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他的话, 莱尔维亚微微一愣。
还不等他想明白达达利亚突然说这句话的原因,一种异样的感觉已经从心底缓缓冒了上来。
……又来了。
他微微皱起眉头,感觉自己的心也被这双手臂裹住了一般, 因为升温, 开始缓慢加速。
他不知道的是, 达达利亚以前可不会说这种话;而碍于记忆,他也无法体会这件事的可珍惜之处。
达达利亚睡得太久了。他们进入璃月时是初春,解决障秽时是仲夏,达达利亚苏醒的现在,季节已经滑过黄叶葳蕤的秋天,向着初冬迈进了。
璃月的冬天干燥, 相比起至冬来说,算不上有多冷。因此莱尔维亚穿着普通的常服, 此刻有些不适应地侧了侧头——他感觉到孩子频率不快的呼吸穿透衣料, 将肩膀那一小块灼烧得又湿又热。
门外的千岩军已经走了,走之前十分尽职地带上了门, 留下两位“救璃月于水火之中的功臣”留在房间里。
璃月七星并没有向外公布障秽一事, 也对每一位千岩军下了封口令。因此,即使璃月港内关于之前的事情众说纷纭,他们也绝不能透露一个字。
但这并不代表, 千岩军内不知道之前事件的内幕。听说解决这件事情的正是来璃月“旅游”的两位兄弟,为此他们受了不轻的伤,七星对他们礼待有加, 在总务司内提供专供他们修养的地方。
这原本也是一个秘闻,因为玉衡大人不小心说漏了嘴, 才在千岩军中传开来, 掀起轩然大波。
当时, 有不少人都想被调去月海亭充当护卫,不仅相比在军中轻松许多,还能见见传闻中的两位大人——传闻他们年龄不大,但对于在危难关头对璃月出手相助的外国友人,千岩军大多抱着极大的好感。
虽然,两人之中年长的那位,稍稍有些奇怪。
“不知道是什么仙法,来无影去无踪!”
一位千岩军士说。
“怎么会?”旁边的人诧异道,“外国也有仙人不成?那位也是吗?他带着亲眷来跟璃月仙人联谊的吗?”
说这话的人被人群中伸出的战友的手掌扎扎实实地拍了一下,同僚中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而传闻中来璃月联谊的外国仙人,此刻被一双手臂制服得牢牢实实。
这家伙明明没什么力气,却使出吃奶的劲,把他的脖子搂得死紧。其实这点力气他随随便便就能挣脱开来,理智也告诉他现在让达达利亚好好休息才是正确的,但不知为何,对方的手臂就是变成了一道锁,将他挣脱的念头完完全全地锁住了。
正当他思考是不是应该妥协地敷衍一句“不和他说话”,好让达达利亚将他放开时,小孩却突然松开他,将脸埋进枕头里不说话了。
莱尔维亚:?
他盯着达达利亚乱糟糟的发顶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沉默了好一段时间了。
璃月的的雕花门栏都糊着轻薄的白色料子,透光性非常好。此时室内的光线并不刺目,反而亮堂又柔和,莱尔维亚将蒙头的被子掀开,看见了达达利亚掩在凌乱橙发下头、红得滴血的耳垂。
少年盯着看了两眼,心中不免有些惊奇:
世上有人会因为后知后觉自己说的话而羞耻到抬不起头吗?
不管有没有,反正现在达达利亚是了。
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以后,他恨不得在床上开个缝隙钻进去——尤其莱尔维亚的沉默为这份情绪火上浇油。
他将脸埋进枕头,只露出鲜红的耳朵,恨不得能就地将自己捂死。很快,他感觉到莱尔维亚掀开了被子,脑袋卡壳了一下,又伸手将自己的耳朵捂住了。
莱尔维亚:……
什么?橙色的鸵鸟。
眼看达达利亚在枕头里憋得面红耳赤,黑发少年伸手,Www.52GGd21格格党m轻轻覆上他后颈上白皙的皮肤,安抚性地捏了捏。
入手的温度稍稍有些烫了,这让莱尔维亚皱起眉头。
“抬头。”他出声提醒道,“你要憋死自己吗?”
达达利亚僵了一下。这只手和梦里不一样,手掌的温度很低,现在后颈像是贴上来一块凉幽幽的冰史莱姆。捏自己的时候,像是史莱姆张口毫无威胁地咬了一下。
史莱姆有嘴吗?
不……他在想什么?!
达达利亚惊恐地发现,对方的手掌非但没有给他大脑降温,反而要让他思维过载了。他反手去抓莱尔维亚的手,开口解释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脑袋里全是糨糊,晕头转向地不知道说什么。
然后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发烧了。
怪不得刚刚感觉这么冷……
他抿紧唇,松垮垮地抓着少年的手,十分虚弱地闭上了眼睛。
印象的最后是莱尔维亚坐起身的声响,以及贴上额头的冰凉手掌。
“发烧了吗……”
对方低声自语道。
他寡淡的声线飘进达达利亚耳朵里,孩子在昏昏沉沉之间皱紧了眉头。
为什么……不会担心呢……
*
这一觉又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达达利亚骤然生出已经往生极乐的恍惚感。
简直就像刚醒一样……在这么睡下去真的不会将脑袋全部睡空吗?!
他忧心忡忡地想。
但好在干得冒烟的嗓子和肿痛的喉咙将他的意识拉回凡间,达达利亚昏昏沉沉地伸手摸了摸枕边——凉的。
莱尔维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现在这张不宽不窄的床上,只有他一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达达利亚感觉有点儿冷。
好在惆怅的情绪还没完全飘起来,就被旁边的声音打断了。
“感觉怎么样?”
语气很柔和,咬字都斯斯文文,满是书卷气。
最重要的是,很熟悉。
达达利亚艰难地侧过头去看,眼里撞进一头健康的绿毛。架着眼镜的不卜庐主人温和地笑道:“又见面了,达达利亚。”
……是白术。
几乎快要生锈的记忆慢慢冒出来,达达利亚想起了上一次见他的场景——那时候被他捡回来的空身受重伤,仆人大半夜去请白术出诊,他还带来一位叫七七的小姑娘。
想到这里,达达利亚的视线往旁边微微一挪,可惜没能看见熟人。
“在找七七吗?”白术善解人意地道,语气是一贯哄小孩子的温柔耐心,“很不巧,今天七七不在,她正留在不卜庐帮我接待客人呢。”
原来如此。
达达利亚点点头,声音嘶哑地开口问好:“好久……不见,白术先生。”
嗓子很疼,但为了能让白术听见自己说话,橙发孩子没有刻意收敛音量。
只是一句普通的招呼,说话的口吻却带着超出这个年龄的成熟。这样诡异的违和感让白术的笑容微微一顿,但他很快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惊讶掩饰掉,弯起眼睛说:“在你睡着的时候,我们可是见过很多面了。”
达达利亚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负责自己身体状况的医生应该就是白术。
他想开口道谢,话还没到嘴边就变成一串撕心裂肺的咳嗽。
白术伸手帮他顺了顺气,又将他扶起来,顺便接过了旁边一只手递过来的药碗,温声道:“把这个喝掉。”
那只手被做工精致的黑手套包裹着,大拇指上戴着一只花纹尊贵沉稳的玉扳指,不知为何有些熟悉。
达达利亚捧着药碗喝了一口,苦到令人发指的药味在口中蔓延的同时,他想起了这只手究竟是谁的。
紧接着,他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呛咳,神色惊恐地抬眼看向一旁,果然看见一位长身玉立、气质沉稳矜贵的家伙。
他姿态自然地站在一旁,刚刚递药的那只手垂在身侧,另一只手上甚至还稳稳地端着一杯水。见达达利亚呛得难受,他面有关切地将水递了过去。
之前在归离原的时候,他就隐隐察觉到,钟离并非是凡人,甚至有可能是璃月的神明眷属。
什么?他现在在端药倒水吗?
达达利亚没忍住,又痛苦地咳了一声。
话说回来白术先生的药是不是太苦了点……
白术镜片后的眼睛弯出一个微妙的弧度。他维持着温和的笑容,用极富诱导性的语气劝道:“特效药,味道难免苦一些,喝完以后,症状会减轻不少哦。”
达达利亚犹豫片刻。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挺想立刻出去走走转转,躺太久浑身都要生锈了——
想到这里,他的神色变得坚定起来,伸手捧住白术手里的药碗,几口囫囵吞了。
当然,离开药碗的那一刻,说面不改色肯定是假的。达达利亚两眼一黑,感觉这几口药能将他整个人都泡变味儿。
白术适时递上来一颗漂亮的糖果,达达利亚看了一眼流光溢彩的糖纸,皱着脸抬起酸软无力的手拆开糖纸,将糖果递进嘴里。
不出意外,在药味包裹下,再甜的糖也是苦的。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一碗药下去以后,他昏昏沉沉的大脑确实清醒了不少,甚至能腾出精力,同一旁的钟离打声招呼:“好久不见,钟离先生。”
钟离颔首,声线透着令人安心的沉稳:“感觉如何?”
“好点了。”达达利亚道,“您怎么在这里?”
“听说你自沉睡中苏醒,便过来看看。”钟离道,“顺便找寻莱尔维亚的踪迹。他可来过这里?”
想起刚刚自己摸到的冰冷的枕头,达达利亚神情恹恹地道:“来过。”
只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听了他的回答,白术显得有些苦恼。
“难办啊……”
他轻声道。
达达利亚的神情有些困惑:“难办?”
“自然。”白术点头道,“你们二位都是我近几个月重点关注的病患,只是你的哥哥行踪实在成谜,我不怎么能见到。他让人告知我你的情况,我这才——”
来自草国的医者将视线转向了因病患二字面色惊愕的达达利亚。话语微微一顿。
“嗯……看你的表情,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