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岁是拖着行李箱去看比赛的。
好在赛会有一个可以寄存的地方,景燃在帮他做登记。
“有什么贵重物品吗?”景燃回头问他。
可是赛道入口处太多人,太吵,燕岁凑近问,“啊?”
“贵重物品!”景燃贴在他耳边了,“箱子里有值钱的玩意儿吗?!”
燕岁噗嗤一笑,摇头。
他摇头的动作比较大,因为不想扯着嗓子喊,所以发梢自然地扫了两下景燃的脸。
他有点开心,燕岁很久没这么开心了。
阳光、微风,热情的车迷,快乐的引擎。身边的所有人都笑着、聊着,世界各地的人们,说着不同的语言,来这里只为一件快乐的事情,像蹦迪。
景燃买的是发车区域的看台,这里能看见发车和维修站。
身边的人都戴着自己喜欢车队的鸭舌帽,像足球一样,有人在脸上用油彩画喜欢车队的对标。
坐下后,确实很像蹦迪,所有人都在大声嚷嚷,有人带了喷彩带似的喇叭状发射器,有人带了世界杯的呜呜祖拉。每个人想和同伴说什么,都得让自己的音量盖过附近的声音。
好在也只是刚坐下的这一会儿很吵,不多时人们就都降低了一些音量。
燕岁环顾一圈,侧着身子,“你喜欢哪支队?”
“喏。”景燃靠近些,往对面指了个方向,“最红的那个。”
“我帮你在脸上画一个?”燕岁问。
问他的时候,燕岁怕他听不清,嘴唇快要碰到他耳廓。
景燃没什么异样,只是很平常地也靠近他说话,“你拿什么画?没有笔啊,你把手指头咬破了给我画?”
周六下午米兰的太阳很给面子,阳光铺在燕岁的头发上,金灿灿的样子映在景燃的瞳仁。
他说:“我看到那边有人带了颜料盒,我去借一下。”
“嗯?”景燃望过去,“我以为你会社恐。”
燕岁摇头,“以前社恐,现在还好了,而且我是哥哥。”
“那你去吧,跟人好好说,不借也别抢。”景燃打趣他。
燕岁瞪他一眼,起来走了。
对方的发音是法语,燕岁用英文带着比划把小颜料盒借了过来。
他抱着颜料盒坐回景燃旁边,脱口而出,“把脸拿来。”
景燃失笑,“拿到哪里?”
燕岁反应了过来,斜乜了他一眼,“拿到我手上来。”然后掌心向上,“过来。”
然后,景燃像大型犬一样,把下巴搁了上去。
结果燕岁以为他听不见,小声说:“你好像我的小宝。”
燕岁的手没有放得很低,大约是和自己的视线持平,所以景燃不需要太弯腰,只是低了些脖子。
“你说我是狗。”景燃还是听见了。
燕岁把腿上的颜料盒打开,“闭嘴别动。”
“我以为你会说‘坐好握手’。”
燕岁在他的脸上画画,一丝不苟,认真专注。他没有再托着景燃的脸,而是用自己熟悉的作画的姿势——
一般来说,另一只手会端着调色盘,但这时候没有,也不需要调色盘。
于是空下来的那只手,无意识地扶在景燃肩膀上。
燕岁的上半身微微前倾,但也没有离得太近。
今天没什么风,所以燕岁那偶尔颤一下的眼睫是他自己的动作。
燕岁的小指抵在景燃的唇角作为支撑,凉凉的笔触在他脸上刷着,一时间他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看。
还好,燕岁画得很快。
“好了,你用前置摄像头看看,我把颜料盒还给人家。”
景燃照了照,果然画技了得,乍一看不像画的,像直接贴了个车队队标。
坐回来后,排位赛刚好开始了。
“今天不是正赛,今天是排位赛。”景燃给他解释,“你看,发车格是20个,分为2列,第一个位置发车的叫‘杆位’。排位赛就是决定明天的发车位置。”
燕岁点头,“喔,怪不得呢,那拉力赛呢?发车也有排位赛吗?”
“有些有,有些没有。”景燃说,“我们是赛段计时的方式,就是这截路,看你用多久跑完。”
“这样啊。”燕岁懂了,遂指指下面的赛道,“你们开的赛车,也这么吵吗?”
景燃被他逗笑了,“没这么吵,这是在暖胎呢。”
显然,燕岁真的对轮胎和地面摩擦的声音有些无奈,他咬了两次后槽牙都被景燃发现了,他真的很想捂耳朵,可是这里坐的全是f1车迷,捂耳朵实在是太没礼貌。
于是他强忍。
而景燃在憋笑。
并且燕岁发现了他在憋笑。
燕岁顿时气够呛,“他们要暖到什么时候啊。”
“方程式轮胎最佳的工作温度是110度左右。”景燃诚实作答。
“……”
直到离开蒙扎公园,燕岁都觉得脑子嗡嗡响。
散场的时候乌泱泱一大堆人往外走,大家互相不认识,但大家通过帽子和脸上的图案来识别“自己人”。
一路走出来,燕岁看着景燃和陌生人对拳头,就因为大家都喜欢这支车队,这个时候偌大的蒙扎公园里全部都是车迷。他们聊着燕岁听不懂的专业词汇,有时候景燃会靠近过来给他解释。
走到停车的地方,由于车钥匙在燕岁这里,他也很自然地拉开主驾驶门坐进去。
“啊,忘记了,你要开吗!”燕岁声音有点大,因为他感觉自己被震得有点聋。
景燃边笑边拉下来安全带,“你开吧。”
燕岁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坐了一会儿,终于等脑袋缓过劲儿来了,才说:“我满脑子轮胎抓地的声音。”
“我懂。”景燃说着,把座椅靠背放低了些。
他有点累了,倒不是身体上的疲累,而是恍惚。
燕岁没觉得有什么,“你睡吧,到了我叫你。”
“嗯。”景燃的视线在他侧脸停留了片刻,然后合上了眼。
布朗太太的问题浮上脑海,是愿意和你逃亡一生的末路狂花吗?
景燃是吗?燕岁扶着方向盘,在导航的指引下稳固地行驶在路上,他强迫自己停止思考这些东西。
「只要不谈恋爱就永远不会分手」这个道理燕岁明白,只要不开始就永远不会结束。这样就不会有痛苦。
红灯,燕岁在停车线停下。
由于f1大奖赛,蒙扎公园那一片非常堵,堵成了停车场,开到城区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车厢里只有仪表盘和中控屏幕在亮着。
燕岁踩着刹车,偏头看副驾驶半睡半醒的人。
景燃脸上是他画的车队队标,红彤彤的,衬得景燃很白。
他不知道景燃有没有睡着,所以不敢妄动。他探到一半的手缩了回来,指尖离景燃的脸颊可能不到半寸,安静的车厢里,和下午形成了极端对比。
下午的时候每个人都挤着,他很自然地和景燃胳膊挨着胳膊,竞技体育的观众席就是这样,大家甚至可以和陌生人搂在一起,激动的时候和对方拥抱。可一旦安静下来,冷静下来,世界还是原来的样子。
它只是暂时地疯狂了一下。
然而一个呼吸的时间,燕岁缩回一半的手被陡然抓住。
“……”燕岁在想一个合适的理由。
景燃先开口了,“干嘛,试试我还有没有呼吸吗?”
“不是啊。”燕岁牵着唇角笑,“我想摸一下你脸上的颜料是什么质地,可能要去找个店,买卸妆的东西。”
心跳的嘭嘭响,这车的隔音太好了,燕岁在努力平稳地呼吸,很担心景燃能听见这抡锤子砸墙似的声音。怎么会跳这么猛,像是谁在里面想把胸腔砸开,让自己的心到景燃面前去跳。
景燃把椅背调直,抓着他的手放回方向盘上,“好。”
绿灯,燕岁抬起了刹车。
这台租来的捷豹f pace是一台四驱suv,中控的屏幕挺大的,屏幕的地图显示他们距离酒店仅剩下5公里。
夜空晴朗,景燃降下一些车窗,他支着下巴看车窗外,街道两旁亮着灯的都是酒吧。
于是景燃问,“你喝酒吗?”
“酒?我不喝酒的。”燕岁说。
景燃“喔”了声,没再说什么。
不过燕岁好像察觉到了一些迹象,他也发现这条街亮着几家酒吧。
遂话锋一转,“不过我可以买酒给你喝,我很会选酒的。”
“但你要说谢谢哥哥。”燕岁补充。
景燃又笑了,“哥哥,我在家管我自己的哥哥都不叫哥哥。”
“我又不是你家的哥哥,我就是哥哥。”燕岁正色道,“快点,前面有停车位。”
“谢谢哥哥。”景燃轻飘飘地说。
燕岁满意了,停好车,松开安全带,“走吧,哥哥给你展示一下富二代的素养之一。”
景燃下车,绕过来人行道这边,“燕岁哥哥,你是过敏吗?不是的话,陪我喝一杯吧。”
路灯下的青年透露着一股燕岁说不上来的情绪,他莫名地觉得景燃不应该总穿黑色,在这样光衰严重的路灯下,景燃好像随时会被黑夜吞噬。
“那……谁开车?”燕岁问。
“溜达回去,就两公里了。”景燃说。
“那好。”燕岁点头了。
景燃走近他,“谢谢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