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白只失神了几秒钟,回过神来便刻意避开了季清和过于明亮的目光,低眉顺眼地又开了会儿车,这才想起来,“对了,你要去哪?”
话题被转移了。
季清和也不十分失望,坐正身子,目视前方,四平八稳道:“我去金碧水岸。”
“嗯?你也住那?”楼白微微一笑,心底觉得他们果真有缘。
然而季清和却否认道:“我住在金碧水岸旁边的筒子楼,你住那个小区?”
楼白呐呐地“啊”了声,转而开始想自家小区附近哪有筒子楼?
想了老半天,终于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抠出来这么个地方来,“是快要拆迁的那片?一进去就是个歌舞厅的那个?”
季清和点头。
楼白上下打量季清和一圈,始终觉得季清和这么个干净清贵的人儿和脏乱差的筒子楼联系起来,就怪奇怪的。
——
车子停在了歌舞厅门口。
里面的路太窄,楼白的车开不进去。
看着一片黑灯瞎火的筒子楼,楼白顿了顿问道:“这地方真的还有人住吗?”
季清和面无表情地指了下自己。
楼白嘴角抽了抽,“倒也是,只是……”楼白朝着阴气浓重的歌舞厅扬了扬下巴,“这里的鬼真的不用管一管?”
季清和缓缓摇头,“他们没做过孽,强行送他们去地府也不是那么回事。”
“行吧。”楼白点头,目送着季清和下车,扬了扬手,“那清和,晚安。”
季清和也回应道:“晚安。”
季清和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楼白的车屁股都消失在季清和的视线中,他才终于缓缓抬起刚刚下车时不小心碰到楼白,现在都还仿佛犹有余温的手指,垂着眸子,缓缓勾了勾唇。
身后的歌舞厅里窸窸窣窣地传出几道声音来。
“那个杀神笑了诶,他居然会笑!”
“刚刚开车那个人是什么身份?”
“该不会是……杀神的老婆吧?”
“那是个男的?”
季清和目光一冷,狠狠地看向歌舞厅,歌舞厅中聚集的鬼立刻一哄而散。
直到季清和也离开这里,里面才有一只鬼不服气嘟哝道:“男的怎么了?感情这种事,怎么能分男女呢?”
——
楼白把车停在停车场后就准备上楼了。
走到电梯前还踢了踢蹲在电梯门口的那团白色不明生物,一边摁动电梯摁钮一边问:“你说你每天都在这蹲着,有意思吗?”
那个穿了白衣服的鬼把脑袋埋在胳膊里,没吭声。
楼白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哪根筋没搭对,又和它继续搭话,“你说你要是真的有仇有怨的,你就下到底下去,去和阎王爷申诉,你要觉得和阎王申诉慢的话,你也可以自己报复人,天天在这蹲着碍我的事不太道德吧?”
那鬼就低着头,声音也低低的,“我知道你是非管局的,我就是想求你帮我报仇。”
楼白都快被这鬼给气笑了,“合着我刚刚的话都白说了?你知道我是非管局的,那你应该也知道我能很轻易就把你打得魂飞魄散吧?”
这话已经是在威胁了。
可谁知道那鬼偏偏就不怕,抬起头,露出一张青紫稚嫩的年轻面庞,看着不过十六七岁高中生的样子。
“我知道你不愿意帮我是因为不想坏了规矩,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就不能帮帮我吗?”
电梯已经到了,楼白没搭理这个女鬼,进了电梯。
电梯门合上的前一秒,楼白鬼使神差地透过不大的缝隙看了女鬼一眼,只见女鬼神色悲戚,面容稚嫩。
电梯门合上,缓缓运行,一直到了六楼,楼白狠狠叹了口气,悻悻地取消了原本的楼层,又摁下了“-2”的摁钮,人则是懒懒地靠在电梯的一角,心里不断想着,自己怎么就心软了呢?
女鬼仍旧守在电梯门口,见到去而复返的楼白,女鬼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你愿意帮我了吗?真的,求求你了。”
楼白抬起眼皮看了女鬼一眼,又波澜不惊道:“上来吧,有什么事到我家再说。”
想了想,楼白又拿出一张传讯符,情真意切地表达了想让季清和来自己家一起解决一个少女的仇怨的想法,还贴心地留下了自家的门牌号。
看着传讯符在手中燃烧变成一团黑灰,楼白才把注意力放在脚边蹲着,活像只鹌鹑的女鬼身上。
“行了,我都答应帮你了,你就不能堂堂正正站起来吗?”
女鬼似乎觉得楼白的话说得有道理,抓着楼白的大腿,试探性地站起来,结果站到一半又蹲了回去,苦着脸昂着脑袋,“我,我站不起来了。”
楼白:……
出了电梯,楼白开了自家房门,又等着女鬼慢吞吞地蹲着跟过来,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我提醒你一下,鬼应该是不会腿麻的,你别被生前的记忆影响。”
女鬼半信半疑地抬起头,又尝试着站了起来,然后像发现新大陆一样,“那这么说,我是不是真的可以飘起来?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楼白就看女鬼像个脱了僵的二哈一样在屋里飘来荡去,时不时还能穿个墙,飘得开心了,还会发出一声声鬼啸。
起先楼白还会让女鬼保持安静,后来见女鬼一激动就控制不住自己,料想女鬼做鬼的时间也不算长,就善解人意地不做要求了。
一直到季清和过来,楼白才打了个响指,还在撒欢的女鬼就像是被一根无形的丝线拉到了楼白跟前来。
“你来了。”楼白腼腆一笑,“不好意思啊,这么晚还把你叫过来。”
季清和略一摇头,“怎么回事?”
楼白踢了踢脸上仍带兴奋之色的女鬼,“有什么冤屈,快说说吧。”
女鬼从自己即可以飘起来,又学会了穿墙术的惊喜中脱离出来,“我真的能说吗?你,你真的要帮我?”
楼白不耐烦地“嘶”了声,女鬼立刻往后退了步,做出惧怕的姿势,赶忙道:“我叫罗悦娇,我想求你帮我救救我的同学。”
楼白招呼着季清和和他一起到沙发上坐下,挥手示意罗悦娇继续往下说。
——
“娇娇,一会儿放学一起走呀?”晚自习的时候罗悦娇收到了前桌偷偷递过来的小纸条,想也没想就在上面写了“当然呀”就将纸条递了回去。
罗悦娇就读的高中叫郁金香高中,是岷山市最有名的几所高中之一。
只是与其他高中不同的是,郁金香高中并不以学生成绩著称,反而是郁金香高中高昂的学费以及优越完善的设施使得其成为了名副其实的贵族学校。
过了会儿,前桌又把纸条传了回来。
罗悦娇悄悄看了眼讲台上眯着一双眼睛,仿佛探照机一样的班主任,做贼心虚地打开了纸条。
这次纸条上写着“我昨天和以前的同学聊天,他们说咱们学校的体育馆闹鬼,一会儿放学我们去看一看?”。
对此,罗悦娇翻了个白眼,看电影的时候她就觉得里面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炮灰们十分难以理解,没想到现实中,自己的好朋友竟然也是这样的。
提笔在纸条上写了“好奇害死猫”后,正要把纸条传回去,就看到班主任正在抱着肩,站在她旁边,眼镜都仿佛在诉说着班主任的冷酷无情。
罗悦娇和前桌当然被班主任叫去了办公室,狠狠批评了一顿,听着放学的铃声,罗悦娇心中狠狠叹了口气,早知道就不传纸条了。
等班主任终于骂完,学校里的学生早就走得差不多了,走廊里更是只有走廊灯亮着。
最终班主任总结了“你们现在还是应该好好学习,别道听途说”后,放了两人离开。
罗悦娇的前桌苏兰诗挽着罗悦娇的胳膊,怏怏道:“抱歉啊,害得你也被老师骂。”
罗悦娇拍了拍苏兰诗的胳膊,权当做是安慰,想到苏兰诗的小纸条,转移话题道:“你不感觉,放学之后的学校看起来还有点恐怖吗?”
“被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诶。”
于是两人就加快了脚步,到教室门口的时候,苏兰诗忽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罗悦娇不明所以,被苏兰诗带得趔趄了下。
苏兰诗抬了抬手,指着前面的教室门口。
教室门口,站了个人。
两人的教室在五楼的最里侧,此时教室的灯被关了,只剩下走廊不算明亮的灯光。
那个人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得身形有些发虚。
似乎是听到声音,那人转过头来,那人的脸有些模糊,叫人看不清,只能勉强根据那人的衣着判断出,那应该是个女人,一个上世纪打扮得女人。
再一转眼,女人就消失在了苏兰诗和罗悦娇的眼前。
苏兰诗嗓子有些发紧,“诶,刚刚,你看到了吗?”
“啊。”罗悦娇呐呐着回应,“她,她不见了!”
两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对视一眼,惊叫着“鬼啊”,连书包都顾不得回教室收拾,转头就顺着楼梯跑出了学校,直到跑到灯光通明的街上,看着还没来得及散干净的学生们,这才有了回到人间的真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