗯”宋青瓷点了点头,没难为她,“事情都过去了。”
宋欢欢呆呆地望着她:“你,你真不生气了?”
“公社底下有十几个大队呢,却只招两个人,便是我去考了也不一定能录上。”宋青瓷摇了摇头。
气或不气,都不重要。
结果比较重要。
想离开农村去上学,或是当干部,当有铁饭碗的工人,主要靠生产队及公社推荐。宋欢欢他爸是大队长,没挣脱约束之前,得罪人家做什么?
宋欢欢低下头,吸了吸鼻子。
她没想到,宋青瓷这么心胸宽广,竟然不生她气了。早知道,她就早点儿主动找宋青瓷说话,不躲着走了。
话说开了,宋欢欢明显高兴多了,拉着宋青瓷说她工作地方的八卦,叽叽喳喳的,宋青瓷便安静地听着。
忽然,宋欢欢不说了,还拼命对自己使眼色,眼角瞄着一个方向。
弄的宋青瓷有些莫名其妙。偏头看,就见一个瘦瘦高高的小伙子,往这边招手。穿一件白衬衫,军装裤,许是天热的缘故,卷了半截裤腿。
“二哥。”宋欢欢很欢快地喊了一声。见宋青瓷只点了点头,不喊人,又捣了捣她的胳膊。
宋青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