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椋收缴完传单顺手多翻看了两眼, 也是直到现在,她作为幕后的当事人才真真正正的看了一回宣传单,传单内容果然跟闻青斐所担保的一样:“夸大其词”“坚决诋毁”, 恨不得对照出强烈效果。
通篇稿子都在踩着罗科, 严厉斥责机械零件问题, 以及吹嘘起无偿援助。
光是看着裴椋大致就能猜出当时场景下那些和稀泥的议员脑门上出了几斤汗。
闻青斐倒是一说起就兴致勃勃:“你要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啊,你是当时不在场没看见他们表情有多精彩,我掏出那张单子的时候不少人脸直接整个就青了,要么就是憋得通红!奈何他们有求于人,还是只能硬着头皮答应我的条件。”
“不过你怎么看到的?前几天宣传的时候都没见你问。”
裴椋:“你说呢?”
不等闻青斐反应她就已经接上后半句,直接道。
“都是你地毯式小广告的功劳。”尴尬是真尴尬, 管用也是真的管用。
裴椋一边咬着营养液一边坐在位置上开口,旁边的姜小牙顺着手爬上肩膀, 冲着屏幕挠了两爪子, 叫人又往后靠了靠,坐的漫不经心。
照常到了直播时间裴椋才打开屏幕。
“晚上好。”
弹幕纷纷涌入直播间。
【为了赶上这个直播间牺牲了一台光脑,血赚。】
【今天直播难得的。ps:早想知道前边的到底赚了什么?大佬的直播?】
【可能是撞了脑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弹幕都是人才, 血赚=血撞, 倒也合理。】
裴椋侧过眼一看见弹幕就挑了挑眉, 玩笑道,“这可不兴撞脑子啊,有风险,注意人身安全。”
她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 “今天直播的还是漆器, 就不多介绍了。”
“不过这次的大漆过滤提纯过一遍, 会更浓稠。”裴椋把最开始的罐子拿出来, 面上已经凝固了厚厚一层漆, 在氧气的接触下已经变作浅褐色和深黑的色调。
她用刀子刮了一点,硬皮被扯开掀出来,里面的大漆显得更为浓稠。
【有很大区别吗?】
裴椋看了眼弹幕,回过头擦了擦手把刮刀刮出来一抹漆,“很大区别倒是不至于,但的确不一样,这一步选用的通常是选用最好品质大漆,在质地上也会比平常生漆更粘稠,干的更快吧,比起平常大漆来缩短一半时间,干后的质地也会更坚硬,能够有更好的光泽和保护效果。”
裴椋简单解答,清瘦修长的指节微微显出骨节青筋上凸显的泛白来。
说着顺带刮出来一抹漆在刀上,深黑色的漆料像是牢牢固定着如同麦芽糖一般落不再来,半响才滑落陷入漆里,勾出一个小尖。
已经能够窥见浓稠可言!
陈燕不由得眼前一亮,推的确就应该是这种质地,只不过现在调漆的人少了,连带着市场都跟着劣质下来,真正优质的提纯生漆是不能够含有杂质的,劣质仿制品倒是能把成本连价格降下来,然而漆桐油掺多,出来的效果压根底不够坚固,只能是叫人功亏一篑。
“至于正宗到这种地步的,确实是少见。”
她愣了下,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裴椋气息有些微凉,带着些许潮气,她深吸一口气灌了两口水下去才好些。
紧跟着就是拿旁边毛巾擦了擦手,搬出来这回的木胎,刀尖两下随即出来一个造型更大的把手形状杯子。
张开刚刚兴致寥寥,肯定了这漆器没什么价值就打算张口:“要我说之前的犀皮漆还是惊艳,这回的漆器不知道行不行啊。”
叶拆挑眉:“看下去你不就知道行不行了?”
“今天直播可能有所不同。”
“不同?”
裴椋垂首,她今天难得因为提起了些许情绪而感到血液里涌动的兴奋因子,伸手拿过旁边毛巾擦了擦手,那一双眼睛如同被水浸润过,显得冰凉的同时却又目光灼灼。
“对。漆器在汉唐之时鼎盛,两朝风格又各自迥异,清朝之后剔红最为多见,但真的要说起漆器的风格最为浓厚独特的朝代——”
“还得说回到楚漆。”
裴椋沉下声音,紧跟着道来。
“楚代漆器?”秦年秋刚打算起身的动作终于彻底顿住!
她缓慢动了动手指关节,转而继续坐下来看着屏幕。
张开也张了张嘴,讷讷道:“这什么类别,没听过啊……”
【楚漆?没有课代表前来科普一下???】
【上边的,你指望课代表还不如指望自己,犀皮漆这种晚期产物就已经断层了,更不要说楚漆这种一听名字朝代就还得往前推的。】
【这我就开始有兴趣了。】
“没听过就对了,往下看下去吧。”裴椋伸手把打开的窗户合拢,狭小的空间里瞬间变得闷热,带着沉闷的冷色调。
清瘦指节抓着旁边的盒子,把朱砂掀开。
粉末沾到一点指节,缝隙里也跟着被染上一角丹红。
大漆混入其中,褐色偏于红棕的色调瞬间多出一抹鲜亮异色,融合搅匀之后刀尖再挑起大漆,生漆顺着刀尖蜿蜒滑落,顺畅丝滑,最后卷起一个小勾露出痕迹。
生漆已经混合成了朱砂的深红色,裴椋手指关节抓着一角,因为用力以至于手背上的筋骨泛起些许的青白来,在屏幕下青白指节与红漆的对比更是愈发鲜明!
秦年秋已经屏住呼吸,正看得沉浸的时候,外边正好传来了剧烈的敲门声还有拦人吵闹的声音,“这不是我定的包间,凭什么不让进!”
旁边还有人在拦着,传来的语句有些烦躁,“把人按住了,别叫他给我闹事。”
叶拆已经不耐烦的被打断几次思路,“外边到底在吵什么?”这都已经是私人包间了还能被一再打扰?
秦年秋也停顿了一下,走出去打算喊服务员问问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谁知道刚推开门就与人对上眼。
正是谈敬。
他看着人还惊讶了一下,原本满是怒气的表情瞬间恢复笑容:“居然是秦小姐。”
“谈哥!”旁边青年终于挣脱开束缚,怒气冲冲的扯着人,像是想叫谈敬给评评理,“你看看,我就说过这包间是被他们转出去的!还扯什么换包间,我先预定的包间凭什么换?谁出不起这个钱了?”
“谈老板。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没有被人指着鼻子骂的爱好。”秦年秋神色也冷下来,“而且这个包间一直是长期预定在我们名下的,没有出售的可能性。”
谈敬额头青筋狠狠一跳,暗骂了一句旁边的蠢货,摆摆手让人先把人拉出去,“叫他们换个包间,就说我们同意了。”
旁边叶拆听着这一出闹剧,眼皮都没抬,只朝着旁边问了一句:“这谁?”
张开卧槽了一声拉低声音,“叶哥,C区。C区的谈敬。”
叶拆这会瓜子皮也不吐了,喉咙也不咳嗽了,坐直了身跟着抬起头来,饶有兴趣的舔了舔嘴唇,“C区的那个谈敬?”
他扬起声音,冲外边问:“秦年秋你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都用上谈老板来包间了?”
谈敬眉头微微一拧,不过还是随意笑道,“是这里服务生的问题,原本我让人定的包间是这地方,结果绕道过来走了一圈才发现已经是你们先上座了,这不是一个不愉快我表弟就闹起来了,非要讨个说法。”
“他年纪小不懂事,刚刚骂的那几句也不是故意的,又打扰到了秦小姐,这一次的花费记在我账上就好了。”
这事倒是也不复杂,给出的理由一样叫人接受。
“不过既然也清楚了来龙去脉,我也就先走一步去——”
张开倒是没觉得是多大的事,熟门熟路的摆摆手:“来都来了!一个包间的事算什么大不了的?那用的着来来回回的换,麻烦,你在我们这坐会得了!”
旁边秦年秋和叶拆的目光齐齐投向他。
张开话语停顿了一下,抱着瓶子也意识到场面的不太对劲:“……嗯……就乐于分享?传统美德?”
“既然张公子就宴请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谈敬挑了挑眉,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应的从善如流。
“谈老板——”叶拆额头青筋跳了跳,嘴都还没张开到喉咙的话就被全数堵回去了,偏偏看着这架势还没法说些什么。
好在屏幕上大佬的直播还在继续,声音瞬间将他们拉回来。
“这是在?”谈敬看着眼前的屏幕有些疑惑。
“哦,你说这个啊。”张开毫无障碍的接下去,给他解答,“我们看大佬直播呢,这包间的屏幕呈现效果一流!绝对吊打市面上那些垃圾性能的屏幕,大佬直播间这种马赛克像素都能给转换成高清了。”
“直播?”
谈敬嘴角抽了抽,他想过这群人在喊可能是因为看机甲比赛,可能是在玩赌局,唯独就是没想过这么“朴实无华”的选项……
居然还能为看个直播包间,就追求一个屏幕效果,是他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了吗?
裴椋那头已经开始调色将内壁覆盖上麻布,内壁紧贴着刷上一层漆,直到完全覆盖才停下手。
“现在上漆。”
“不会还是像上一回的犀皮一样吧?”
“错了,应该说楚漆的风格完全不相同。”
裴椋玩笑道:“可以理解成鸿沟的区别。”
外层覆盖的黑漆打底已经干透了一层,因为湿润的大漆融合的恰到好处,没有起皮也没有褶皱情况。
裴椋这才沾了画笔涂一笔红漆,紧跟着在头顶开口:“这次来描绘,狩猎图。”
声音越过头顶,却下意识叫人绷紧了神经。
漆器最早期就开始有了记载,“禹作祭器,墨染其外,朱画其内”。
春秋战国时期一直到汉朝这类狩猎纹饰都是留于漆器表面的常见涂饰,战国时期常见的要么就是播种要么就是狩猎纹,记录当时的一个生活场景,用作于食器与祭器居多,祈求食物充足。
而为了体现勇猛,狩猎图的这种紧张刺激的角逐刻画更是叫人血脉喷张。
狩猎图一共分五部分。
裴椋率先将上面的漆面刮平,黑漆纹路流畅看不出裂痕的细缝,她紧跟着手腕在旁边一点,极细的笔尖点在调好红漆上蘸取,重新勾勒上漆面。
黑色的大漆做底,红色的纹路极细,纹路流畅手腕几乎是一气呵成,动态的画面即刻腾跃于漆面上。
是一只猎犬,朝着前方的鹿做迅猛的奔袭状,前方的“猎物”几乎是惊慌失措调头就跑,整个动作几乎是一瞬间内反应过来的事,红漆勾画出的寥寥几笔直接呈现出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迅猛狩猎!
整个鹿的身姿矫健轻盈,在黑色的漆面上成为一个点状飞跃,红漆勾勒的弧线练成一道细线,几笔勾画!
直接越成弧线,飘逸轻盈到了极致!
裴椋猛地收笔,手指关节青筋绷紧,在最后一道线上顿住。
秦年秋手里拿着酒杯的动作一停,动作彻底停下,眼睛半点不移动的紧紧盯着眼前一幕!
然而屏幕上的画面还在继续延伸,朱漆勾画出下一幕场景,猎犬迅疾扑猎,鹿迈开四蹄仓皇狂奔,前方再出现一人,寥寥几笔勾勒出现在鹿前。
整个漆面转向一变——
迎面的人着冠系带,长袍及足,手中牵着的猴则已经迎鹿而上,前后围攻,彻底封死了最后一条生路。
也意味着围猎即将告终!
整幅图衍生完毕,看着的弹幕才恍若刚刚抽回神一般,秦年秋跟着舔了舔干涩的唇瓣,手腕动了动,哪怕是动作移动间洒出去了一些水渍也叫她浑然未觉,“漆器——”
靠!这才叫做狩猎图啊!
陈燕比她表现呈现的直接更多,隔着屏幕嘴唇翕动了下,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狠狠搓了把脸,身子重重往后一仰就开始叫好:“好!要的就是这么一个效果!”
她目光几乎灼热,死死盯着眼前屏幕。
“叫什么?大佬的直播回回叫的这么大惊小怪!”陈毅在旁边反应过来,立马咳嗽两声提醒女儿,“你就不能学学我吗?淡定一点,别老是一惊一乍的。”
虽然实际上他手指也出了一手的汗,激动的心情不下于陈燕。
陈燕:“……还学呢,我看您老也没差。”
她就没打算搭理,老爷子是个什么德行说的不清楚一样。
【狩猎图看的我血液沸腾了!】
【沸腾?懂了。现场制作人体毛血旺呗?】
裴椋险些没忍住笑,清了清喉咙随手收起笔,“夸张手法,不要理解错误。”
谈敬眼角抽了抽,看到这里听见声终于认出了人,贺椋,不,裴椋。他听说过这位低调的传言不少回,但怎么就不知道她还会漆器?
还已经沦落到了开直播卖艺的份?
不等他一片空白的大脑再进行什么思考,裴椋就已经重新按紧虎口压着的笔尖,勾勒上了最后一道猎犬的毛发弧线!
笔触算不得精细,却带着更为粗放的原始气息。
张开已经扯着嗓子开始叫好:“不愧是大佬!”
【我靠!这就是楚式漆器?刚刚差点直接叫我从椅子上摔下去,真的太强了,如果战国时期的楚式漆器真如眼前呈现的这样,那被叫做漆器的巅峰工艺也实打实没错。】
【上面的你倒戈的也太快了吧?而且楚式漆器是很牛但也不至于称呼上一个巅峰的词,用的也太过。】
【说过了的建议自己来一个,你来了我就认说巅峰不恰当。顺便多问大佬一句,这就结束了?】
显然还是有弹幕保留自己一开始的原先态度。
裴椋擦了把手,手腕和清瘦的指缝里跟着沾染到红漆一角,泛起些许的痒意,但又很快被浸透冷水的毛巾上覆盖下来的冷气所取代。
她整个背脊被出的汗给打湿不少,脊骨凸出一角,嶙峋且凹凸不平。
“没有结束,还差一些。”裴椋随口补充了一句,手指关节被拿着毛巾用力擦了两下骨节处泛红,重新拿上细笔。
毕竟整副图到现在才完成了四分之一的过程——
“整副画面分为四圈。”
隔开的红色纹路也被勾勒一道横截面,手腕极其稳。
黑色的漆面继续被添上几道云气纹,黑红二色缠绕却又结合的恰到好处,融合成一幅诡谲的图案!
红漆被勾描,裴椋重新沾了漆色继续,下一幅的狩猎图却又换了主角,
猎人手持长戟追杀,野牛从正面低首扬起兽角也跟着凶猛冲击而来,气氛紧绷激烈。
就连带着野牛的牛角和鬃毛也刻画的栩栩如生。
后面站一猎者举起手臂弯弓搭箭,几乎正在等待下一步行动,即刻形成夹击之势,整个画面被浓缩在一副图面上,激烈的厮杀狩猎仿佛发生在下一刻!
野牛倒地。
猎犬拖行它的尸首,而其余人则纷纷瓜分猎物的尸身。
黑底漆朱红色,色调浓郁显深,带着肃穆的两到红色剪影在面上显得极具动态和氛围!
这才是狩猎之称。
裴椋提起笔描画完最后一笔,擦了擦指腹,冷气才后知后觉的倾袭而来。
浑身血液却滚烫到几乎沸腾,叫她视线跟着停顿,漆黑的瞳孔动也不动,直到冷气渗透进掌纹血管,慢慢吐出一口气。
整副画面都带着原始的角逐气息,又融入了祭祀的肃穆,恰到好处的展露出了一副画卷。
弹幕显然也深受震撼。
【狩猎,这个词一开始没起眼,现在来看……还真的没错。】
【震撼到了,战国时期当时的狩猎就是以这种形式进行的吗?完全没接触过这方面的资料。】
【上面的孤陋寡闻,战国时期虽然很多不可考,不过参照之后朝代的一些狩猎纹倒是也跟着残存了不少,随便找找也能搜到。】
裴椋视线扫过弹幕,把毛巾搭在一旁:“不完全准确,后面朝代的狩猎纹跟战国时期的还是有区别,后边朝代的狩猎纹已经更趋近于一种表演与娱乐,这个时期的狩猎纹则是完全展露当时的原始厮杀面貌。”
她声音一顿,“不过现在先画漆,后面再提。”
漆面上勾画的红漆已经有了微微凝固的迹象,裴椋也不再废话,继续提笔沾了些许红漆,下两层的狩猎纹同时进行。
下一幅图还有猎犬与野猪据地相持,野猪形体庞大鬃毛尽显,整个的刻画则更为狂放,嘴里獠牙毕露,另一头猎犬则已经抬首狂吠,寻找时机围绕左右,似乎是下一秒就要扑上去取缔猎物!
整副画面立刻动了起来,
云气纹勾勒画面,交错在几层图之间,黑红两色交错间显出更深的色调,带着狩猎图的狂放矫健气息,又透露出微微的肃穆之意。
整副图的结构完成最后一笔后,器具也跟着显出原形。
裴椋握紧笔尖,极细的笔尖沾染红漆,云气纹被两笔弯曲而勾点浮现图上。
黑底红漆的器具图上一共五层,绘制狩猎图中间二层交错云气纹路勾画,猎犬追鹿,猎者狩牛,几幅画作浓缩成图案呈现其上,狩猎的肆意之意显示的淋漓尽致!
带起酣畅的狩猎之感,霎时间沸腾起浑身血液!
一时间呈现出屏幕上的感觉反而比真实狩猎图还要叫人神魂俱碎!
陈燕愣了半响终于把自己的魂给找回来,血液仿佛也跟着一同沸腾一般,几乎是按奈不住的发烫,犹如灼烧之感一般把她烧的喉咙干哑。
张了张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楚地漆器……”
秦年秋已经抬起首,目光无比正式,随手放下手里的杯子:“果然……”
【这是什么做盛放的器具吗?】
裴椋伸手把整个器具旁边的扶手握了握,“不,这叫卮,在战国时期通用的酒器。把酒也叫持卮。赐之卮酒这句话就是在说这个。”
弹幕顿时被勾起好奇心来。
【盛放酒的器皿吗?能装多少啊看这么大的造型。】
裴椋擦干净手,用清瘦的指节搭在器皿边缘并不真靠近,粗略丈量了下,“普遍容量大概能装个四升左右吧。”
她声音微凉透着沙哑,在夜色里显出平静来。
重新把卡槽合拢,轻微一声扣紧。
整个光线变转,黑底的漆色显得更为浓郁,朱漆勾画的图案呈现在其上更为鲜亮,带了些许微干的迹象,带出一副诡谲神秘的画面!
上面的狩猎图激烈流转衍生出一副转向,结构沉淀,凶猛而带血气!
“楚有祠者,赐其舍人卮酒。”
裴椋视线似乎是一顿,脊骨突出,清瘦修长的指节搭在一旁,指骨微微攥紧泛起青白来,关节处又磨蹭的有些发红。
她声音显得很低,越过头顶只是一刹那。
秦年秋听清楚了,忍不住愣了愣,
陈燕彻底回过神来,
张开更是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捏着的一颗心终于彻底松懈下来,转而才是后知后觉的兴奋。
“我草!大佬牛逼!”
【我靠!这一眼的光线真的把我给惊艳到了,卮器真的牛!我宣布之后大佬直播里的第一名就是卮器当之无愧了!】
【前面的我劝你不要宣布太早,看过大佬长久直播的观众衷心劝告,除非你的自信超出凡人,不然后面还有的打脸。】
【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等着有人说这句呢,千万别提醒,截图记录了上面的id发言,倒计时等打脸时间到来,我就记录下算算还差个几天。】
弹幕跟着一阵回过神来,也开始了无缝连接彩虹屁模式外加吵架争执。
屏幕外只有谈敬沉默的格格不入,但看着眼前的场景他掌心还是已经濡湿,终于从喉咙里吐出两个字:“卧槽……”
他总算是知道为什么裴椋的直播间能够维持上这么高的热度顺带着叫这一群人都“收心改性”了!这是真的用硬实力说话啊!
赵倩倒是抓紧时间抽空问了点专业问题。
“楚漆都是以红黑二色为主吗?”大佬今天比例过高了些,之前搞推光漆和螺钿漆器时候反而很少动用到这两色的结合。
她有些诧异忍不住顺势提出疑问。
“几乎都是,不过同样也有一些不同的。”裴椋没有说完后半句。
赵倩也不在意,继续问下去:“那为什么普遍都用红黑二色呢?是因为好用吗?”
“也算是。楚人尚巫,同样尚火。所以楚漆会更好偏向红黑二色作搭配,之后这么个习惯也就沿用下去了。”
再加上一些实际用途原因,漆器以红黑为主色是因为生漆由采集的乳白转为红棕后再添加朱砂或者铁剂就能得到更加纯正的红色或黑色,制作红黑漆器比调制其他颜色要方便的太多,省时省力。
雕漆里剔红剔黑两色类别就是最为多见的,剔犀虽然只是混了两色的代称,但也是多以红黑为主。
不过倒也不能够囊括全部,只是拎出来讲讲而已。
裴椋沉吟,重新将手里卡槽按回去,随意解答了两句。
算作是回答完所有问题,赵倩掐了掐手心沸腾的血液总算是按耐下去,深吐出一口气动了动僵硬的指节。
裴椋气息也跟着沉寂下去,“好了,今天直播就到这里。”
“……感谢“天下第一帅”的火箭,下播了。”
她声音顿了顿,随即跟着抬手按灭屏幕。
旁边的通讯同步响起,那头闻青斐的声音似乎是累的,沙哑的说不出话来,但也压抑不住兴奋:“机械零件已经全部运到了,就在这边。而且那个宣传确实很管用,现在已经洽谈到了不少合作。”
这同时也就意味着,她们的版图有了第一步的实践能力。
裴椋:“既然可行那就继续,不过你这声音可得歇一歇,别到时候说我压榨劳工了。”
闻青斐:“我也是这么想的,歇暂时歇不下来,事情太多了,而且还有一件事——”
“什么?”
“赵成平那老狐狸点名想要见你一面。”闻青斐眯了眯眼,出声道。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那老狐狸死咬着人不松口,我已经说过你不方便抽不出空了,他硬说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行,只不过这地的审批也得等到那时候。”
一想到这里闻青斐就忍不住骂脏话。
裴椋捏了捏手心里落灰的一块漆液,浮在指腹上被涂抹的鲜红,指尖擦着毛巾,大致也能想到赵成平的想法,无非就是不放心她这个幕后合作者的身份,“我知道了,那就约他一天后见吧。”
挂断闻青斐的通讯,又紧跟着接到另一通来点,那头谈敬直接开门见山道了句恭喜,还多加一句:“你那漆器不错,卖吗?”
裴椋也很爽快:“不卖不转。你看直播了?”
谈敬翻了个白眼:“这不是废话吗?不过听说赵成平盯上你了?”
“你消息倒是够灵通,不过不用操心。”
裴椋声音淡定。
她收拾完工具走出房间,熊孩子尚且还在厨房径直拿出一碗面来,搬了个凳子试图去够上面的调料,摇摇晃晃的还没给踩稳,像是下一秒就要翻掉,裴椋伸手一按着旁边门,抬了下手就越过他把柜子上的面端下桌子,顺带着又把人提着后颈拎下来了。
“你这个子还需要再长长,还有,没事不要进行危险操作。”
裴椋抬起眼,走去旁边倒了热水。
她按紧卡槽把大漆贴上防护膜盖好,动作间把旁边的纸张拉出来,正好就是之前那张,裴椋拿起纸反复看了两眼。
找人还是得找人的。
只不过找谁就成了一个问题。
叶拆秦年秋这群人似乎都不太靠谱,陈倩也不行,她跟主区身边搭不上边,想来想去要么麻烦严华,要么就是找其他人选。
正好此时手旁通讯亮起,是陈燕发过来的私信。
【大佬,您之前那个金漆大神龛有出售想法吗?】
她那头小心翼翼的掂量了下说法,生怕裴椋有什么其他疑问或者不满。
裴椋:“……”
不知道为什么其他人叫还好,看着陈燕叫大佬就莫名叫她感受到一阵怪异。
她抿了抿唇,动作脊骨凸显,难不成是之前被坑进去的心理阴影?也不太对。
她言简意赅:“抱歉,当前没有出售想法。”
陈燕悬着的一颗心落地,有些遗憾的吐出口气伸手抹了把脸,不会出售,这也就意味着最后渠道也跟着彻底消失,但是大佬的决定却也只能够接受,就是……
就在她还挣扎着到底要不要放弃的时候,不料对面却又转折了一句话回来。
“能说一下需要金漆大神龛做什么用途?”
陈燕顿了顿,随即立马反应道:“我就想要拿来做展览,因为之前一直有个心愿没有了结,家里还有做小神龛也跟着落了灰,就是想凑起来成全一下心愿,之后估计可能也更多用于开放性展览,预期售价在百万下都没问题。”
她声音顿了顿又觉得自己说法有些冒失,一般大佬好像也不太喜欢作品展览,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行。
出乎她意料,裴椋那边在长达五分钟的时间过后给出答复。
“如果只是展览……可以。”
可以——
什么可以?
陈燕一愣随即舔了舔干涩的唇瓣,终于动了动把麻木的脑子反应过来,血液顿时烫的她整个人一激灵,反应过来,金漆大神龛居然真的可以交易了?
裴椋浸湿的毛巾浸透掌心血管,抿唇问道:“四十万可以吗?不过有个要求,其中抽出十万尽量做整个金漆木雕的维护工作。”
“行!当然没问题!”
陈燕振神听着,虽然有些意外大佬会主动提出抽出十万来做维护,但对她有益,也没有什么不答应的道理,“我明天就把资金取出来打款过去。”
她搓了两把脸,关掉通讯后才跟着开始冷静下来,然而金漆大神龛近在咫尺的消息还是叫她难以平静。
旁边老爷子正巧走过来。
“金漆大神龛我找到大佬去了!”
陈毅就看不惯她这劲头,挑眉缓和了下口气道:“你这话颠三倒四的都在说些什么?金漆大神龛你就不要觊觎人家的了,也别再给人大佬搞个举报。”
陈燕笑容一僵,扯了扯唇角冷哼,“大佬同意大神龛的售卖了。”
“什么售卖?大神龛——”
陈毅顿时愣在原地,脸部肌肉都跟着动了动,似乎都带着诧异不敢置信的质疑道:“真同意售卖了?怎么可能!不会是你听错了吧?”
按照大佬的性格之前售卖就没有一个是真出手的,这会却罕见的出手给了陈燕,简直不合理,因为运气好吗?
“我一字一句亲耳听到的,怎么可能有错?有错我也不会在这里跟你吹了。”陈燕毫不留情的回击老父亲。
陈毅沉默嘶了一声。
“明显是我的人格魅力和坚持不懈的毅力打动了大佬。”陈燕抽出书来,强装出面上的淡定,然而嘴角嘚瑟的得意和喜悦怎么也掩盖不住。
陈毅就哼一声,“你这纯属捡漏,也可能人是急用才出手的呢!”
“急用?大佬还能有什么急用,你这是看不起大佬能力——”
陈燕随口回了一句,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陈燕还沉浸在狂喜之中时候,对面突然又来了通讯,她本来以为是大佬有些什么叮嘱,结果对面却突然道:“你有空帮忙担保一下学籍证件吗?”
学籍证件?
“这个……”
似乎是隔着屏幕感受到她的疑问,裴椋只简单解释:“有点用处,如果你没空的话就不麻烦——”
“不麻烦,真不麻烦!”陈燕愣了下,缓过神来连忙打断道:“有空!这个没问题的,我在局里那边有认识的关系,办下来流程挺快,如果这个不行还能再用其他法子。”
大佬开口,没空也必须有空!
唯一问题是,大佬要学籍证件做什么?
陈燕抓了抓头发,倒也没多想,就是又在挂断通讯的时候想起来老爷子刚刚的话,“所以……”
难不成这就是大佬的“急用”?
-
陈燕还真误打误撞预言准了,只不过当事人这边除了要解决学籍的问题,还有一部分的难点就来自于之前修复工具的缺少,还是得去定制工具。
裴椋一早就已经到了门口,直接敲了敲关着的卷帘门,铁门紧闭锁着,只有里头传来的一声不太耐烦的声,透着痛苦的困意,“什么事?”
“薛辛。”
外边只有两个字。
得了。
薛辛一听就知道,这是催命鬼来了。
五分钟后,薛辛顶着她的一头红头发出来,在黑暗里宛如燃烧起的火焰一般,嘴里痛苦念叨着:“我的祖宗,你可真不让人好好休息一回,”
裴椋:“……”
她选择提醒道:“已经七点了。”
薛辛:“七点钟了?行吧,你这回找过来又是打什么来着?”她整个人精神似乎恢复,跟着语调从懒洋洋里收拾起来一些。
“修复工具。就这张图纸。”裴椋正好把手里的图纸画了一份跟着拿出来递给她看了一眼,下颌骨绷着,整个人像是窝在寒气里,嘴唇显得更薄,“能打吗?”
薛辛视线被图纸彻底给吸牢,半响才抽出神来回答道:“……能行是能行,不过你这要打的工具没有壳子参照步骤还复杂,花的功夫和时间估计还要长一些,大概最快也得要七八天,要是慢的话就得十天往上走了。”
这倒是比裴椋预期来的要短,她颔首直接道,“行,全款我这会转给你,七天后再来一趟。”
她眉眼微凉,在清晨里看着不甚明晰。
薛辛:“……”
她刚刚说的什么?不是说的七八天吗?怎么这人一口就定了最短数字。
她整理了一下语言试图开口:“不是……”
“什么?我这会得去趟监管局,有问题你赶紧说。”裴椋没仔细听,已经转了全款过去,看了一眼时间匆匆抬头开口。
“……算了,没什么。”
然而薛辛只能掐了掐人中,重新卷起图纸往里走,一边走一边恨恨的磨牙点根烟拍了拍自己脸。
看来这些天又不能多睡懒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