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属于自己的……神之眼。
跟梦里的一样。
达达利亚睁大眼睛, 因为沉睡太久脑袋一片空白,在这片空白之中,获得神明承认的欣喜首先冒了出来。
虽然他坚信神之眼是自己必定会得到的, 但它来得比想象中更早一些, 这让达达利亚的心中泛起一点无可抑制的喜悦。
他抿紧唇, 抬起虚浮无力的手臂,有些费劲地将手覆了上去。
入手的触感像是一汪冰凉柔和的水。神之眼不会抵触人的触碰,浑身每一处都保留着对应元素的触感。
和莱尔的神之眼感觉不一样。达达利亚想。
莱尔的神之眼像是不刺手的冰,在璃月的夏天,用来避暑一定很好用。
想到这里,达达利亚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 嘴角牵起一个小小的笑容。
他不清楚自己在现实中到底睡了多久,只是觉得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梦境里的记忆清晰无比, 像是一道鲜明的刻痕。
达达利亚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 慢慢地、又将梦里的事情从头到尾回想了一遍。
在梦里的时候不觉得,可是一旦醒过来, 就能察觉到很多无厘头的违和之处。梦境的每一寸都像是坚硬的刺, 回想起来的时候,一下又一下地划过孩子柔软的心脏。
达达利亚不抵触这样的疼痛,虽然只是一个虚幻的梦, 但这些都是他宝贵的回忆。
他又躺了一会儿,感觉手脚恢复了些力气,才艰难地撑起身体, 坐了起来。
房间里的摆设,看风格是璃月的。床前挡着一张漂亮的白玉屏风, 从雕花窗户的边缘能看见蔓延进来的天光, 照得房间里还算亮堂, 达达利亚看了一眼,知道现在还是白天。
完了。
睡到不知今夕是何年。
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不知道莱尔在哪儿……
他想了想,认为自己还没弱到起不来的地步,因此掀开被子,摇摇晃晃地下了床。
踩在地板上的第一感觉,像是踩在棉花上。走出第一步的时候也没什么实感,像是在棉花上行走。
达达利亚没察觉有什么不对,直到要迈出第二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失去了平衡,身体正不可逆转地向后栽倒。
“!”
他瞳孔一缩,立刻伸手去抓一旁的白玉屏风。
指令到了,身体却不到位。他的手确实抬起来了,却因为乏力慢了很多拍;达达利亚睁大眼睛,看着被自己的手擦过的屏风向一旁翻到,随着一声很贵的脆响,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他一下栽倒到地上。
后脑勺疼——磕到床沿了。
达达利亚倒吸一口凉气,好歹撑稳了身体,跪坐在地面,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一边头疼地看了一眼裂开一条缝的屏风。
完了。
睡到身体不协调。
这玩意很贵吧……
似乎是被房间里的声响惊动,门外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几个千岩军打扮的人出现在门口,看了一眼门里的情况,顿时大惊失色。
“您怎么下床了?!”
一人惊道。
他们看样子是想进来扶,但看了达达利亚身后一眼,露出一副见鬼了似的表情,说什么也不再往门里走了。
达达利亚感到些许茫然。
自己身后有什么吗?
说起来,璃月的地板是不是太冷了点儿,才坐这么一会儿都感觉自己快冻僵了……
达达利亚毫无边际地胡乱想着,见门口的千岩军如临大敌地靠脚敬礼:“莱尔维亚大人!”
达达利亚的身体一僵。
来不及想些别的什么,首先浮现在脑海里的,就是青年最后一刻被血浸透的衣物、与毫无生气的苍白面容。只要想一想,就觉得心里撕心裂肺地疼。
橙发孩子握了握拳,抿紧唇,慢慢地转过头去。
墙角的阴翳里,正是无声无息的莱尔维亚。少年漫不经心地抱臂靠着墙,深绿的眼瞳盯着他的位置,神情异常平静。
不知道他睡了多久,莱尔的头发长长了很多,黑色的发丝束成一条细细的辫子搭在左肩。达达利亚注意到,他耳垂上失去主体的耳饰已经被换成了深绿的玉质耳钉,影影绰绰地藏在黑发中,将气质衬得斯文又冷淡。
无端催生出一股陌生之感。
达达利亚将自己忽然有些慌乱的心跳压回去,犹豫片刻,试探着对他伸出了手。
这仿佛启动了什么无形的开关,少年从旁观者的身份中被拽了出来。
他松开环在身前的双臂,上前几步,将手伸了过来。
眼看着那只手离自己越来越近,达达利亚的心不知为何提到了嗓子眼。他的指尖慌乱地瑟缩了一下,理智却还是执拗地摊开手掌,等待着莱尔维亚握住自己。
但对方的手从自己的掌心上面穿过了。
少年垂下眼睛,将手绕到达达利亚的背后,像拎起一只猫那样捏住他的后领,轻轻松松地将他提回了床上。
达达利亚听见了自己的心碎成两半的声音。
他惊恐地靠上软枕,心中乱糟糟地想:什么情况?!
莱尔维亚将他拎回床上,困惑的目光扫过自己的手掌,认为刚刚的重量太轻了。
是因为睡了太久,身体太虚弱了?还是因为身体没好全?
不能吧。祛除残魂以后,他几乎天天都会来给小孩喂药,医生也说身体在逐渐好转。
门口几个千岩军面面相觑地杵在一起,将外面的光挡得干干净净。莱尔维亚看了他们一眼,像是才察觉到他们还没走,道:“还有什么事?”
还有什么事?
为首的人战战兢兢地想。
有的事多了!
这位大人看样子不会又是从月海亭偷偷跑出来的吧——还有,他凭空显形的身法,无论怎么看都过于离谱了,究竟是人是鬼?!
这边脑子里胡思乱想还没落幕,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道鬼哭狼嚎。
“莱尔维亚先生——!!”
那声音高亢又悲壮,极富穿透力,从外面直直地扎进了院子里,搞得几个千岩军的面色都变得古怪起来。
达达利亚的耳朵里蓦地进了这么一嗓子,甚至感觉有些耳鸣。察觉到对方喊的名字,他又忐忑地抬头去看莱尔维亚,却惊愕地发现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莱尔维亚竟然皱起了眉头,对这道呼声做出了明显的情绪反应。
他像是根本没察觉到自己的视线一般——或者是不怎么在意,竖起手指抵在唇边,对着门外的千岩军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紧接着,他的身体轮廓越来越淡,身影凭空消失在了空气里。
达达利亚瞳孔紧缩,不知为何感觉到无尽地惶恐蔓延上来,慌忙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没抓到。
他的动作弧度太大了,情急之下半个身体都探出了床沿。枕边的神之眼被他碰下床,在地板上磕出一道清脆的响声,而他自己因为没抓到莱尔维亚,也失去了平衡,直直地向地面栽去。
达达利亚呼吸一窒,因为身体乏力无法避免,咬牙闭上了眼睛。
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一双手臂稳稳地接住了他。
橙发孩子急切地睁开了眼睛。面前的空气仍然虚无一片,什么都没有,但确实有一双手接住了自己。
他咬住下唇,手掌十分珍惜地抓住了莱尔维亚的袖子,不堪重负一般循着感觉将脸埋进他的怀里。
莱尔维亚身体僵了一下,对这种越过界限的亲密接触有些不适应。但好在身体并不抵触,他也没必要强行将这孩子推开,只是现在这个姿势太诡异了——任谁来看都知道这里有个人。
他皱紧了眉头。
赶在门口的千岩军被明申拨开之前,莱尔维亚总算将达达利亚挪了回去。但这孩子死死地抓着他的袖子不肯撒手,自见面开始从头到尾都体现出他意料之外的依赖,他只好拎起被子,趁着人看不见,也躺了进去。
一躺进去,达达利亚就立刻察觉到了他的位置。
小孩的手臂惊惶失措地缠上来,绕过他的脖子,毛茸茸的橙色头发紧紧地贴着他的颈侧。他现在很虚弱,没什么力气,环着他脖子的力气松垮垮的;但凡他稍微有点力气,莱尔维亚都觉得自己会被他箍得喘不过气。
还没到闹腾的时候就这么闹腾……等恢复以后是什么情况可想而知。
莱尔维亚分心探知外面的情况,一边又意识到,达达利亚的身体很僵硬,在外面坐久了体温也很低,并且不知为何有些发抖。
少年略一思忖,遵照内心的想法,伸出手,有些生涩地拍了拍达达利亚的背脊。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近到能听见达达利亚急促的心跳。
“你在怕什么?”
莱尔维亚问道。
怀里的孩子沉默着,嘴很硬地回道:“……我没有。”
被子外传来千岩军与其他人的交谈声。那人的声音很年轻,语气却非常苦大仇深,一副操碎了心的样子。
“真的不在这里吗?”明申心力交瘁地问道,“据我对他的了解,这个时候十有八九都在这里。”
领头的千岩军摆出底气十足的耿直表情,道:“真的不在。”
明申道:“那你们聚在这里做什么?”
同僚刚正不阿道:“莱尔维亚大人的弟弟醒了。”
青年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地探头向里看。达达利亚松开环住莱尔维亚脖子的手臂,将被子掀开一点,撑起身体,同样向门外看了一眼。
他的表情很冷,眼睛像是至冬国最冷的湖泊,处处都淬着冰棱。明申看了一眼,就觉得头皮发麻——没想到睡着时苍白无害的孩子醒来会是这副表情,一边感叹“不愧是莱尔维亚先生的弟弟”,一边又心有余悸地转过头,向同僚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紧接着,他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达达利亚冷冷地盯着明申离开的方向,又在脑海之中描摹了一边青年的样貌。
是常见的璃月人长相,一头很黑很顺的头发,因为情绪丰富,面相看起来十分好相处。
但无论怎么看都太过普通了,换成平常莱尔绝对不会多注意一眼的。现在莱尔竟然为了躲他主动隐去身形,甚至为了不让他发现还钻进被子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乏力的原因,达达利亚感觉呼吸有些不畅。他不再强撑,再次躺了回去,感到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了,又沉又冷、又酸又涩。
莱尔的反应太奇怪了。
他一开始就在这个房间里,为什么自己刚醒的时候不出声?
还有表情,表情也很奇怪。难道自己的沉睡搞砸了某些事情——
现状一团乱,达达利亚越想越难过。他凭着感觉,摸索着重新抱住了莱尔维亚,察觉到对方没有抵触他的靠近,才咬牙颤声道:“莱尔,不要和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