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语偷偷问暮潇:“桃妹的母亲是不是叫……春鹃?”
暮潇摇摇头:“不是。”
“……”
江安语:也是想多了,哪有那么凑巧的事……
过了一会儿,小宫女回来了,要引她们去见自家主人。暮潇觉得深更半夜实在叨扰,想要拒绝,为她们引路的小丫头却说:
“今夜宫里不知道闹什么,娘娘睡不好,早就醒了在暖阁做绣工呢。”
不过一行人到了暖阁之后,却未见到什么娘娘。管事的嬷嬷唤人上了热茶,请她们坐下稍待片刻:
原来是她们进来后不久,咸福宫的大门便被敲开了,这会子齐妃娘娘正应付那些人呢。
齐妃娘娘?
南明王有一后三妃,齐妃是和先王后一同册封的老人了。据说性子温和,贤良淑德,那时颇得宠爱,甚至有同起同坐、与王后比量齐观的美名,故作齐妃。
江安语闲着左右四顾,看到屋内的陈设摆件大都简单朴素,卧榻上还放着绣了一半锦荷,倒是和她在外温良恭俭的名声相符。
墙上挂着三幅字画山水,其中浓墨重彩,只有一幅白纸黑字写着寥寥两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看着十分孤单有些年头了,不过虽是叹雨霖铃,落笔却颇有风骨,潇洒的一气呵成。单字一个瑜,也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暮潇也看了很久上面的字,然后像受到触动一般走到了旁边的小书架前。
齐妃的暖阁里放着不少书,里面还夹着信件,这一看,还真叫暮潇看出一些“好东西”来。
“自她出嫁后,每年寄来的信我都会保存起来。”
门口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原来是齐妃进门的时候恰好看到这一幕,笑着说:“有时候还会想到你和苏歌小时候在我这里玩的模样,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长大了都各奔东西了。”
后宫美女如云,齐妃的样貌不算惊艳,但仪态却被养的十分有气质,乖顺的眉眼间已经有了细纹,但依稀可见当年的风采。难能可贵的是,身上真有种被岁月沉淀下来的静好。
“齐妃娘娘。”
暮潇行了个礼,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模样。
齐妃亲切的拉了她的手叙旧,讲的都是小时候的趣事,看起来相当熟稔。
暮潇也相当放松,显然是信任这里的一切。
江安语这才知道,原来暮潇和苏歌从小就是青梅竹马。苏歌是齐妃娘娘的侄女,在齐妃还是个昭仪在储秀宫的时候,两个小孩就常常因为无聊在她那里玩耍。
许是暮潇眼里的笑意太过明显是她不曾见过的,江安语不爽的磨着鞋底子生闷气。
这一举动引起了主人家的注意,齐妃忙让暮潇介绍介绍她的新朋友。
“原来是友国的来使,远道而来辛苦了。”
齐妃忙唤厨房又添了许多吃食,并不问其他。
这得当的分寸感,她真是一个会察言观色又十分周到的人。
见暮潇一直拿着苏歌的信没撒手,便善解人意的说道:
“你若是想看便带回去吧。”
江安语听罢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忍了半天终究没冷哼出声:
一个性情温柔的姨娘怪不得能教出一个待人和善交口称赞的外侄女来。
几封信都能顺水做了人情,也不知道你把信给她叫她单相思有什么意义。
江安语心情差,连带着看满屋子颜色寡淡的花瓶都不爽了,心头也渐渐装了心事。
……
没过多久,天光破晓,朝阳攀上了屋檐,诡异的夜象终于散了。
一行人这才别了齐妃娘娘出宫去。绕路千秋亭过了神武门,一路顺利的有些不可思议。
这份轻松仅仅维持到花巷街,这里街道商铺紧闭,路上冷清空无一人,与平时的喧闹繁华大相径庭。
似乎人们都在躲避什么不好的事情。
街东头的太仆寺已经像是铁桶一般被持刀的侍卫围的水泄不通。
好家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原来搁这儿守株待兔呢!
四个人都紧张起来,待江安语仔细一看,各色衣裳共三路人马:
统帅禁卫军领侍卫内大臣,宗□□的宗正卿,还有一个皱皮的白脸太监,看衣品好像一厂五门二堂的大总管汪公公。
好大阵仗。
连她一个外人都觉得不太妙。
打头的骑马人高声叫道:“太仆寺卿兼太常寺卿暮潇玩忽职守,渎职失格,夜闯东西二塔和后宫禁地,与妖邪一事有重大嫌疑,即刻革去二职,押入宗□□查办!”
宗□□?
那可是皇亲国戚才有的待遇。
江安语没想到太仆寺太常寺被问责,暮潇的处境如此艰难,难怪进个宫还被追杀的如此狼狈。
禁卫军和宗正卿说话还算客气,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倒是白脸老太监一脸阴森的来到她们跟前,靴子踩的一步步响,不怀好意的看着暮潇:
“没有进了杂家的地,还能全身而退的。寺卿郎得罪谁不好,要惹咱们王后娘娘呢?谁不知道,咱娘娘眼里可容不下一点点沙子……”
暮潇没看他,向前走了几步:
“好,我没有共犯,一人做事一人当,这就跟你们去宗□□。”
“大人!”
“大人!”
白脸老太监径直忽略仆役和桃妹两个下人,在江安语面前转了半圈,半挑着稀疏的眉毛满脸不屑道:
“江侍郎,杂家可不管你在巫疆是什么身份,有多少尊宠。如今在别家人,还是小心些好,当心摔一身泥。”
嘿!这人妖还真嚣张!
江安语忍了,她们并未立即离去,而是眼见暮潇手腕脚腕被落了锁,押入牢狱之中,才毫无办法的散了。
回去之后江安语果然被南明王降了职,又被宜清喷了个狗血淋头:
“我被南明王拐弯抹角的骂惨了,你说你在人家皇宫整什么幺蛾子?腿脚也伸的太长了,你就不怕南明王一个不高兴……把咱俩赶走事小……万一下黑手……”
江安语撅起嘴:“我才不怕呢,他巴不得两国友好建交,也就吓唬吓唬我,实际上还不是得供着咱俩……”
“你啊!”宜清握紧了拳头想打人了。
不过当江安语四处奔走想办法捞一捞暮潇的时候才发现,事情远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安王后势力之大,找谁都不太好使。
又过了几日,有了探监的渠道,她便第一时间去了宗□□。
与刑部的囚牢水牢相比,宗□□的环境要稍好些,牢房里有简单的床榻和桌子。但也仅仅如此,潮湿阴暗的小屋子里老鼠乱窜,锁链不得离身,一日三餐多放半刻都会发馊。
区别在于,是哪里的阶下之囚罢了。
想来今日是开放日,江安语带着食盒来的时候,仆役也在。暮潇正在与她交代把桃妹送走的事情:
“越远越好,多带一些细软。最好让护送的人置办好宅和地,安顿好她。”
仆役忧心忡忡:“大人,当务之急是先救您出去啊!”
暮潇摇摇头,心口闷得慌: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如果不把她送走会出大事情。”
仆役一时之间也不明白其中的利害,“要不要杀了她”的话几次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就按我说的做。”
暮潇态度强硬,还叫她专心做好此事,其他的不要管。
末了隔着木栅栏与在一旁呆立许久的江安语对上目光:
“江侍郎这是有事吗?还要听多久?”
江安语没应,只是看着暮潇被锁链刮红的手腕,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倒是越看越添堵,周围的一切刺眼的慌,与暮潇身上纯白的衣服格格不入。
她不该困在这锒铛之中,该如天鹅在碧波涟漪中高昂着修长的脖颈。
江安语回过神,走近了些:
“我带了些小菜和雕花酒,都是金福楼现做的。”
暮潇的语气淡漠的像是陌生人,避了避:“刚刚吃过了。”
江安语也不恼,将食盒往边上一放:“没关系,那就晚上吃。我已经打点好了狱卒,他们会给你热好的。”
暮潇看了她一眼,让仆役先退下,才接着说道:
“你不该来这里,这件事与你无关。也别再跟着我了。”
“无论之前发生过什么,忘了吧。”
没可能的。
江安语歪了歪脑袋,然后故意把头探了进来,卡在两根木栅栏之间,五官都放大了:
“你答应跟我在一起……你说的事情我帮你,还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桃妹可疑的地方太多,你的手下搞不定。”
“怎么样?”
暮潇只瞥了她一眼,似乎连考虑都没有,摆明了不想跟她扯上一点关系。
江安语不高兴了,双手撑着木头撤了回来,眼中再没了笑意。
“你会后悔的。”
临走之前留下一句:“那我等你求我。”
一个霸道贪心如野草般肆意疯长。
一个冷然如撬不动的铁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