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景德镇
永陵村开发项目重新开工, 顺利进行,初挽把古玩公司的事情处理差不多,也就准备过去景德镇了。
自南昌下了飞机, Maddocks已经等在机场, 他笑着打了个招呼:“听说初小姐离婚了,恭喜恭喜。”
初挽:“这叫什么话。”
Maddocks:“重获自由嘛。”
初挽笑了,跟着Maddocks机场,便上了车。
让初挽意外的是, 刀鹤兮就坐在车上,他看到她, 微侧首:“正好有时间,过来接你。”
她其实有些意外。
有一些事,本身就是很微妙隐晦无法言明的, 上次艺术馆相约, 陆守俨一通搅和,彼此难免有些尴尬。
两个人就这么坐在车上,车厢内沉闷安静,本身他不太爱说话,她也不是没话找话的人, 况且万一不小心提到艺术馆,那更是尴尬莫名。
初挽便看着窗外,深秋的季节, 好像走到哪儿都一样,到处都是落叶, 秋意浓艳。
车子一路开到了景德镇, 这些年从南昌到景德镇的路早就修过了, 高速公路上大货车疾驰而过, 满载着各样陶瓷制品。
景德镇这几年没落了,远不及昔日地位,不过到底是知名瓷都,每年大量瓷器运往全国各地。
初挽和刀鹤兮要去看的是一处窑厂,就在景德镇火车站附近,Maddocks坐在副驾驶座位置上,和后面两位大致汇报着这家窑厂的情况。
九十年代后,景德镇传统窑厂没落,柴烧窑退出历史舞台,这家窑厂摇摇欲坠,撑了一年后,也就倒下了,不过那些器具窑厂都还在。
小路杂草丛生,其间可以看到破碎的瓷片,又是才下过雨,自然并不好走,越野车走得一停三顿的。
Maddocks安抚初挽道:“初小姐,马上就到了,你再忍一下。”
初挽:“没什么,这边路就这样吧。”
她透过车窗看过去,沿着小山是成片竹林,树木丛生间有旧谷仓和灰泥粉刷的老房子,一个女人正艰难地推着推车,踩着荒草间的碎瓷片往前走,推车上捆着一大摞的瓷器。
这两年经济体制改革,景德镇几大窑厂陆续倒闭,陶瓷工人大规模下岗,大家只能自谋生路,这其中自然多少艰难。
初挽正要收回目光,就见那女人脚底下一崴,趔趄着差点跌倒。
她好像脚底下踩中了一块碎瓷片,那瓷片湿滑,又是混在荒草和泥泞中,一不小心就跐溜了。
那女人停下来,将那碎瓷片踢到一旁,又把推车上绑着的绳子紧了紧。
这绳子绑得巧妙结实,显然对于这里的工人来说,绑瓷器也是一门绝活,一般人绑不了那么牢靠。
初挽这么随意看着时,目光无意中落在那女人的瓷器上。
她到底是身经百战,一眼便看到那一抹绿。
明亮透体,青翠碧绿,在荒草迷离瓦砾丛生中,亮得让人惊艳。
她待要仔细看,越野车已经驶过那一段,女人和推车不见了,取而代之是远处的山谷和溪流,秋风吹过,芦苇袅袅而动。
刀鹤兮注意到了,顺着她的目光往后面看,不过已经看不到什么。
初挽知道他心思素来敏锐,解释道:“刚才那个女人,推车上有一件瓷器,我看着颜色很好。”
刀鹤兮:“怎么好?”
初挽:“ 荒草丛生,断壁残垣,那一抹绿就格外惹眼。”
刀鹤兮听这话,吩咐道:“回去看看。”
Maddocks听这话,有些为难:“先生,和陶瓷厂的负责人已经约好了。”
刀鹤兮:“向他们致以歉意,改天再谈。”
Maddocks见此,也没法,刀鹤兮既然下了决断,那就是说一不二的。
初挽有些意外,不过倒也没有非常意外,她知道刀鹤兮的性子,素来难以琢磨。
他是非常率性的人,既然喜欢,那就一定要看看。
当下Maddocks联系对方,司机将车子调转,停在了那女人旁边。
初挽看过去,那女人看上去三十多岁了,脸庞黝黑,头发粗糙发黄,身上穿着歪歪扭扭的老式翻领蓝西装,蓝布裤子上带着陈年的泥斑,明显是在窑上干辛苦活的。
她有些艰难地推着车,颤巍巍往前走,显然并没注意到身边的越野车。
景德镇时不时有各样的车辆经过,来往人太多,习惯了,不会去留意什么了。
这样一个看上去过于粗糙的女人,推车上却摞了满满的一车瓷器。
初挽和刀鹤兮下了车,走到那女人身边。
那女人终于意识到了,有些惊讶地看着初挽和刀鹤兮。
这两位的衣着,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刀鹤兮的视线落在她的小推车上,推车上绑了大概十几件瓷器,隔着破麻袋,只看到边角,不过任凭如此,在那湿漉破败的毛毡布和麻袋下,刀鹤兮也看到了初挽提起的那抹绿。
颜色深翠,比寻常豆绿釉的颜色还深,如同鹦鹉羽毛一般青翠碧绿。
只凭这个色,就已经不是凡品。
他眸中流露出惊艳之色,一时看向那女人,问道:“这瓷,是卖的吗?”
女人忐忑地停下脚步,愣了一会,才微点头。
初挽道:“我们可以看看吗?”
女人终于反应过来,她忙点头,之后放稳了推车,用衣角擦了擦手,掀开毡布一角:“你们要看看?我都绑着呢,不然我解开好了,解开给你们看。”
显然这女人急于兜售她的瓷器,对于凭空落下的两位客人受宠若惊。
初挽安抚道:“你打开吧,不过小心点,不要着急,我们可以慢慢来,有的是时间。”
女人连连点头,解开了捆绑的绳子,小心揭开毛毡布,将那瓷器小心地摆在路边。
之后她有些不安地看向初挽和刀鹤兮:“两位同志,你们看这个行吗?”
初挽静默地看着那瓷器,有一件赫然正是鹦哥绿,颜色通透娇艳,如今已经很少见到这么地道的色了。
她又看向另一件,那是一件仿明甜白釉龙凤青花红彩祭高足杯,釉色腻如脂。
她拿起来,对着那雨后的阳光看,却见胎体薄到几乎透明,能够照见光影。
这自然是罕见的精品了。
刀鹤兮也在看,他仔细地审视着瓷器,看了专注。
两个人看了太久,以至于旁边女人越发忐忑起来,她搓着手,有些无助地看着初挽,不过也不敢说什么。
良久后,初挽和刀鹤兮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这样精美的瓷器自然不可多得,烧制出这款瓷器的人必定是隐世的高手。
初挽便对那女人道:“这些,你开个价吧,我们都要了。”
女人:“啊?都,都要?”
初挽:“对。”
女人受宠若惊:“那,那我给你们便宜吧!”
她开的价并不高,那件鹦哥绿四百块,甜白釉则是三百块,还有其它一些件,林林总总的,大概五千左右。
她说这价码的时候,显然很没底气,连忙找补解释道:“这个价已经很便宜了,我们这是柴烧窑做出来的,花费就比一般的好,但我们的也好看啊,颜色好,也活泛!”
Maddock已经道:“这些我们都买了,我马上给你开钱。”
女人惊喜不已:“啊?行行行!”
很快,Maddock给女人结清了帐,初挽也趁机问了女人问题。
女人叫彭秀红,男人早早没了,之前带着儿子跟着公公过,前几年公公也没了,不过她儿子已经上初中,大了,她也就没再结婚,就这么守着儿子过。
初挽便问她这瓷器哪儿来的:“自己做的,我自己做的!”
初挽意外,刀鹤兮显然也没想到:“你自己做的?”
彭秀红点头:“嗯。”
初挽无法疑惑,当即细问,这才知道,她家公公以前是做瓷的,她结婚后就跟着公公在窑上干,学了公公的手艺。
初挽又细问了一番,知道那公公叫张育新。
她便想起自己以前看过的一篇报道,关于最后一个手艺人倒下的故事。
她记得这个故事,印象深刻。
当下也没多说什么,便留了那女人的联系方式。
等离开后,刀鹤兮才侧首,问初挽:“你怎么想的?”
初挽:“我喜欢她的手艺。”
刀鹤兮顿了顿,之后道:“好。”
他并没有多余问什么,便天然明白她的意思。
当下他吩咐Maddocks道:“今天的那个窑厂,不用去谈了,自己去找一家柴烧窑,把那个女人挖过来做。”
Maddocks惊讶,不过没说什么,只是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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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挽和刀鹤兮又过去附近山里看了看柴烧窑,这些年造假横行,景德镇在瓷器高仿方面也是一条龙式,都在山里开辟柴烧窑高仿,之后通过特殊路子运出国外进行包装,改头换面,成为顶尖精品。
两个人先订了一处柴烧窑,Maddocks去考察了那女人的情况,确认无误后便签下了,至于后续,自然有Maddocks派专业团队来跟进。
做完这些,初挽无事一身轻,正好带着刀鹤兮在附近游玩,还去了庐山。
此时已是深秋季节,漫山红叶,层林尽染,站在庐山上往下看,白雾弥漫中,大块色彩斑斓,自是看得心旷神怡。
两个人坐在石上歇息时,恰见一团雾随着风飘来。
初挽便笑了:“我们很快就要被这团雾包围了。”
刀鹤兮总是清冷的眸中也有了几分笑意:“是。”
他默了片刻,才道:“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说着间,他伸出手,去触碰那萦绕在他手指尖的云丝。
不过显然并不能触碰到什么。
初挽便笑了,她起身过去,两手掬起一捧,之后对刀鹤兮道:“伸出手来。”
刀鹤兮静默地看着她,之后,伸出手。
初挽将手中包裹着的雾气小心地放在他手中。
刀鹤兮视线专注地望着她,手却轻轻握住。
他握住了庐山的雾,也握住了她的手。
他指骨修长有力,且沁凉。
初挽的心微动。
刀鹤兮侧首,幽深的眸子专注地凝视着她。
初挽便觉,一切都好像静止了,落叶不再飘飞,云海也不再流动,甚至连呼吸都已经停顿。
刀鹤兮握着她的手,在初挽的注视下,缓缓俯首下来。
初挽看到,他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在朦胧雾气包融中,他修长的睫毛轻动,细腻的皮肤仿佛染上了淡淡的血色,矜贵又美丽,如同高贵的大天使俯瞰人间。
呼吸萦绕间,初挽闭上眼睛。
刀鹤兮在几乎唇瓣相贴的时候,停了下来。
初挽感觉到了,疑惑地看向刀鹤兮。
刀鹤兮垂眸看着她,眸中是无尽的温柔:“你在想什么?”
他的声音很低,如梦似幻。
初挽怔了下:“我也不知道……”
起风了,风中带着丝丝的凉意,吹散了那一阵迷雾。
仿佛从虚幻的世界回到人间,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理智也重新回笼。
刀鹤兮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脸上,他很久后才道:“我想亲你。”
初挽专注看着他,就在视线交融中,她知道,如果两个人之间能够发生什么,那一定就是在刚刚。
现在雾被风吹走,两个人之间那点可能也稍纵即逝。
刀鹤兮握住她的手,声音低而柔:“不过我又不忍心。”
初挽:“为什么?”
刀鹤兮没有说为什么,他和她指尖相搭,领着她走到山峰旁,一起看远处云海开合倏忽变幻,看那秋风飒爽红叶漫天。
一直过了很久,他侧首,问道:“在缅甸,为什么要买那几颗蓝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