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骑士的脸被头盔完全覆盖,面对身侧下属的诘问,他没有半点动摇,一双群青眼瞳温柔似水,但在那深重水面之下,又埋藏着万千山岳。
“就这么三言两语,你就相信他了?”
磅礴气势铺天盖地地砸来,历经沙场风霜的老兵自然也不会惧怕这点杀伐之气,他早就对骑士长有所怀疑。
而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了,就难以消除,还会在各种养料的作用下长成参天大树。
而地下三层牢室的大门总不会无缘无故就被打开,背后一定暗藏玄机。
老兵沉住气,恶狠狠地对着欧昂说话,虽然凶恶,但是那种凶狠绝对不是冲着欧昂本身去的。
“你还知道些什么,尽管说,我保你一命,但你千万不要说假话,一旦你说了假话——”
列在他们二人身后的士兵们也在默默观察着,面对两位长官的针锋相对,士兵们做决定的态度也十分谨慎,但这还只是二人没有真正撕破脸皮,等到了彻底决裂的时候,他们自然会按照自己的隶属去站队。
脸上的鲜血仍旧温热,心中的惶恐攀升到极点,就算挡在自己面前的只是形同虚设的栏杆,但欧昂也迅速从地上爬起来,他连连后退,退到走廊上的人无法碰到他的地方去。
就在天平即将彻底失去平衡的那一瞬间,欧昂想起了卡里斯洛和他说起的话,他口齿打结,不知道怎么将那番话重新复述出来。
破罐子摔烂一般,欧昂干脆闭上眼睛,张口就说。
“我只知道那位伯爵大人的姓氏是麦克林路的阿玛罗,可如果这位骑士大人真的没有半点虚瞒谎报,又怎么会将麦克林路四大家族之一的阿玛罗伯爵关在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地方呢。”
老兵正是阿玛罗家族的亲信,他也是这座地堡的副理事官,职位与权力仅次于总理事官。
他持枪的手很稳,丝毫不动地对准骑士长,“我之前只看过长官您的就任文书,却没有认出长官是哪家哪系、哪个分支的,不知道属下是否有这个荣幸,能见到长官大人的真容。”
在这次行动中,极少有人知道阿玛罗所起的作用,因此当欧昂一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已经得到老兵大半的信任。
面对随时可以取下自己性命的枪刃,骑士保持原来的蹲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
还没等骑士长继续把话说下去,石门砰的被人打开,毫无规矩的来者一手推开门前驻守的士兵。
头戴头盔的来者气喘吁吁,见到室内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也没有过多的犹豫,径直举起了一张薄薄的纸。
“阿玛罗伯爵文书在此,遵伯爵命令,当场缉拿犯上作乱的地堡总理事官。”
就在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投注到文书上的时候,蹲在地上,被老兵利刃所指着的骑士长兀然一动。
虽然藏在盔甲下,但是骑士长的四肢还是非常的灵活,长腿横扫,打得老兵一个措手不及。
杀死数量众多的士兵是很难的一件事情,但是从包围圈中突破对于骑士长来说却非常容易。
骑士长在众人之间穿梭,手里的长兵快很准地击打在每一个士兵的关节处,让他们在短时间内丧失行动能力。
眨眼之间,骑士长已经跃到了石门前的阶梯处,手中习惯持续的动作就往手持文书的人身上敲。
爽利的破空声刺耳,兵刃就要拍击到来者的身上。
“噗通!”
与其他人一样,戴着头盔的、看不清容貌的士兵兀地倒在了地上,捂住关节处发出阵阵叫痛。
骑士长动作行云流水,在此时却存在刹那的停滞,他能明显察觉到由右手挥动的长兵没有击打到任何东西。
骑士双眼下意识地就往倒地士兵的身上望去。
眼底的群青撞入一片雪紫,对方过于平静的神色与刀枪相撞的现场格格不入。
眼神的交锋只在片刻,骑士长来不及多想,向着漆黑的通道向外闯出。
攥着阿玛罗伯爵文书的士兵即刻高喝:“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关节被击打的疼痛只在一瞬,他们只是条件反射地双膝一软,麦克林路的士兵们很快就反应过来,听见代表着伯爵的意志,跟在身为副理事官的老兵身后,一个一个窜出了门,奋力追赶。
等到室内的所有士兵都离开了,倒在地上的那位戴盔士兵缓缓站起,脚步退到了铁栏杆门前。
手臂受了伤的那人看着戴盔士兵的逼近,心有余悸的他用力地蜷了蜷自己的身体,浑身颤抖着。
看着士兵之间发生了内讧,牢室内的气氛也有些诡谲的安静,就在一片安静之间。
戴盔士兵啪的一声撬开了新挂上的铁锁,欧昂惊喜的叫了一声。
“卡里斯洛!”
完成了一系列动作之后,不知名的士兵在欧昂的声音中解开了头上的盔甲,显露出来的面容果然就是卡里斯洛。
淋漓的汗水冲刷掉短发上的灰尘,透露出几分头发原本的金色。
解下头盔的卡里斯洛不复伯爵身前的阿谀,也没有普通士兵样貌的恭顺。
他向欧昂点头示意。
卡里斯洛也看见了躺在地上的伤者,伤者的手臂上是贯穿伤,如果放在这里不管,一定会因流血过多而死。
不过幸运的是,凶猛的贯穿伤并没有伤到骨头。
卡里斯洛扯开一截长布条,口中随意而寻常地说了一声:“忍住。”
紧接着,伤者的衣袖被赫然撕开,布条毫不留情地扎了上去,捆的很紧。
伤者一开始很感动,现在变成了不敢动,随着卡里斯洛的动作一会儿叫一声,模样十分凄惨。
欧昂不敢打扰卡里斯洛的动作,他摩擦摩擦双手,“我刚才的表现,还算不错吧?”
虽然欧昂心中的确想要得到夸奖,但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想要说的明显不是这个,前一句话只是个引子,下一句话才是关键。
用来充当绷带的长布条并不干净,但在条件有限的地牢里,也只能这样做了。
直到伤口里的鲜血不再拼命涌出,卡里斯洛才打了一个结。
欧昂说:“我们……是时候出去了吧。”
别人的血和自己的血混合在一起,残留在卡里洛斯手指上的伤口处,他只是随意地抹到自己的身上。
听见欧昂的话,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双眸低敛着,心中复盘着自己的计划与刚才的所见所闻,时时调整着以后的行动。
卡里斯洛说:“再等等,现在还不是时候。”
欧昂嘴角一撇,垂头丧气地嘟囔着:“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啊,这糟糕地方,我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西亨走上前,站到卡里斯洛的身侧,他双手抱臂,隐晦地白了欧昂一眼,“如果你等不及了也可以现在就出去,说不定你运气好,还能正面撞见那位骑士。”
虽然主意是卡里斯洛出的,但是被摆在明面上的是欧昂,如果欧昂真的遇见了骑士长,那么他一定不会有一个好下场。
欧昂:“你!”
他的脾气可不好,一气之下就要往西亨的脸上砸去一拳。
这一拳看似凌厉,实际上破绽百出,还没等拳头真正砸到西亨的脸上。
卡里斯洛突然出声,打断了牢室内的闹剧:“是时候了。”
欧昂的拳头顿时泄了气,身体的重心失衡,脚下一崴,整个人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才刚刚从自己的思维中回神,卡里斯洛看着地上的一张大饼,他面上的冷肃褪去些许,呈现出一点少年情态,“至于那么激动吗?”
那点少年情态转瞬即逝,鼻尖微动,嗅到空气中浅薄的焦糊味。
卡里斯洛当机立断,“在十分钟之后,你们出门后左转,顺着道路尽头的楼梯下去。”
“哐当——”
成串的钥匙在卡里斯洛的手中晃荡,圆形的铁环松开,一摞的钥匙掉在地上,最后留在卡里斯洛手上的只有最后一根。
“左转数第二道门,你们进去之后记得把门重新锁上,走出门里的迷宫之后就可以回到地上了,迷宫的地图在这里。”
卡里斯洛提前去查看过那一道门,门前后两面的锁芯是共用的,同时那道门锁也是特制的,当第一把钥匙完成了开关门的使命时候就会自动报废,只有第二把钥匙才可以继续开关。
而卡里斯洛的撬锁技术还没有高超到那种地步。
话中的蹊跷总是难以被人察觉,但是西亨除外,他本来就对事情的细节十分伤心,又加上自幼一起长大,西亨对卡里斯洛更是熟悉。
当即发问:“那你呢。”
特殊的用词,与行动上的交代,以及——
望着迫不及待接下钥匙的欧昂,对方喜出望外,可是西亨却是愁容满脸。
他说:“这是唯一一根钥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