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陈燕作为担保, 学籍的问题总算解决。
而后续事件却不见得少,裴椋还得去走一趟见见这位赵任长,闻青斐倒是一早就到门口等着了, 她这几天忙着机械供给那边的事, 晨昏颠倒,整个人身上就随便套了件外套,早餐也没吃。
裴椋闻言, 倒了杯水随手给她扔过去一份三明治,“你还是吃点吧, 我怕你没到半路上就晕了。”
“就这个?”
“没什么东西,将就着吃吧。没过期就不错了。”
闻青斐闻言立马把塞进嘴里的三明治扒开, 看了看后边的日期,嘴角狠狠一抽:“离过期就两天了,你这怎么下的了手给人?”
裴椋扫了一眼剩下的最后一份三明治:“我这份还差一天过期, 跟你换换?”
闻青斐果断拒绝:“那还是算了,你自己留着吃吧。我觉得我这个就不错。”
她重新将三明治塞回嘴里咬了一口, 三两口草草吃完就等着人,裴椋简单洗漱随即出门。
赵成平已经在位置上早早等着,旁边的下属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郑重其事, “任长,不就是一个合作人, 不用这么郑重吧?这一天天都见的多了。”
赵成平打断他的话:“你还真把人当做一个小合作人?据我的最新消息,谈敬那边的地皮可是被她收购了一大半, 这一块最难啃的骨头都啃下来了,你说这人的能量……”
他拧紧眉头, 眉心的褶皱弯曲成一道弧线。
他微不可见的深吸了一口气, 紧跟着调整了一下坐姿, 又问了一句,“门外预约的人来了没有?”
只不过这一回回答他的不是秘书,而是两声简单粗暴的敲门声。
闻青斐推开门,裴椋紧随其后顺手将旁边的咖啡带上了。
“闻青——这是?”
闻青斐毫不含糊,单刀直入的彻底:“您老不是一直缠着不放要面见我合作伙伴吗?”
“就是后边这位。”
裴椋用脚踹了她一下,随即伸出手,抬起视线看向眼前人:“赵任长,好久不见。”
她卷曲的黑发还被薄汗打湿些许落在额前,简单的一身黑色短袖,拿着外套走进来,整个人只是站在那里,却不由自主的将人视线抓牢。
赵成平瞳孔大震,喉咙里准备好的试探话语却怎么也无法吐出,硬生生在喉咙里卡了半圈,努力松动了一口气才开口道:“大师?”
他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怎么也无法将眼前人与当时在夜色下门口看见的雕刻大师联系为一体!
绕是赵成平想过了千万种结果,也独独没有想过这一种。
“闻青,你这可不厚道啊!”
他再想想之前闻青斐举荐的人选,嘴角就忍不住一抽。
裴椋倒是点了点头,“赵任长见到我很意外?”
闻青斐在旁边憋不住在喉腔里吐出一声笑,这能不意外吗?在当时裴椋的身份可不就是雕刻引荐,她这会也想起来两人因为拿木雕见过一面的事了。
她发出这一声后也摆摆手:“你们继续说,我先出去等着。”
看见人离开,赵成平才咳嗽了一声继续道:“意外倒是没有意外,之前的寿礼我母亲看过很喜欢,本来还想再约一回,闻青说您没有时间,只是没想到——”
没时间却是在忙着这件事,如果根据闻青斐透露出的口风来说,她的这位合作人已经将谈敬的工厂归纳了,之后要挟宣传的一系列手段都是由这位合伙人主导。
但赵成平看着眼前人过分年轻的面孔却是有些将信将疑。
不过他很快就不再这么想,因为裴椋已经率先倒了一杯茶,“不知道您喝不喝咖啡提神,那就老传统吧。”
她反客为主道:“这一次赵任长请我据说是想要见一见人?”
赵成平一见人开了头,也没继续弯弯绕绕,大大方方的恢复脸色:“确实。本来是想要看看背后这位神秘的合作人到底是谁,想听个高低来着的,没想到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人选,我倒还是挺意外的。”
他笑了笑,随即开口。
裴椋则意有所指:“赵任长有什么意外?这一栋楼建起来之后也能够加一笔档案政绩,而且,听说第二区已经有个位置空缺着?”
这恐怕才是赵成平真真正正会松动口风让她们与罗科撕咬,抢出一块地方的原因,毕竟怎么样都是他最后得利,无非是多少,既然有了个机会,不如搏一把。
赵成平眼底神色微微一变,随即笑了笑:“没想到裴小姐的消息这么灵通,我还以为这件事没什么人知道呢,看来还是没能做到算无遗漏。不过我这人做事一向信奉一个道理,有机会,就要牢牢抓住。”
“哪怕它不是我的。”
他目光如鹰隼,难得表露出一些真实意图。
“那就太好了,我与赵任长在这方面的观点算是不谋而合。”
裴椋挑了挑眉,微不可见的抬起手,“既然提到了机会,我早时听人讲过一个故事,古华夏里草原上有胆大的牧民会铤而走险妄图驯养野狼,无一成功,只有一个人例外。有人问诀窍,您猜猜他的秘诀是什么?”
她微微压低了视线,那一双眼睛如同浸润过冰凉的水,带着一往无前的锐气和压低的清冽笑意,手背关节的青筋微微绷紧,将手里的水杯压在桌面上。
叫人难以对视,却又如同具备魔性一般不由自主的被这一双眼睛拉住视线。
赵成平手心已经发热,抬起眼对上视线,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因为他的驯服方式与众不同?”
“不,实际上他从头到尾都没试图驯服过狼,他只是将狼散养在旁作为助猎。至于其中诀窍很简单想要趋使狼,那就必须得给够足够的肉填饱肚子,狼才会去作为趋使帮忙划分领地和猎物,这才能够得到双方所图。”
“可惜有人舍不得肉又舍不得狼,犹豫之间两者皆失。”
“赵任长,您说是不是这道理?”
“最近C区西边有两块地快要划分规划了。”赵成平目光定定的看向眼前人,舒了一口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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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椋走出门的时候,闻青斐还在外边等着,门板一推开她人立马就跟着被惊醒,伸手搓了搓额头,深呼吸一口气,“你们里边谈完了?跟这老狐狸周旋的怎么样?”
看着裴椋没说话,她下意识就提起心:“不会没结果吧?那老狐狸半天嘴里都在弯弯绕绕?”
裴椋掠过她,嘴角勾起:“想多了,我出马你不放心?”
“那就是有个说法了。”闻青斐眼皮子跳了两下。
走前赵成平最后说的一句是——
“但这块硬骨头究竟能不能啃下来,可不是完全由我说了算,最后还得看‘狼’的本事,不是吗?”
裴椋只应了一句:“当然。”
她现在也还是秉持着同样的观点,拍了拍闻青斐的肩膀,压低声音道:“C区有两块地快要动作了,最后这块骨头能不能动,全看本事。”
两块地?
闻青斐精神一振,眼睛瞬间亮了!咬着的烟头一个用力被压扁,连忙三步并作两步的大步跟上去,追问道:“不是,这玩意怎么个说法?你走回来说点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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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致跟闻青斐商讨一下那两块地的位置和后续要做的规划,还有之前过来的一些订单的洽谈和后续生产就已经耗费去了大半的时间,等再回到家的时候熊孩子都已经不见了人影。
裴椋随意的直起身,手臂顺着白猫的背上顺滑毛发一扫而过,明显能够看出好心情,简单打开卡槽和直播,“晚上好。”
弹幕已经期盼许久。
【终于蹲到今天直播了,大佬这回开播晚了两分钟,对比之前倒是还好。】
【上面的你有够无聊,有这时间不如多研究一下漆器的制作工艺,话说今天还会直播漆器吗?】
【版块应该还没结束吧。】
叶拆忍不住率先问道:“今天直播的还是楚式漆器吗?”
“嗯,楚式漆器。”
裴椋手腕一顿,“不过真要说的准确一点,沿用楚式漆器的风格,但实际上算是汉代漆器。”
她声音微低,呼吸起伏间连带着周围气压跟着微凉,汉代漆器依旧也是延续商周的风格,同样以黑红二色为主,只不过是新加入了些其他元素。
陈燕匆匆赶到直播间,总算是赶上没把事情给落下来,大佬的直播是能够落下的吗?
裴椋伸手按开卡槽,伸手用湿毛巾擦了擦,整个人都带上了些许寒气,周围空间狭小,然而窗外的夜色已经足够浓郁,带着湿寒的夜色。
带着泛白青筋的手背按在毛巾上,手指匀称。
裴椋率先拿出旁边木料。
“大佬拿木料做什么?之前不是记得没有……”张公子下意识看着屏幕道。
叶拆视线也跟着一顿,试探性的反应道:“第一步应该还是木胎工艺吧?昨天大佬做的就是木胎。”
他话语中也不太确定,但把握还是挺大的。
毕竟大佬前不久才做了木胎,总不可能突然换材料——
然而屏幕上的下一步动作却与想象多少有些出入,裴椋没有真正转向木料,而是简单放在旁边就拿起了旁边的一漆底。
叶拆顿时愣住。
好在大佬最终还是拿回木胎,他这才松一口气。
叶拆:“……”
这就是左右横跳吗?
然而裴椋只是简单交代两句就继续,木胎做出了一个盒类的形状,眼前人手腕微动,刮出一抹灰漆,作为第一道涂抹刮平在木盒上!
第一道漆灰也叫做“打底灰”。
这道工序的需要力求做到平整光滑,上漆均匀。
“打完底灰之后就是继续步骤将灰胎完全覆盖。”裴椋握紧关节处,牢牢抓着旁边一角,继续接着上第二层漆灰,然后她动作一放,单手抓着,一边伸手抽出旁边的纻布贴上未干尚且还带着湿意和粘稠的灰胎上。
需要紧紧贴牢不留出缝隙。
动作间她脊骨和肩线绷得更紧,手指关节被一根根捋平,抓着旁边刻刀刮去不平处,添补满缝隙。
叶拆视线被眼前屏幕吸引进去,继续往下看去。
但也很明显的察觉到了一些异常,大佬今天的工艺做的跟前些天的其他工艺似乎都不太相同。
然而叶拆也不敢肯定,
只能继续往下看去。
纻布贴牢未干的灰漆底后就是继续刷漆的过程,需要更集中注意力,因为需要更坚固的漆体,叠涂到第十层的时候终于有弹幕忍不住出来发言了。
【漆体是还要再刷上这么多层吗?一直耗在这关卡上停留的也太久了点吧?】
按照之前刷木胎的工艺来上灰漆也只需要到差不多十几层时候就够了,然而裴椋这会却一直在刷漆涂抹。
长久的沉默叫弹幕也隐隐跟着不耐。
夜间的凉气跟着透过来,裴椋拿旁边湿毛巾擦了把手腕,简单粗暴,指缝里干净但边沿依旧沾染上了不少漆液,叫她整个后颈升起热来。
闻言也只是抬了抬眼,但是没回应。
直到质疑的弹幕跟着增多。
【等了这么久了,大佬这回不也还是制作木胎漆器吗?忍不住问一句真的需要这么久的时间吗?】
【看的我有些疲劳,先切一阵子,等什么时候灰漆刷好了再回来继续看算了,大佬今天的直播太慢了。】
【谁跟着帮忙统计一下单单灰漆就已经上了多少层,我现在有点累,刚刚清点漏了几个。】
弹幕跟着感觉枯燥,然而裴椋指骨关节边缘泛红,清瘦的指骨抵着漆盒边缘,整个盒体的体积有半手臂的宽度,虽然已经能够称得上一句小巧,但整个工艺依旧繁琐,以至于需要更多的灰漆堆层去加固。
裴椋抹平最后一层灰漆,刮刀削去一些不平的棱角和凸起,连带着缝隙跟着一起填平,她整个略略有些绷着,视线不动,睫毛却跟着滴下来汗滴,滑落到下颌骨。
张公子看着弹幕也忍不住道:“大佬这回确实是慢了点,但也不用这么没耐性吧?”
他嘶了一声,往后仰了下身体。
“最近启明平台都在加快节奏,估计改变后应该也的确是不太适合慢节奏直播。”叶拆倒是清楚一些内情,对弹幕的反应也能算是平常可言,随口说道。
整个地方空间狭小以至于叫人燥热起来,后背贴着汗湿了一身也叫人不舒服,但眼前人似乎也没有受到多少影响,依旧平静重复自己手头上的工作。
刮完最后一道灰漆。
“……好了,现在来调色漆。”裴椋身体从旁边侧过去,拿出水瓶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缓解了下喉咙长时间未进水的干涩,继续道。
【终于到色漆步骤了!】
弹幕也终于跟着精神一振反应过来,裴椋刻刀切入内部,单边剥开漆层。
振刀搭着漆体边缘一角,挑出一层漆来刮在旁边,然后混入矿物颜料,原先粘稠呈现出深褐色漆体的生漆跟着转为更深一层的黑来!
衬着清瘦修长的手指,关节处有些磕碰破皮,加上些许泛红,但依旧不影响手臂动作,裴椋用刮刀混合调配完生漆,继续开始给漆盒上色,只不过这回的周围漆层都跟着被涂黑。
湿腻的呈现在表面,只等着稍微半干一些后她才开始做下一步动作。
弹幕终于反应过来。
【所以大佬是还要做之前一样的复刻对吗?没什么可看的,大佬要是之后再做这么个玩意能不能提前预告一声好叫我先走人。】
【看着漆器的工序都差不多,那就应该是了,昨天的就是楚式漆器的方法,估摸着今天也应该一模一样吧。】
【前面的来找事的吗?漆器不就是重复一天这也能够说没什么好看的?你行你上得了,再说谁跟你说就是一样的楚式漆器了?你还钻到了大佬脑子里当蛔虫?】
【不行就是不行,上面的才是有病吧?我还真就是不乐意看觉得无聊怎么了?还得所有人都得觉得重复的工艺有意思是吗?】
弹幕很快也跟着因为一句话互相生出各种观念,俨然又要是跟着吵起来的架势。
陈燕难以给予评说,她只沉默了下。
陈燕:“……”
她第一回打脸也就是信了这群人所谓的敷衍说法,然后就,呵呵。
然而同为看直播的,张公子的反应明显还要更剧烈,忍不住身体往前靠为大佬忿忿不平起来:“我靠,这也能够挑刺,一天天挑刺无极限了是吧?楚式漆器不就楚式漆器?还想要来个什么不一样的工艺?”
他舔了舔嘴唇就想无语。
然而旁边叶拆却没有反应,只是突然伸手抓紧了旁边的杯子。
紧紧盯着屏幕的视线停滞了一下,猛地一顿!
他视线落在胎体的漆层上,这次的漆器因为刷漆的层次太多被形容成枯燥乏味,可木胎周围这一层的漆层厚度却已经完全足够脱离出来……单独并做一个胎体!
“等等……这个漆器胎体……”叶拆终于发现了关键点的不对,大佬这回做的难道不是木胎吗?
弹幕质疑的声潮不可遏制的加大。
叶拆却只是艰难舔了舔嘴唇活动关节,如果胎体的确是木胎那繁复步骤可能真的无必要,但如果不是呢?
他说出了自己的猜想,张开在旁边愣愣反应过来,“既然这样,大佬这架势搞得肯定不是木胎了,可,那会是什么?”
对啊!
不是木胎,那还能是什么?
叶拆此刻只觉得自己血液逆流,一股热血直冲到头顶,只有一道声音在脑海里徘徊着,“那是什么?”
可惜的是裴椋没有给出解答,只能叫这个答案搁置。
屏幕上的裴椋已经按开卡槽,重新拿出笔和刻刀来,依旧是挑出几抹漆重复昨天的步骤,朱砂调色配合着黑色的漆体。
黑色的漆体衬着她清瘦的指节,显得有些冷色调。
眼前人在动作之前先却又是拿旁边的湿毛巾擦干净手上的漆体,冰凉的水渍几乎是叫人生出浸透进血管里的错觉。
水渍下一秒就被彻底擦干,然后开始提起笔继续下一步。
整个漆盒虽然黑底朱漆的确是勾画完了而且淋漓尽致,但留出的几片空白总叫陈燕隐隐觉得缺了些什么。
“难不成是大佬故意留着不继续的吗?但也不应该,黑红两色都已经勾画了也没有什么留在最后再去画的必要性……”
陈燕左思右想也没能够想出些什么来,反正应该不可能是敷衍才对。
她攥紧的手指显得有些僵硬,深吸一口气继续抬头看着屏幕。
眼前人下一刻做的动作却又叫弹幕愣了下。
裴椋拿出了旁边的一小块金和铁锤。
弹幕:“……”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要干什么。
【难道大佬已经反思了错误决定销毁?还是也清楚这回的上漆过程太无聊了所以增添新节目?】
【上面的你跟我讲段子还是开玩笑,上漆过程太无聊所以拿锤子搞新节目……呵呵,我现在还是觉得你更无聊些。】
【得了,应该不可能是上面这些个不靠谱的猜想,有这个空还不如研究一下大佬到底是在做什么步骤,当然决定销毁的可能性有百分之五十,还是挺大的。】
陈燕抽了抽嘴角,销毁?
怎么可能。
她略过满屏不靠谱的弹幕,却预感着大佬还要有下一步动作,只是这个动作是什么不得而知。
裴椋也不废话,言简意赅的擦了擦手腕,灌了一瓶营养液继续道:“砸下金片。”
“砸金片?”
陈燕动作终于动了动,下意识的诧异抬起眼。
需要砸金片做什么?
金块体积并不大,延展性倒是足够,她简单粗暴的砸下去几锤直接叫金块跟着变形展开。
“叮叮当当”的金银碰撞声和落锤的声音跟着混在一起,叫张开脑壳嗡嗡。
“……”
不得不说,总觉得大佬下锤之后之前还在质疑的弹幕倒是安静了不少。
然后就是克制了些力道的锤打,薄厚均匀,没有差异过大的情况。
纸片被锤到指甲的厚度才算是结束。
裴椋指骨和关节处的青筋隐隐凸起,捏着金片掂量了一下重量,算着薄厚程度差不多后她才收起手。
【我知道了!这是乱披风锤法!】
裴椋继续抬头看见弹幕,略略停顿了一瞬才重新玩笑道:“乱披风锤法?那拿这锤一个金片杀伤力也不够啊。”
她继续把几处金片绘制上图案然后跟着用刻刀切下来,然而陈燕隔着屏幕视角看不清楚,只能隐隐约约看见模糊的线条。
眼前人下刀利落,刻下去的弧度流畅,几乎是一气呵成,刀尖刻画下,金片才显现出勾勒的具体线条轮廓来。
是人,只不过是一个略显的微缩的人物,似乎是呈现着模糊的姿态出现,以一种飞奔的姿势向前跑去。
前方的贴片被剪裁。
弹幕不知道眼前的漆器制作又是怎么个法子。
裴椋却终于刻画完,拿过旁边毛巾擦了擦手,湿气混着冷进入血管,叫她整个人跟着从热气里出来一些。
刻出来的一块金片出来一个清晰轮廓,隐隐能够看见人形,又叫人升起疑惑。
叶拆忍不住愣了下,“这块金片雕刻,应该不像是其他啊,跟漆器差的有点大……”
“金片雕刻?”
同一时间,一直在忙着项目的严华终于是能够得了空抽出时间来,好久没有看直播几乎都快荒废了,他这一会打开直播间入眼的就是这一幕。
旁边已经累得整个人瘫在椅子上的教授倒是忍不住出声:“老严,你居然还有精神看直播,这项目都封闭研究三十多天了吧?”
“反正我现在是只想睡觉……”
他迷迷糊糊闭上眼。
结果当的一声。
他又陡然因为直播间里敲响的金片铮鸣振响声猛地惊醒,爬起来还是打算看直播,“啊,这一觉是睡不下去了,还是看直播算了。”
但大佬突然雕刻金片做什么?
具备同样疑惑的还有更多弹幕,盘旋在头顶的疑问挥之不去。
裴椋没有多说些什么其他,只是将金片贴上绘画好的黑底朱漆层面,沾了一层薄漆,覆于漆盒上,几张金片在光线的转角下熠熠生辉。
最先被注意到的反而是角落里一抹金色的圆形金片,中心被镂空雕刻出一只张爪飞翔的鸟,黑漆透过底部呈现出来,叫它更像是被金色所“包裹”!
黑色的金乌立在金日中,同样也是那句,“日中有三足乌。”
立于下方的反而是赤足追逐的人,不过与狩猎图形象不相同的是,他鸟首人身,背后生长翅翼,看起来形态奇异。
手里似乎是端着一盒丹药,隐约还能窥见其中盛放的灵丹。
仙人求药。
粘稠的黑漆再度被贴上一层,沉入其中显出对比的明显来,裴椋指节曲起,手腕一动便将漆面转向屏幕——
这会屏幕贴近能够叫人看的更为清晰,金色的羽人背后长着翅翼,鸟首人身,不同于更多羽人的体现,奔跑着追赶着金乌。
背后翅膀几乎叫他像快要跟飞起似的,金乌耀目,同背后的太阳悬挂于顶!
旁边寥寥几笔勾勒的云纹还带着肃穆之意。
陷入沉郁的黑漆里,对比的叫上面的浅金色更突出,光华流转变幻间如同一幅画卷剪影!整副图案霎时叫人震撼!
羽人预示着求长生之道,同时整副画面更为了然。
弹幕跟着霎时一愣,原先的质疑声彻底消失匿迹,像是被怔住一般半响才回过神来,
这就是金片的用途?
原先漆盒剩下的空隙被填补,羽人求药的图案极具冲击力,叫严华更是手腕一僵,几乎无法发出声音来!
喉咙像是黏在了一起,叫人只能愣在原地。
他愣在原地,旁边人却没有。
刚刚的锤金片没叫教授心生波动,这会的金银平脱却砸的他脑袋嗡嗡,几乎一瞬间失去所有听觉,只有眼前熠熠生辉嵌入其中的金片!
他一个健步冲过去拿起光脑,视线死死盯着眼前,嘴里喃喃出声。
“……金银平脱工艺,居然是金银平脱?”
他声音半响总算是缓慢的从喉咙里滚出来,带着迟疑和不敢置信,终于反应过来眼前工艺到底是漆器之中的哪一种了!
漆器里头失传了这么些年的工艺,居然还存在?
他这会脑子也不木了,人也不困了,只剩下一瞬间震荡的心神和沸腾翻滚起的浑身血液。
【我靠,神了——】
【谁刚刚说大佬只会搞重复工艺的?这会总该继续站出来发表一下刚才的慷慨演说了吧?】
“这副贴的是仙人求药。”
裴椋擦了一把手腕上沾到的漆点,浸透的冷意渗入血管,叫她整个人跟着一醒,原本带起焦躁和倦意的精神也跟着平缓下来,呼吸潮湿间带起了冷气。
直到擦完手才放下旁边打湿的毛巾,裴椋看了眼弹幕,抬起眼来随口跟着玩笑道,“楚国尚巫,汉代求仙。前者求祭祀丰足,后者求一长春不老——”
弹幕纷纷表示自己懂了。
【两大神教是吧?】
裴椋挑眉,“这么说也对。”
她视线侧过目来,只有眼前视野里的那副木漆盒子鲜明难掩,图上留出的空白几处似乎还在等待着空缺被填补,周围勾勒出的细密纹路显出缥缈之气。
还有没贴完的工序。
裴椋重新擦了把脸和后颈,把毛巾放到一边,干涩的唇瓣被舔了舔,重新开始抬起笔。
沾着旁边剪切刻下来的金片重新贴上漆盒,这一副画面又与先前迥然不同。
这回不是金乌,而是仙人骑鹿——
金片雕刻成的人物出现在黑漆的底面上,显出鲜明的对比,黑漆的底端还呈现着湿黏的状态,金片勾勒出的鹿线条极细,四蹄迈开似乎是往前飞奔的姿势!
寥寥两笔就显示出仙鹿的身姿矫健而轻盈。
骑在鹿背上的人则是一身羽衣,人首人身,背后生翅翼,似乎又像是身披羽衣一般,两腿也生羽,双耳不同的长,动作间仰头向前看去,骑在鹿上飞奔。
金片人物的流动感和想象力几乎到达顶峰,叫人只能沉浸其中。
极具动态的线条叫人一震,几乎是惊魂摄魄的一眼,黑漆下金鹿中的动态似乎就要即刻从中跃出!
“仙人骑白鹿,发短耳何长。”
裴椋定了定神色,抬起眼来,虎口还握着刀,指缝和关节处凸起泛白的筋骨,目光一动不动的看着黑漆上镶嵌着的金片银挡,声音平静还带着些许的模糊的字节,但足以叫人听的清晰。
“导我上太华,揽芝获赤幢。”
图上的场景似乎也隐隐约约对应了当时的诗句,求仙的想法可见其中,仙人骑鹿求长生。
羽人形象的出现,同时说明了汉代人们想要像鸟一样得到展翅飞翔的欲望,升入仙境,以求长生不死,灵魂永存!
眼前场景显出不同之前的肃穆和诡谲,但很快就结束。
似乎也就是这么一眼彻底告终。
但是工艺还在继续,也是最后一个金片,裴椋给金片背面刷漆增添些黏性,而后收起虎口的刀,重新把视线回归到眼前的漆盒上,勾勒的花纹已经清晰,衍生出的几个场景无一例外都带着人物。
之前勾勒的漆画和云气纹跟着延续了风格,绘制在左右,只不过略显差异的是整个漆器隐隐以中心为推崇,上下与天地同流。
金片在湿腻黑漆下显出更深的色泽,光线转向间熠熠生辉!
金灿灿的光线几乎叫人眼前一晃,而后面被勾勒云纹,寥寥几笔从红漆黑底中脱胎出来。
【我靠!这就是金银平脱工艺?真是小刀拉屁股,开眼了。】
【大佬还是一如既往的牛,靠了,前面还在说这回漆器不行的能不能过来自觉点打两巴掌脸,或者我伸手替你打了也行。】
【整个金银平脱的工艺简直巅峰造极,上面的人物绘画和金片结合太惊艳了!】
【这就彻底结束了?等一个老板的火箭。】
屏幕前的人影晃动,裴椋终于动了动,手腕上和后颈已经全是汗,打湿了指缝,用湿毛巾随意擦了两把,指节的关节处被剐蹭泛起红来,又隐隐凸起青筋的青白。
侧头看到弹幕反而挑眉诧异道:“还没有下播。急什么?”
【不是要结束了吗???】
弹幕忍不住发出了下意识疑问。
“还没完。”
裴椋只给出三个字。
严华忍不住愣了下,“还没有结束?”
弹幕也纷纷一怔。
可是眼前漆器已经勾画完了纹路,也已经做完了金银平脱的工艺,还有什么没完的?
他们几乎是百思不得其解,然而只能够接受事实继续往下看去,
裴椋视线下落按紧手腕,整个人身上都带着锐气袭卷而来。
下一刻她则拿起已经凝结几层干了大半的漆器,虎口握着刀尖一角,顺势借着力将整个塑形的木胎给脱离下来!
开什么玩笑——
之前异想天开的想法被印证,叶拆却彻底愣住,脑子就是嗡嗡一阵响,耳旁仿佛也不见了声音。
只剩下干涩的嘴唇舔了舔,不自然的活动了下眼球,才像是不敢置信的说道:“所以这漆器……真的不是木胎制作?”
弹幕也静默了一瞬,然后彻底刷过。
【不是木胎漆器吗?怎么这会……我靠!所以一开始最早时候质疑的工艺麻烦粗糙多出一大堆步骤程序其实因为制作的是根本不是木胎?】
【居然真给算错了,后面我都已经一直在忽悠自己这就是木胎漆器,没想到最后洗脑是给洗成功了,就是开头正确答案就给蒙错。】
【没想到千算万算还是栽了这坑把路给走岔了,我恨!所以这种工艺不是木胎到底还能够是什么?不记得大佬之前有提到这类胎体的说法啊!】
弹幕除了最初的震惊过去就是齐齐的一阵哀嚎声。
严华却是想反应过来似的,终于活动了一下眼球,伸手搓了把脸。
夹纻工艺,居然真的是这玩意。
屏幕上整个漆壳已经凝固彻底,从木胎模具上活动了两下顺利的脱壳下来,重量瞬间一轻,胎体全由漆体做支撑已经足够牢固,并且去掉后整个胎体呈现更薄的状态!
握在手里,只能用四个字形容,就是“轻盈牢固”。
并且在外边完全看不出痕迹,裴椋拿给罗科的那一批观音木雕用的就是夹纻的工艺,所以边缘看不出一丝破绽,底座却能够轻易掀开,中空容纳藏品。
裴椋擦干净指缝里的最后一点水渍,指骨凸起些许青筋,从旁边蘸取了胎体继续刷了几层内部更薄的地方,抹完刮平,整个胎体线条顿时更加顺滑流畅。
黑漆底金银平脱工艺的漆盒彻底完成。
裴椋视线一顿,错开到屏幕上,“你们把这当成了木胎漆器?”
弹幕:“……”
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的确是这样来着。
裴椋敲了敲刀尖,倒也平静,只是简单做了个科普。
“漆器的胎体分木胎竹胎陶胎,最昂贵的应该算是漆胎了,我手头上这个也算是其中一类,叫夹纻胎体,通常由木胎或者泥土塑形打底,刷多层漆加固胎体,完成后就是脱胎的过程。”
“一般来说夹纻工艺用于佛像的比较多,但用在这里也没错。”
张公子终于嘶了一声,痛苦的捂住脸,“我总算是明白了……”
大佬的套路就是她永远不按照套路出牌,以至于你以早前的观念惯性带入完全无效,不,也可能有效。
那就是被打脸的更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