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 徐昭发现空中飘荡蛛丝。
这些蛛丝藏匿在空气中,路过的人若是没注意,就可能一头扎进粘腻的蛛网中。
这可不是经验世界里, 那些连人类拇指都没有的小蜘蛛制造的。若是成年男性的体魄和力量, 还有可能挣脱蛛网束缚,撞入的若是瘦弱女性或者幼童, 就只能面临被黏在上面,继而等待捕食者的啃噬。
徐昭在黑水镇, 经历过两次蜘蛛夜袭。再加上偷听到的左邻右舍的谈论,多少摸到些规律——
当蛛网出现,就是藏身在森林深处的巨型蜘蛛进行觅食的时候。它们分泌出的蛛丝在短时间内遍布整个镇子,利用蛛丝, 使镇子处在它的监视中。
巨型蜘蛛很快就要再次来到。
徐昭眯起眼睛,仔细打量面前,这几根由风带来的蛛丝。它们飘荡着,最终黏在建筑物,横空拦在路中央。数根相同的蛛丝排列,阳光照耀的时候,闪着晶莹的亮光,仿佛锐利纤细的钢丝。
她抽出刀子, 扬臂砍断。
蛛丝飘落, 被她踩在脚下。
回到镇子, 果然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徐昭惊讶地发现,旅馆二楼,她住的那间房间, 窗口用木板订起来。
是镇民好心?还是别有用意?
徐昭偏向后者。
她没有回旅馆, 而是到了镇长的家门口。
咚咚敲响房门。
镇长敞开门, 面上仍旧是慈祥和善的表情。看见是徐昭,露出讶异的表情。
“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
不仅是镇长,还有镇子的居民都以为徐昭被蜘蛛抓走。毕竟她消失了整整一个晚上,凶多吉少。没想到,还能看见她完好无损地回来。也不算是完好,衣服裤子破开大洞,胳膊脚腕遍布擦伤痕迹,走路微瘸。
浑身像是在血泊里滚了圈。
记得刚来镇子的那天,面前的小姑娘站在冷风中,孤零零惹人心疼。短短几天,仿佛是做梦般,褪去温软乖巧的面具,笔直站立,掌心捏着把染血的刀,口袋鼓鼓囊囊,盛满石块。眼神也变得凌厉不少。
徐昭:“你们找过我?”
镇长没让她进屋,两人就面对面站在门口。他说:“昨天我请赵春红的丈夫,就是你住的旅馆的男主人,上门修补窗口。没瞧见你,白天也不见,我们还以为你出意外了!回来就好!”
徐昭无意味地笑笑。
镇长又说:“......你别往心里去,那种时候,小吴也是着急,做出那样恶劣的举动!他,他现在人没了,窗户也修好了,你就别放在心上了。这几天,不知道什么蜘蛛就要再次过来,你在房间里藏好,别出动静,躲过一天是一天啊。”
徐昭道谢,说明来意:“镇子里的药店,商铺关着门。我前天在公厕里,听到动静,以为是蜘蛛,找了个地方藏起来。身上擦得都是伤,镇长这里有没有多余的药物?”
她笑起来,眼神恢复绵羊似的柔软,符合她当下年龄的惶恐不安,还带着点伤心。
“食物快要吃完了,镇长有多余的食物,可以给我点吗?我有钱。”
她掏出纸币。
镇长迟疑片刻。镇长夫人在屋里叹息一声,说了句小姑娘可怜。镇长露出怪异的表情,进屋里和镇长夫人说了一句。
徐昭没听清。
镇长再次出来的时候,带着她到了镇子的药店和商铺,随便她购买。
......
徐昭背着鼓囊囊的背包,回到旅馆。
她购买的主要是纱布和止血的药物。这些都是林樾急需的。哪怕他的伤口可以随着时间流逝慢慢愈合,但这个过程不好受。整理好背包,她躺在床上睡过去。
晚上无事发生。清晨,徐昭背着背包走到旅馆一楼,却发现推不开,旅馆是玻璃门,门上拴着铁锁。
徐昭用力拍门,把门拍得哐当作响。
清晨的街道,依旧没有多少人。大家都在为着蜘蛛的即将到来惶惶不安。只有林家的小儿子,林望悄悄来到门前。
“姐姐。”
徐昭收起冷脸:“是你呀。门是你妈妈关上的吗?你把她叫过来,把门打开。”
“是爸爸关的。”
“嗯?”
“镇长吩咐的。他们怕你乱跑,最近蜘蛛就要来了,路面都是蛛丝,要是被黏住的话,谁都救不了。姐姐你等等,等蜘蛛离开了,镇长就会开门把你放出来的。”
哄小孩的话,徐昭不相信。但她收回拍门的手,抱臂站在门口。垂眸盯着林望,想起躺在地面,任由蜘蛛啃噬却不挣扎的林樾,他到底经历过怎样的事情?
镇民面对蜘蛛的态度,她能够理解,但不赞同。
当人类面对强大数倍的强悍生物的时候,本能地臣服、妥协。想必当时,黑水镇的人在反抗蜘蛛之后,得到的是它们更激烈的报复——就像林望曾经说的,出现了只更大更恐怖的蜘蛛。
那只蜘蛛杀死镇民,抓走林樾。然后不知道是发生怎样的事情,蜘蛛和林望结合成怪异的蜘蛛少年。
这只强大的蜘蛛,没能抢夺过林樾。使人类林樾的意识,占据蜘蛛少年的身体。
他依旧善良,温和。
躲在破败的茅草屋中,远离生长的镇子。
任由生命腐烂。
但是——
有件事情说不通。
徐昭眯起眼睛,盯着玻璃门外,紧紧关闭的房门和寂静无人的街道。
她弯腰:“你觉得蜘蛛可怕吗?”
林望四处观望,他是偷偷跑出来的,怕赵春红发现把他揪回去。小身体使劲往门边缩。
“啊?样子挺恐怖的......”
“除此之外呢?”
“我哥哥可以杀死它们!我也可以!”
徐昭顺着他的话夸赞他:“你很棒,和你哥哥一样厉害。我自己住在旅馆有些怕,很怕它会突然破门而入。”
林望:“我也怕。但是只要在它们出现的时候,保持安静。它们就不会发现的。姐姐你放心好啦!”
“可是前天,对面的小吴被抓走了。”
“姐姐别自责。吴叔叔好坏,他自己家里发出声音,却把你的窗户砸破,他罪有应得!”林望捏紧拳头,安抚道:“......最开始的时候,蜘蛛来到这里,我们都不懂,好多小孩子哭,大人也哭,蜘蛛就把它们都抓走了。可是再之后,我们躲在房子里,很少有人消失了,姐姐放心就好!”
林望听到赵春红的声音,忙捂住嘴巴,低身跑走。
徐昭直起身子,背着背包重新回到房间。坐在床上,一条腿蜷起来蹬着床面。堵着破口的木板,怎么看怎么怪异,像是封死的棺材,透不过气。
她终于想明白近来古怪的感觉是因为什么。
那些在夜晚出现,徘徊在路面的蜘蛛,不像是饥饿的样子。反而像是吃饱喝足,在地盘巡视。抓捕到的猎物,并没有立刻被它们啃噬,而是拖着回到深林——
她见过饥饿蜘蛛的样子。就在前天,那只蜘蛛抱着林樾,螯牙带着迫不及待的狂躁,一下一下贯穿林樾的血肉。它甚至等不及回到森林,便想在草屋进行饕餮盛宴。
......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昭不愿把人往坏处想,可在黑水镇经历的种种,无一处不指向残忍的事实。
镇民的恶意。外来人在他们的眼中,是带来厄运的瘟神,是被他们痛骂的存在。
这些徐昭深有体会。
旅游团里都是青春健壮的年轻人。
怎么可能在出事的时候,全军覆没,镇民却存活大半。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或者说——他们是怎么死的?
被蜘蛛?还是......
徐昭的脸色蓦地发白。
——“你怎么能够伤害它!我们会遭到报应的!”
——“死去的神明,请你不要怪罪我们。是无知的外来人侵犯的您,如果怪罪请将惩罚降临在她的身上!我们是您最忠实的臣民,这是请黑水镇最擅长木匠活的木匠打造的棺材。用来盛放您的身体,希望您能安息。”
——“你杀死它!你等着吧!等着遭报应吧!”
这些话。
徐昭在那夜杀死蜘蛛的时候,亲耳听到的镇民对她的指责,还有天亮的时候,镇长带走蜘蛛的尸体,有人跪在地面神神叨叨地胡言乱语。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痛恨蜘蛛,夺走他们的生命,带走他们的家人。
后来,力量悬殊。
他们畏惧蜘蛛的恐怖,甘愿俯首称臣。蜘蛛在他们的眼中,是宛若伟大神灵般的存在。
那他们面对砍杀蜘蛛最多的林樾,是怎样的态度?
把他当成英雄......还是侵犯神灵的罪人?
徐昭的脸越来越冷。水果刀被她猛地插,进床板,不堪一击的木头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这种刺耳的响声,莫名地,使徐昭的耳边回响林樾微弱的□□。他脸上的那种,丧失掉全部生机的样子,仿佛被暴雨击落巢穴,湿淋淋趴在地面的雏鸟。更残忍的是,这场暴雨并非天降,而是人为。
他很可能,是被镇民亲手送到蜘蛛的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