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被污染的走商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 名叫曲文。”
“他想要袭击的那位女性呢?”
“回大人,名叫曲周,是曲文的亲生妹妹。据下属打听可知, 两人在遗产继承上有很大矛盾,这可能是曲文下手的动机。”
“哦?手足相残?”座上人若有所思道, 语气从容不迫,如深水一般不可捉摸。
说完这句, 她便不再提问,房间中陷入一种诡异的、低压的寂静,前来汇报的千岩军站得久了,脑门上冒出细密的薄汗。
良久以后, 座上之人再次发问了。
她极富特征的雍容声线贴着耳边懒散地卷过,声调不高, 却显出极大的压迫力:“如果说, 曲文是途径归离集遭受污染,那么曲周身上的污染又是怎么回事?”
“常应,如你所陈述的, 即使曲文想要去袭击曲周,在他推开房门、还没能触碰到曲周的时候, 就被人制服了。”
常应额角流下豆大的一滴冷汗。
“这……”他面露难色, 犹豫片刻后还是道,“非常抱歉, 凝光大人。名叫曲周的女人,恐怕是从总务司安置受障秽污染人群的地方偷偷跑出来的。”
“……跑出来?”
凝光眯起眼睛, 慢慢重复了一遍。
坐在掌管璃月权力与律法的天权星这一位子上, 她口中说出的任何话, 都会被赋予不同的意味。初坐上高位时, 手底下的人常常诚惶诚恐,于是她逐渐收敛起情绪,变得波澜不惊起来。
但显然,就算她语气平静,犯了错的属下也只会更加慌张。只是现在面前这个已经当差许多年,经验丰富、性格也相对沉稳些,在她话音落下以后,立刻拱手解释:
“凝光大人,如今受污染的人行动成谜,各自表现也有很大不同。曲周受到污染以后表现得异常狂躁,为了不让她刺激伤害到到其余人,我们将她的住处挪到了比较偏僻的地方,打算等其余民众好转一些,再将她挪回去。”
“……因此,【玉祟】的力量可能不是那么足。”
——玉祟,即为总务司秘密下发的、抵御污染的六棱石坠的材料。
那是注入了岩王帝君神力的特制石珀,在总务司隔断被污染人群的场所处大量囤积以压制污染,其余小部分进行切割分发,保证最前方接触污染者之人的安全。
这种石珀数量有限,用一块便少一块,资源非常紧张。
凝光道:“怎么会有把受污染严重的人丢去一边的道理?”
常应踌躇片刻,还是抬起了头。他直视着座上平和大气的天权星,想起了自己曾下令这么做的理由,目光逐渐坚定了起来。
“凝光大人,玉祟配发不足,属下不能让我的部下、让逐渐康复的人们涉险。”
谈话从开始到现在,凝光的神色第一次冷了下来。她眯起眼睛,动作不急不徐地将手中的白玉烟斗放回书案上,玉石质地的烟斗与檀木书案相接,磕碰发出的声音在落针可闻的房间内生生被放大了几分。
“那么,你的意思是,可以让外面的民众去涉险吗?”
“并非如此!”常应急切地提高了音量,“属下绝没有放任她离开的意思,她曾偷偷逃跑好几次,都是由属下带人去寻押回来……”
“近日被污染人数激增,部下或许有些疲劳,这才出了岔子。”
“但我并不打算为部下的失职开脱。”他伸手抱拳,深深地弯下腰去,“请凝光大人责罚。”
凝光盯着他,神色看不出什么端倪。
这样令人大气都不敢出的气氛持续了一会儿,书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刻晴利落地迈步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有什么事稍后再说。”
她身上还带着清晨时分的露水气——初春时的早晨很冷,可她神色如常,一进门就将视线转向了座上:“凝光,有两个消息。”
“第一,今天凌晨我去探查的时候,归离原东北方的污染范围又扩大了。我让周边的千岩军将巡视圈子外扩了些,但情势不太乐观。”
凝光道:“范围扩大之事,可是千岩军汇报与你的?”
若是千岩军汇报的,那就意味着,一定又有军士遭殃了。
刻晴摇了摇头。
“这就是另外一件事了。”她盯着凝光,神情显得有几分凝重,“曲文、曲周,你知道吧?污染相当严重的那对兄妹。”
“昨天夜里,他们在望舒客栈出了些事故——有两个外国人接触到了他们。”
“——并且,没被传染。”
*
时间倒回几个小时以前。
刻晴带着千岩军与莱尔维亚二人从望舒客栈出发时,月亮已经西沉了。
为了说动这位难对付的外国旅客同她去走上一趟,她费了不少唇舌——毕竟人家只是好心劝了场架,检测结果也显示未被污染,如果他们铁了心不走,她也不能作强硬行动。
这两人之中,大的那个,格外难对付。
初听说要走一趟时,他没什么障碍地点头同意了,但同时抛出一个条件——交换信息。
交换?能怎么交换?障秽污染的事情在总务司上层之中都处于机密,一切行动都处于暗中,几个部队的人忙得团团转,要将情报泄露出去是绝不可能的事。
可刻晴看了一眼他八风不动的神情,深知不说点什么就带不走他。
于是情况演变成了现在这样——她的部下先带着曲文曲周回去,而她独自留下来对付这两个人。
如果是她自己一个人,用自身元素力加持,不出半个时辰就能回到璃月港,但是莱尔维亚身上挂的是冰属性的神之眼,赶路显然没那么方便。
再加上虽然事情紧急,但现在姑且还是深夜,时间尚早。于是她从客栈的马厩里牵出来两匹马,看了看神情有些困倦的达达利亚,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和你哥哥骑一匹马吧?”
因为莱尔维亚没有特别表示,即使他们长得一点也不像,根据年龄,刻晴还是推断,他们是一对兄弟。
听说要骑马,达达利亚的瞌睡立刻跑了个干净。他压抑着小小的兴奋从莱尔维亚手边跑开,很是快乐地摸了摸马头,只是手法有些生疏,摸到鼻子上时,马匹棕马伸出粗粝的舌头舔了他一下,随后张口,作势要将他整个手吃进嘴里。
达达利亚:“!!!”
他汗毛倒竖,赶在马闭上嘴之前将手收回来,迅速跑回莱尔维亚身边,表情有些心有余悸。
见状,一旁牵着缰绳的刻晴没忍住,侧头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这笑容让她严肃凌厉的面容柔化许多,看起来真正有些少女的感觉了。直到莱尔维亚的视线扫过来,她才发现自己的举动有些失态,轻咳一声将笑容收回去,对黑发少年道:“你应该会骑马吧?”
看这家伙行为举止,应当是富贵家里出来的。不过听说流行赛马的是枫丹,不知道至冬怎么样……
冰天雪地的,马跑得起来吗?
刻晴在脑海里乱七八糟地联想一通,看见黑发少年点了点头,才放下心来。
她冲着他们点点头,将缰绳递给莱尔维亚,率先翻身上了马。
“既然要交换情报,那就跟我来。时间紧迫,有什么事到地方再说。”
莱尔维亚点点头。
他低头轻声对达达利亚道:“等会儿到地方了再补觉。自己能上马吗?”
达达利亚点点头,开始行动了。
虽然他的长相、年龄与动作都与马这一生物极度不符,但好歹他还是翻上去了——以一种异常奇怪的姿势。
但刻晴看了,反而很赞赏地点点头道:“好身手。”
——你们家都这么养孩子吗?不到十岁就能翻能打的——但是她明白这是个很失礼的问题,于是很快将疑问按回心底。
莱尔维亚翻身上马,一手握着缰绳,一手将达达利亚歪歪扭扭的坐姿扶正。孩子小小的身躯靠在他怀中,听了刻晴的话,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陈年旧事,竟然很自豪地举了举手道:“那当然!我是莱尔维亚先生的保镖!”
莱尔维亚庆幸自己没喝水,不然肯定会被呛住。
但他好歹绷住了冷淡的神情,刻晴的表情管理则略逊一筹,月光映照下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震惊:“……保镖?”
她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一遍。
但她很快回想起来,这孩子从没叫过莱尔维亚“哥哥”,而是一直使用“莱尔维亚先生”这种尊敬又显出些许疏离的称呼。
这样说来,倒有几分可信。
她用难以描述的眼神看了莱尔维亚一眼,黑发少年默然片刻,难得对事情有了解释的冲动。但刻晴并未过多纠结这些事,对于她来说,除了正事以外,都是可以搁置到一边的小插曲。
“走了!”
身下的马发出一声精力十足的吁声,回应了她利落英气的指令。
三人很快穿过了客栈旁的栈桥。莱尔维亚坐在飞驰的马背上,双臂稳稳地圈着达达利亚的身体,一边在记忆里翻腾——这对他来说时间无足轻重的小事,因此想了很久,才抓住一点苗头,接着回忆起了全貌。
在还未将达达利亚送回去之前,有一次他确实向自己说过,要自己雇佣他为保镖。
他微微低下头,视线落到了面前被风吹得乱糟糟的脑袋上。
小孩的发色在迷蒙的夜里依旧很醒目,像是一团压抑着的火焰,映在黑发少年没什么温度的绿色眼睛里。
他们一路上没在交谈,没过多久,刻晴慢下脚步,取出白玉石做指引,带着他们停在一片荒林边上。
莱尔维亚在脑海中提交了与系统同步视野的申请,视野中的景物短暂扭曲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蒙在夜色之中的、普普通通的却砂树林,在系统的视野之中冒起了冲天的不详黑气。那些黑气从土地之中盘旋升起,隐隐有遮天盖地的趋势——
莱尔维亚的瞳孔微微一缩。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污染源的水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