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石和翠羽轻撞出叮叮微响,标志的青衣,原始古朴的额饰和脚饰,烛火映出一双明艳的眼睛。
——却不是记忆中魂牵梦绕的那个人。
那人温温吞吞,润如软玉,没有这样靓丽的色彩。
“你怎么还在这里?”
暮潇抬起头,眼里尽是凶狠的血红,明明精致到绝美的脸庞,此刻却能吓到小儿夜哭。
江安语迟疑了一下,倒不是被吓到了,只是心里一阵不知为何的酸楚。她避而不答,手沿着紫檀木的桌沿走过去,轻轻拍掉酒坛上的封泥,压下不悦的情绪:
“发这么大脾气,就这么伤心?”
一扬手,封坛的红绳便解开了,韧纸掀开后屋内的酒香更加浓郁了,便是没喝都要醉了。
清透的醇液汩汩入碗,江安语自顾自的尝了一口,隔年的荷花蕊凛香四溢,裹着微涩的辣意。
“好一个酒浓春入梦,窗破月寻人。”
唇舌间辗转之后,便余下清冽甘甜上头的劲,她凑上去,想好好看看对方的脸:
“美酒配佳人。”
暮潇侧身避开了,起初拒绝的态度就很明确了,谁知对方像个牛皮粘糖一样的甩也甩不掉,今天更是在远处跟了她一天。
真真烦人。
她头也不回的下逐客令:“出去。”
江安语不为所动,凑得更近了,脸几欲贴上对方的。
暮潇后退了一下,避开了她的唇,却避不过对方倾身而上,被压了半边肩膀。
带着酒味的热气直往耳朵里钻:“想不想试试情场失意……最好的疗伤办法……”
暮潇抬手,想把江安语推开,不知是不是力气用小了,不仅没隔开两人的距离,反而被对方搂个满怀。
“滚。”
冰冷的声音毫不留情。
江安语却像比暮潇醉的还狠些,手指描过她猩红的眼角,微白的唇……
“怎么,你宁愿一人醉死也不想我帮你?”
她开始低低的笑,微哑的声音让暮潇有些恍惚,许是酒劲上来了,挣扎了几次都没有挣脱,反倒被揩了几下油,衣带都松了。
江安语捏着暮潇的下巴,手指头用了十分的力气,然后亲了上去。她能感觉到对方的抗拒,但心头就像燃着一团无名火一样,反而加重了力道。
酒香浓的让人喘不过气,江安语能感觉到她手掌下的心跳渐渐平稳下来,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动,也有了灼热的温度。
暮潇皱着眉被亲了一会儿,翻身把江安语压在了桌子上,桌边的酒坛全都扫到了地上。酒水混着碎片流淌了一地。
烛火偶尔跳跃一下,映在墙上的两个黑影也跟着扭曲一下。
……
随着一声嘹亮的鸡鸣,天光破晓,照过灰扑扑的青瓦砖墙,红色的檐角也鲜艳起来。
睡的极浅的江安语很快就醒了,睁眼发现不是自己的月洞式架子床,没看见四簇云纹和连缀海棠,高兴的嘴角都翘了起来。
她身侧躺着还没醒的暮潇,棉被被细心的盖到了下巴,乌黑的发顺贴的摊在脑后,也似主人一般安静。睡着的时候眉眼沉沉,连五官都跟着柔和起来,是不曾见过的模样。
江安语摸着脖子上的骰子盯着床榻上的人看了又看,越看越喜欢。
“悔”,可不就是个小吉吗。
许是她动静太大的缘故,床榻上的人很快被吵醒了,睫羽微扇,也慢慢睁开了眼睛。
黑润的眸子如一汪秋水,掺着春雨细如丝般的柔情。
真好看,江安语如是想着。
不消半刻钟,她衣衫不整的出现在门外,几乎是连人带衣服被打包丢了出来。
“……”
半晌没动,脑海中不停的回想刚才暮潇眼中一闪而逝的厌恶和冷漠。
即便只是一瞬,也在她心中放大成了一根根尖锐的利刺。
屋内的暮潇臭着一张脸跨过地上的狼藉,来到案几边查看——尺素书完整无损的铺展在原处,这才松了一口气般小心翼翼的将其叠好收了起来。
杨柳絮随风荡入了回廊,粉衣侍女路过卧房的时候立足窗下听了半晌。
“还没醒吗?”
确认没什么动静正准备离开,刚拐过如意门,就在围墙上看到一个坐姿极其惬意的外族女人。
如果她不是散发披肩,光脚提鞋,肩膀上的衣服因为没扣好而垮着露出了半个白皙的肩膀,那姿势确实是极嚣张舒坦的。
粉衣侍女大惊失色,娇俏秀美的小脸都扭曲了:“你怎么在这里?谁让你入府的?快出去!”
而正主却浑然不觉似的,仿佛自己是来郊游的,一点也没有影响人家的府容府貌。
“又是你个小侍女,说话客气点,之前念你无知我也不怪你,如今见了本侍郎,没有下跪行礼也就罢了,怎么也得尊称一声大人吧?”
粉衣被她怼的哑口无言,眼见四下无人,只能低头忍了这口气。
反复斟酌了许多遍,才重又开口:
“侍郎大人,怎么一早坐在别人家的墙头?被我家大人知道可是要生气的!您身份尊贵,自然没事,但奴婢却免不了受到责罚,还请大人速速离去吧。”
江安语不紧不慢的伸了个懒腰,基本没在听,粉衣气的都要跳脚了,她才把目光转向她,上上下下的打量道:
“你不是那个桃妹吗?我昨天还见着你了。”
桃妹被她看的一个激灵:“做什么?”
“能做什么,无聊聊聊天呗。”
江安语把衣衫整理好,穿上鞋子,裙摆带风的刮了过来:“跟你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女胖子,穿的挺贵气的,是哪家金枝玉叶的小姐啊?”
桃妹听见她如是说,下意识就想逃:“没有的事!别胡说!”
不过江安语不依不饶的按住了她的肩膀,那手劲也不大,却叫人怎么也挣不脱。
“别害怕嘛,你的小心思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不过想勾引个王公大臣家的宝贝嫁了,从此脱离奴籍而已……”她话锋一转,好奇的问道,“哎,我问你个事?你们做过了没有?”
桃妹真是被她吓得不轻,但逃也逃不了,索性硬气起来,一掌狠狠拍过去:“没有!你可别乱嚼舌根,叫我家大人知道,我非撕了你的嘴。”
“哟哟哟,主人高冷,侍女泼辣。”江安语收回被拍红的手背,还是很有兴趣,“没有那就是快了,等你们那啥了,告诉我什么感觉,对方是什么个反应?”
早就习惯了孟言浪语的桃妹少见的被江安语的直白弄了个大红脸,整个人都不安起来。
“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委屈自己,明明眼前就有现成的……”江安语手指腹一下下点着下巴,认真回想昨天见到的胖子,大饼脸肥象腿,真不好看,“怎么不考虑考虑你家大人,别说你拉不下脸……瞧你昨天那样~春水都骚化了~”
“你!”桃妹握起拳头,又畏惧的朝房门那里看了一眼,细如蚊蝇道,“大人身份特殊,万万不是我等可以高攀的。”
江安语没细想她话中有话,只是赞赏道:“算你识相,那是我的人~”
桃妹见她那穷得意的模样,心里老大不爽快了,叉腰怒斥道:“你也少做春秋大梦了,纵使你千般百般纠缠,我家大人也不会高看你一眼的!也不拿把镜子照照,哪里比得上苏都尉,猪一样的。”
“嘿哎!”江安语被骂了也不恼,反而更无赖起来,“我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怎么?你等着瞧吧,一条道儿走到黑,等我追到了就做、你、家、女、主、人。”
桃妹气极,还要吵上几句,走廊尽头的卧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面无表情一身冷气的暮潇出现在门口,桃妹立马识相的低下头,闭上了嘴。
江安语笑眯了眼睛,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好似度过了一个甜蜜夜晚的新人。
不消半刻钟,她就被赶出了大门,朱漆的木门厚重古朴,隔绝了里面的天地。
“嘁!”
……
昭阳城内,是个无云的碧蓝晴天。
一辆辆装扮奢豪的马车的从西华门进入。在下马碑前下马的人们成群结队,皇宫里忽然热闹了起来。
巡逻的侍卫在高大的宫墙角下窃窃私语:
“莫不是今天又有什么祭祀不成,都向着龙亭去了?”
“哎,快别提了,上次祭神祭出了妖物,现在宁道长正奉皇命除秽呢。”
其他人听了这个消息都相当振奋:“虚谷子大师来了?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看来哥几个要不了几天又有时间去吃酒了。”
“怨不得……相干的不相干的都去看热闹了。”
坤宁宫,龙亭高台上。
一个身着道袍中年人站在巨鼎面前,手持三根特制的柏木长香,迎风而立,嘴里念念有词的说着什么。
他清瘦的似麻杆一般,宽袖大袍穿在身上格外的仙风道骨。几个道童服侍在身侧,还有若干穿短打的青年,皆唯中央的人马首是瞻。
三清铃一响,风,忽然就停歇了,三炷香飘出去的轻烟慢慢聚拢成细线的形状,像被无形的力牵引朝小道飘去了。
有时穿过茂密的树林和花园,有时越过内院矮墙,仿佛自己生出了意志。
台下围观的人群一阵骚动,崇敬和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走。”
宁秋山持香的手很稳,让小童拿着法尺在前引路,一路走一路摇铃开道,后面则有壮汉抬起巨大的三脚铜鼎跟随,整个队形作为头阵,其他人在后面跟着,一路随着焚香的牵引到了礼宾殿。
不干净的东西便是在这里出现的,跟当初祭神队伍的行进路线一模一样。
礼宾殿的偏殿塌了之后只支起来一半,墙身已经毁了,巨大的柱框裸露在外光秃秃的,依稀还能还原当初坍塌的惨样。
焚香在这里环绕而上,盘旋成一条小龙的模样。
三脚巨鼎便被摆在了台基的正中央,宁道长将三根竞烧等长的柏木长香插入深深的香灰之中,然后命令道童抬上了一面蒙着红布的巨大黄铜镜,大小正好架在铜鼎之上。
说来也怪,红布掀开,烟雾缭绕之中,没一会儿那镜面仿佛沾染了水汽一般氤氲起来,什么也看不清了。
请那日被妖物所伤的当事人上台,一瘸一拐的走到了铜镜的面前。
三清铃再响,宁道长忽而睁大铜铃般的双眼,“嘿哈一声”手指攥着似血非血一样的液体往铜镜上一抹,让人仔细往里瞧:
“这孽畜……可是你当日所见之妖物?”
一瞬间,氤氲的镜面也不雾了,依稀倒映出个白头红脚尖嘴呲牙的猿怪,尖锐的黑色毛发炸开,黑的如雾一般邪恶。
似乎还能听到镜中传来若有似无的哭声,诡异如孩童。
“你可看仔细了!”宁道长大喝,叫醒了差点被吸了心神的镜前人。
瘸腿的男人大惊失色,如死里逃生一般冷汗涔涔,差点没一屁股坐到地上:“是是是!道长救命!”
围观者皆惊惧不已,一时间纷纷探头往那镜子里瞧,又怕又敬又好奇。这时突然爆出一声崩溃的女人的尖叫,将本就精神紧绷的众人吓得一个哆嗦。
都定睛去打量,只见着一个捂着耳朵瑟瑟发抖的粉衣侍女嘴里念念有词的在说着什么,那模样好似鬼上身。
这是谁家府上的,这么没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