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卡里斯洛的手上套着一双手套,那双手套通体黑色,用细密的羊毛绒线织成,手掌处经常与外界接触的位置被勾出毛躁的线头,显然是用了很久。
手套虽然用的是随处可见的材料,但编织的手法显然不同寻常,而这异常的度又不会太夸张,让人看见了不过是让人感叹一句独出心裁,不会引起过多的注意。
从卡里斯洛手腕上滑落的鲜血浸湿了黑羊毛手套的边缘,从而使它粘腻地贴着卡里斯洛的掌肉,但与缓缓流下的温热血液不同,卡里斯洛在手套边缘感受到了一股凉意。
冰凉的触感不断提醒着他,直到鲜血的温度将那股冰凉吞没。
卡里斯洛不动声色,他的手指向上蜷缩,就能碰到与拇指根齐平的手套边缘,手部的肌肉记忆瞬时间取代了心中的盘算。
卡里斯洛顺其自然他的食指抵在手套边缘的某点上,尾指准确无误地与其相隔一段距离。
隔着细密的黑色羊毛,卡里斯洛摸到了一截短短的银条,只要他的尾指稍稍推动,那根可以充当凶器的细窄刀片便可以脱手而出。
但他没有第一时间就把刀片从手套里取出,而是等骑士把他从牢门里放出去,等骑士带着他走过了长距离的地下通道,再等到骑士彻底离开。
卡里斯洛才抽出了可以傍身的工具。
“你——”
欧昂的声音还是那么尖锐,圆盘样的脸上,本来就有点小的眼睛瞬时瞪大,一动也不动地望着卡里斯洛指间的细窄刀片,惊诧溢于言表。
丝毫不让人怀疑他下一刻就会惊叫出声。
要知道在距离这间房间不远的阶梯口处,可是一直都有两位士兵站岗把守的。
电光火石之间,卡里斯洛脚下用力,那双自制的毛绒短靴靴尖扎扎实实地触在地上,稳健地踩住地上那张蓝白格子的软地毯。
脚尖一扭,方正的蓝白方格霎时扭曲。
右腿肌肉发力,大段大段的软地毯瞬间移动。
靠坐在地毯上的欧昂正摇摇晃晃地站起,他下盘本来就不太结实,在地毯的快速拉扯之下,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连带着那光滑的脑门也往地上一磕。
只看样子,欧昂可是给卡里斯洛行了一个大礼。
这回,欧昂可是有些摔懵了,倒在地上久久没有反应。
见到对方没有出声,卡里斯洛也觉得自在。
他将那截窄短的刀片重新收回手套里,然后开始端详起这个新进入的房间。
虽然比一开始的那间牢房更要远离地表,但是新房间里没有太多的湿冷气息,房间正中央放着一张床,床上用具用的是深红色的丝绒,质量算不上精美华贵,但也能称之为上佳。
另一侧摆放着浅棕色的桦木木桌,配有猫脚方椅,一沓略带枯色的黄纸与羽毛笔整整齐齐地立在桌上。
加上地面上铺着的蓝白方格毛毯,与墙边垂落的布帘都透出几分罗德里克王国王室的味道。
“那些家伙可是国外的正规军。”
就在卡里斯洛正在端详屋内家居的时候,一直被他忽略的欧昂突然出了声。
他还是见识过一些场面的,至少认得骑士们的盔甲制式。
卡里斯洛将桌上那盒未开封的墨水揣进了外套的衣兜中,他闻言转眸,一语不发地,定定地望着欧昂正。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在不必要的场合,经常会保持相对应的沉默。
静默良久,等到欧昂大汗淋漓,流下的汗水滴入他的眼眶里,引得欧昂眼睛发疼的时候,卡里斯洛才接了他的话。
“那又如何?”
“所以你不要随便去惹怒他们!”
欧昂爬起来,一个箭步朝卡里斯洛冲去,伸手就想要夺走卡里斯洛刚放好的墨水盒。
欧昂飞扑过来的冲劲很大,同时也很莽撞,卡里斯洛伸手按住口袋,后撤半步,完美地躲过了欧昂的袭击。
欧昂那笨拙的身体与他擦身而过。
欧昂扑了一个空,差点就要摔倒在地,他猛然抬起头,恼羞成怒。
“他们要找的肯定不是我,一旦被他们发现我是冒认的假货,留给我的结局只会是死路一条,我父亲可没有那么多心思来赎买我。”
看见卡里斯洛脸上的无动于衷,欧昂的语气里不免带上一点咬牙切齿,说出一开始指认卡里斯洛的凭据。
“养育你的威廉老爷子是军人,还善用左手,明明和那些骑士是同一个国家的人,你还敢说他们要找的不是你?!”
——威廉老爷子?
听到这个名字,卡里斯洛的心里升起一点熟悉感,他将这一点熟悉感默默地埋在心里,多了几分说话的理由,只是面上不显,还是那副平淡而冷静的模样。
他问:“你还知道其他关于威廉的事情吗。”
欧昂气冲冲的,他双手一甩,抱臂而立。
“你们两爷孙神出鬼没,我见到你们的次数都比我步行出门的次数要少,你这个做孙子的都不知道威廉老爷子的事情,我怎么可能还知道那么多。”
在罗德里克,一个合格的绅士在出门参加宴会时都会使用马车,而不会选择亲自步行上路。小城镇的子爵则没有那么讲究,但欧昂步行的次数也显然不多。
见到欧昂实在是说不出些什么了,卡里斯洛只好放弃,但他也没有再转身就走,用平淡的语气说出欧昂最在意的事情。
“你倒是不用那么担心自己的性命。”
欧昂错愕,在惊诧之间甚至连怒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什么?”
他对于卡里斯洛还是存在信任的,至少他不会怀疑卡里斯洛说出来的话……当然,除了卡里斯洛说欧昂就是肖亚这一件事。
“因为不管是呆在上面的同龄人,还是处于这个房间的你我,在士兵的眼里不过都是一群死人而已。”
卡里斯洛语速很快,欧昂心中的情绪就好像是从地上爬升到高空,再从云端坠入深渊,急得他脑门冒烟。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倒是一次性说清楚。”
欧昂终究是不敢直接对卡里斯洛吼出声,他们连实际上的身体接触都没有,面上多出几分无措的狰狞。
“在我们这群人中,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卡里斯洛没有彻底把话说明白,但只要不是愚笨之人都能猜出来,卡里斯洛话里的那个人到底指的是谁。
“……肖亚。”欧昂第一时间就说出了答案,他说出了这个看似普普通通的名字,带有一些破罐子摔烂。
随即,他扭头就看卡里斯洛,“他们要找的不就是你吗。”
面上的那点狰狞也变成了绝望,欧昂将自己摔进猫脚方椅里,自暴自弃,“在我们这群人里,也只有你能活下来了吧。”
说破这一点,欧昂就像泄气的皮球一样瘪了下去,“明明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你为什么又要在骑士面前将我供出去,看我笑话吗!”
“肖亚可能是我,也可能不是我,而决定这个身份的主导权也不在我的手上。”卡里斯洛说,“而在这个可能性上,骑士们明面上更愿意相信你才是肖亚。”
欧昂彻底不懂了,在他看来,卡里斯洛明明可以在下一秒就可以穿上贵族专属的绫罗绸缎,跑到邻国的王都里去当一个潇洒贵族。
那为什么又要多此一举。
这样想着,欧昂才发现自己将心中的疑问问出了声。
看着欧昂的表情,卡里斯洛把临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如果要让欧昂彻底明白关于邻国骑士们的弯弯绕绕,他还得把肖亚王子的事情全部说出来,再加上多重的解释,才可以让欧昂了解清楚。
那实在是太麻烦了。
而且要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去信任陌生人的一面之词,并且为之赌上自己的生命,这不会是卡里斯洛的选择。
卡里斯洛只是这样说。
“我需要做最坏的打算,即在我并非肖亚的前提下,也能保证我在他们的拘禁中逃出去。”
欧昂瞪大双目,有点不敢相信卡里斯洛的话,他伸出手指指了指卡里斯洛,又伸出手指了指自己,“你的意思是……”
“你要在那些人的眼皮底下跑出去?!”
卡里斯洛点头,“的确如此。”
欧昂又问:“包、包括我?”
他吞了吞口水,心脏砰砰乱跳,显然有几分心虚。
没有过多的停顿,卡里斯洛的声音还是那么平淡,淡到难以想象,“嗯,你说的没错。”
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
“但也要看你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