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转动锁扣后立刻就打开了, 甚至因为外面有人抵着的原因，传来一股巨大的推力，木门差点被甩开。
莱尔维亚扶着门的那只手施力, 不动声色地抵住那股重量，慢慢将门打开, 果然看见一个已经失去意识的成年男人靠着门口，随着他打开门的动作失去重心, 正慢慢往一边的门框滑去。
眼看着这人脑袋将要长个大包出来，莱尔维亚顿了一下，还是伸手打算扶一把。达达利亚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他更加迅速, 门一开就不假思索地伸手了。
在手即将触碰到那人的身体时，系统急促的提示音在脑海里响起：
【别碰！】
莱尔维亚一皱眉, 也没好把手收回来, 只用冰元素力在手掌前凝出一道纤薄的冰层，隔空托着对方的身体，并在同时腾出手将达达利亚的手拉住。
达达利亚：“诶？”
他虽然有些不解, 但看见莱尔维亚已经扶好人，就乖乖地顺着他的力道将手收了回去。
见对方以一个平稳的姿势靠坐上门框以后, 莱尔维亚才收回手直起身来, 将面前的人从头至尾打量了一遍。
穿着普通，应该是璃月本地的走商。面色惨白, 已经失去意识，不知为何衣服上有些驳杂的血迹, 刚刚撞在木门上那一下也给他的脑袋留下一个看不出深浅的伤口, 正汩汩地往外冒血。
门外的住客个个脸色惊慌, 惊慌的来源应当是这人身上的血迹。
一片混乱之中, 已经有人去叫了掌柜，没过一会儿，一对夫妻就拨开人群跑了进来。
丈夫是标准的璃月人长相，妻子却不是本地人。他们熟练的招呼伙计疏散人群，又蹲下来察看昏厥之人的伤势。
莱尔维亚敏锐地注意到，这两人腰间都悬着一枚拇指大的六棱石坠，尾端缀着一条玉白色的细流苏，看起来十分美观。
但吸引莱尔维亚注意力的并非外观，而是上面纯净浓厚的岩元素力。这个等级的元素力凝聚在物品之中，神之眼持有者几乎立刻就能察觉，虽然没到揣着宝物招摇过市的级别，但也让人疑心来源。
但他们似乎并非神之眼持有者，那么这种石坠或许是无意间购入的。
趁着他们检查那人的情况，莱尔维亚抽空在脑海中问了一句：“为什么不能碰？”
系统道：【这人身上有些古怪。】
“古怪？”
系统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犹豫：【非要说的话，像是污染。】
污染？
莱尔维亚视线在这夫妻二人身上扫过，思忖片刻，蹲下身，作势要帮忙查看情况。果然，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倒地之人时，老板出声阻止了。
望舒客栈的老板是这对夫妻之中的妻子，名叫菲尔戈黛特，看相貌非常年轻，但为人处世十分老练。
见莱尔维亚伸出手，她伸手虚虚一挡，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非常抱歉，还请客人不要碰他。毕竟您看，他满身是血，意识又并不清醒，还是交给我们比较好。”
一旁的淮安也道：“正是如此。医生就快要到了，客人可以先回去休息，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就好，给您造成困扰真是抱歉啊，哈哈哈。”
“也好。”莱尔维亚从善如流地起身。
达达利亚向地上看了一眼，有点担心：“他怎么了？”
“看这个情况，应当是在林子里被袭击的商人，来望舒客栈求助了。”菲尔戈黛特面带歉意地点了点头，“小客人请放心，我们会妥善安排好他的，请先去休息吧。”
经过试探，莱尔维亚已经明白，老板与掌柜多少知道点什么。不然，她不会出声阻止自己——至于他们腰侧的那枚石坠，或许就是用来抵御系统所说的污染也说不定。
联想到钟离昨天没说完的话，附近或许发生了点什么，只是这两位赶人的态度如此明显，再试探下去也许会生事端。
想到这里，莱尔维亚拉起一头雾水的达达利亚，冲着两位点了点头，绕开他们离开了包厢，向着楼顶去。
达达利亚握着他的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一边又悄悄摸摸地回头看——可惜的是，淮安的身体将菲尔戈黛特挡的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到她手里的动作。
等拐过转角，停在升降台下时，他才拉了拉莱尔维亚的手表示自己有话要说。
莱尔维亚顺着他的力道侧俯下身，见小孩凑到他耳边，神神秘秘道：“我感觉地上的大叔有点不对。”
莱尔维亚道：“怎么不对？”
对于达达利亚能察觉到异常这件事，莱尔维亚感觉有些意外。
达达利亚：“……说不出来。”
他有点紧张、又有些雀跃地捏了捏莱尔维亚的手指，接着道：“我这几天，听楼上楼下的大叔说了好多故事。比如有荒野的鬼魅会化成人的样子，混到人群中去……”
“而且莱尔维亚先生也不让我碰他，肯定有问题，对不对？”
莱尔维亚：“……”小孩的想象力就是丰富啊。
“只对了后半句。”黑发少年直起身，轻声道，“那人似乎被污染了。”
达达利亚对这个词语一知半解，神情有些困惑。“污染……？”
莱尔维亚正要向他解释，话到嘴边却卡顿了一下。
在污染源不明、具体表现不明的情况下，这个词语不好解释。在他曾经去过的那些世界，污染分很多个种类，有侵占.自我、扭曲认知一类的精神污染、也有更加普通的类型——比如就地变异，还带有极强的传染性。
达达利亚眼巴巴地等他的答案，但好在此时升降台到了。他伸手轻轻推了推达达利亚的背示意他进去，口中道：“如果这边出了问题，那你应该很快就能见到了。”
毕竟，不让人碰，就说明这东西会传染。
他们一路回到顶楼，途中还算是平静。望舒客栈地处要道，来这里居住的除了过路的商贾、前来旅游的外国人，最多的就是翻山越岭太久、在沿途歇脚的冒险家。
楼底下来了个浑身是血的怪人，这个传闻应当已经传开，除了几位受惊吓退房的客人，其余都算得上是风平浪静。
莱尔维亚一路留意，却没看见钟离的身影。那位青年似乎已经带着他还没说完的话一同离开了，余留一道看起来充满麻烦的提示。
避开归离集东北方一带。
虽然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但莱尔维亚打算听取他的劝说——毕竟他的目的是请仙典仪，为此需要在璃月港久居，麻烦还是越少越好。
*
但麻烦之所以被成为麻烦，因为它们通常会找上门来。
在入夜时分，斜对面的房间再次传来了一声堪比命案现场的惊恐尖叫。这声尖叫在夜半十分突兀地响起，极高的分贝穿透整个望舒客栈，听得人心里发毛。
不少住户都点了灯，门外很快就响起了人窸窸窣窣的交谈声、以及杂乱不堪的脚步声。
莱尔维亚被半夜吵醒，掀开被子坐起来时感受到久违的头昏脑胀，只想将系统空间的火箭炮掏出来，用物理方式让他们都统统闭嘴。
他习惯性地将手探去身侧，又蓦地反应过来，达达利亚现在已经不和他一起睡了。没给自己生出其余情绪的时间，少年认命地下床穿鞋——因为他听见侧边房间的门砰的一声响，达达利亚已经醒了跑出去了。
既然没来他这里，应该是往出事的房间去。
莱尔维亚推开门，果然在走廊里看见不少穿着睡衣、议论纷纷的客人。他绕开他们，耳中被塞满了诸如“真是可怕”、“世事难料”、“英雄出少年”一类的话，注意力在最后一句上停顿片刻，随后上前推开了门。
果然，达达利亚就在里头。
莱尔维亚进来得正巧，刚好看见他一脚踢翻持刀人手中的武器。锋利的刀具在空中飞旋片刻，“咣当”一声落在不远处的地面，在这一声响中，达达利亚敏捷地绕后跃起，一记漂亮的肘击正中对方弱点。
那人惨叫一声，发了狠劲，顶着疼痛转身出拳——可惜他的拳法不成章法，被达达利亚轻易侧头避过。
在战斗的时候，达达利亚拥有近乎恐怖的专注力与直觉，神情平静得快要越过冷漠的阈值，透不进光的深蓝眼瞳显得漠然、令人恐惧、却又十分美丽。
他很快制服了持刀人，绞着对方的手臂将他撂倒在地。
墙角缩了个面色惊恐的中年女性，刚刚那声尖叫应当就是她发出来的。从头到尾，她的目光一直死死盯着达达利亚那边，在看见持刀人被制服时稍稍放松了些，结果又被匕首落地的声音惊得一激灵，死死地缩成一团。
莱尔维亚面色冷淡地将视线移开，小孩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浑身紧绷的气息一松，再转头时，冷得骇人的蓝色眼瞳瞬间柔化，变成了两汪浅浅荡漾的湖水。
“莱尔维亚先生。”他乖乖地打招呼。
就在达达利亚转头时，地面被他按住的人猛然挣动起来。
他的动作异常猛烈，手脚并用，一边恶狠狠的转头，用蒙满阴翳的眼瞳瞪视着达达利亚。
这人抬头了，莱尔维亚却眼皮一跳——
不为别的，地上这人，正是昨天白天倒在他们包厢门口的那个。
昨天他挡下达达利亚试图触碰他的举动，今天起来就看见小孩斗志高昂地用双手锁着对方的胳膊，并且朝自己露出了“求夸奖”的表情。
莱尔维亚感觉一口气闷在胸口，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默然片刻，深感该来的就是逃不过。他暂时没追究达达利亚为什么不听他的劝告来接触这个污染源，而是冷着脸迈向前去。
这人头上还扎着绷带，看神情浑浑噩噩，一会儿狰狞扭曲、一会儿惊恐愤怒，正拼命想要挣脱达达利亚的束缚。
达达利亚战斗天赋很强，但终究只有十岁，力气敌不过成年男性，制服他全靠技巧。同魔物战斗也是一个道理，只要技巧足够熟练、身形足够敏捷，影随身过，就能利落解决掉一个。
可惜现在他手底下的不是什么魔物，而是一个杀不得的活人。要他压制一个四肢柔弱娇生惯养的富家少爷还好，这人是个走商，常年行走南北，力气也要比寻常人大一些，不过一会儿便挣脱出一只手，抓起掉在不远处的匕首，红着眼睛向后一刺。
达达利亚对危险察觉异常敏锐，迅速矮身一避；与此同时，一只手将他拎到一旁。
莱尔维亚踹掉他手里的匕首，又一脚踩上他的背，力道之大，让脚下的人目眦欲裂，一边又因为疼痛哀嚎出声。
这动作极为暴躁，掺杂着满满的个人情绪，一时间门外的议论声都被逼停一瞬，空气难得地安静下来。
黑发少年冷冷地俯视着他，考虑到他混沌的精神状态，姑且没有加重力道，只在他想要逃跑时稍稍一压——在某些情况下，疼痛比什么都好使。
达达利亚骤然被拎开，有点沮丧地薅了薅睡得乱蓬蓬的橙色短发。
他察觉到因为自己被攻击莱尔维亚有点生气，想了想，还是蹲到那人身边，不管他听不听得进去，都苦口婆心地劝解道：“你别动了……也不要打我呀。”
橙发孩子抱着膝盖咕嘟咕嘟地说了一会儿，突然觉得对方的脸有点熟悉，一时间卡壳了。
他又看了一眼这人头上缠着的绷带，好不容易将这人的面孔从记忆之中辨认出来，神色立刻一僵。
完了……
他心虚地捏了一下手心，抱着再挣扎一下的想法抬头，用十分僵硬的懵懂眼神盯着黑发少年：“莱尔维亚先生……这个大叔不会是昨天那个……”
莱尔维亚道：“是。”
达达利亚：“……”
他的硬气一下子瘪掉了，面色复杂地搓了搓手——看起来是想像搓灰尘一样把不该接触的东西搓掉，但是失败了。
紧接着，他的目光挪到莱尔维亚踩着那人的脚上，欲哭无泪道：“莱尔维亚先生，完蛋了。”
黑发少年太阳穴一跳。
“什么完蛋了？”
“我们要变成鬼了。”达达利亚说。
莱尔维亚很想叹气——进入璃月以后他从没这么想叹气过——但是他憋住了。
“你会变，但我不会。”他冷漠无情道。
达达利亚的表情裂成两半。但他很快重振旗鼓，蹭到莱尔维亚身边道：“我不是故意的！璃月人长得太像了我分不清楚……”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如果真的变成鬼的，莱尔维亚先生不会不要我吧？”
长得太像了分不清楚。
这个诡异的理由在莱尔维亚心头飘飞一会儿，竟然被他接受了。他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用一言难尽的语气道：“……不会让你变成鬼的。”
不会让你被污染的。
莱尔维亚之所以会直接上脚踩人，并非没有缘由。
看这人蒙混不清的举动与神情，系统所说的污染应当偏向于精神污染。而莱尔维亚对于精神污染的抵御极其强大，毕竟他的意识里寄宿着一个系统。
以管理局至高技术出产的系统将他脑袋里能占的地方全占完了、换个说法也可以说是一定程度的融合，以此保证时刻联通的功能。
其余的东西再想占地儿，是实现不了的。
至于达达利亚……一会儿事情结束以后，可以去向菲尔戈黛特与淮安问问那石坠的来源。
黑发少年一边思忖着，在脑中对系统道：“扫描。”
系统飞快地蹦出来，对着达达利亚全身狂扫一通，随后道：“报告莱尔维亚长官！没有异常！”
莱尔维亚微微一怔。
他虽然感知不到污染，但是脚底下踩着的人的异状，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会传染是判断失误吗……
他正想询问系统能否同步视野，门外就传来一阵骚动。这个点聚在门外的大多是二、三楼的客人，外国旅客与冒险家占了很大一部分，他们的包围圈被人拨开，来的却不是掌柜老板，而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小姐。
她生着昳丽明艳的面孔，看面相年纪极轻，装束简约利落，头发为浅紫色，分成两束高高束起，颜色清丽不浓厚，即使在深夜朦胧的灯光之中也显得十分漂亮。
握着□□的两位千岩军安静地肃立在她身后，刚刚正是他们用□□拨开人群，为她开路。
他们的腰侧，都悬着一枚六棱石坠。
初到门口，她立刻目光凌厉地扫视了一遍屋内，在看清墙角女性的情状时眉头微微一皱，接着将目光转向莱尔维亚，道：“这位先生，请先放开他。”
语气简短干练，透着让人钦佩的雷厉风行。
莱尔维亚视线在他们腰侧滑过，配合地收回了脚，向侧边一退，沉默地靠上墙壁，决定静观其变。
他刚刚收回脚，地上的人就发出一声极其惊悚的气音，手脚并用地想要爬起来。
那位少女目光一厉，立刻道：“云江，天成，按住他！”
身后的两位千岩军循声出动，训练有素地上前将人制住。
门外的住客逐渐被千岩军疏散完毕，一人走到少女身边，恭敬地汇报道：“刻晴大人，住客已经疏散完毕。”
“属下确认过了，与他有接触的，就只有房内这几位。”
名为刻晴的少女点点头。
她踏入房间，走到缩成一团的女人身边蹲下，轻声安慰了几句。在她的安抚下，对方的情绪好转了一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
刻晴似乎对她说了些什么，女人有些木讷地一点头，伸出食指，将指尖印上她取出来的半个巴掌大小的白色玉石上。
凝神等待片刻后，在女人惊恐的目光中，玉石上很快有黑色烟气环旋而起。
刻晴神色凝重地起身，带着那块玉石快步来到莱尔维亚与达达利亚面前。脱离女人的指尖后，玉石很快变回了原先白皙清透的颜色。
“有劳二位，”她冲着他们点点头，“请用手指触碰一下它，哪根手指都行。”
特制的检测器？
莱尔维亚想。
他的大脑无时无刻不在收集分析信息，试图弄清这件事情原本的样貌。
达达利亚测过后，便轮到了他。两人将手指印上去以后，玉石并没有像女人触碰那样绕起黑烟，颜色如常。
刻晴看了结果，皱起了眉头。她手心托着玉石，用犹疑的目光看了一眼面前的两位外国人，问道：“请问两位先生是从那个国家来的？”
她说话时语速较快，句子相当简洁，话末无用的尾音都被她全部摈弃掉，因此听起来干净利落，有时也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不过此刻面对陌生的外国旅人，她尽量柔化语气，已经在努力收敛了。
莱尔维亚也听出来这一点，回复时态度冷淡而不失礼貌：“至冬。”
刻晴略一思忖，将玉石收起来，目光中带上了些歉意。
“很抱歉打搅了你们的旅途，但现在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请你们随我去总务司走一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