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曾想过韩学礼还存着这东西。
陈雪华看到第一眼就明白了, 长子这是在防着她,一手给了钱,一手又记了账。
她愤怒, 养个儿子有什么意思, 自己养大了他, 他就是这样防着自己的。陈雪华停留在小本本上面,目光死死的盯着长子记录下来的这一笔笔账, 这都是韩大金那个莽汉从不知道的。
她从长子这里拿了多少钱,这些钱最后又去了哪里。
韩大金以前也知道她贴补娘家,但大致的金额心里连个大致都没有。
陈雪华瞪着长子,一张脸从黄变白再变青,那张脸难看的跟死人似的:“韩学礼, 你就是这样对待你亲娘!”
“我怎么对待你了?”韩学礼很少发火,对母亲的容忍也终于在此刻爆发:“我去读书前给家里挣了多少钱,我一走你就这样对小丽, 当初她被人撺掇着去港城, 是你找刘梅艳做的吧, 你早就知道了她是蛇头的姘头了对不对。”
“我没做过!”这种事情找不到人对峙的, 陈雪华自然不会认。
“我不需要你承认, 我只知道你在我走了以后, 对小丽和萌萌很不好, 这就是我给这个家里辛辛苦苦挣这么多钱的回报, 还有你韩学文, 我把你带出来, 给你找关系进糖厂, 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我刚去读书就闹着要分家, 这种话你怎么不敢当着我跟我说,非要等我走了才逼她。”
韩学礼的眼睛,逐渐变红,几乎要染上一层血色。
韩学文不敢说话了,这些事全村都知道,他无从狡辩。
其实从最早的时候开始,兄弟两个就有了隔阂,当时韩学礼结婚,因为之前的收入都给了父母,找父母拿钱的时候陈雪华一分钱不想给,韩学礼为了给新房子装修,拿了一笔奖金就扣下来了。这笔钱除了给于小丽买了两身衣服,花费最大的地方就是装修了房子,也打了家具,把原本一个老房子装的漂漂亮亮的,本来韩学礼想给于小丽做做面子,家里置办的新家具就当做她的陪嫁,这样她也有面子一些,以后在陈雪华面前也腰杆子硬一些。
结果这事儿让韩学文知道以后,阴阳怪气的告知了陈雪华。陈雪华自然是怒不可遏,早知道儿子要娶城里老婆,还以为真的陪嫁了一屋子,谁知道只是个空心老倌,钱都是自己儿子出的。
这事儿闹起来的时候离结婚还没几天,她非闹到婚礼没办法办,婚宴也给退了,最后两人是在M主席的照片前宣誓结婚的,婚宴也是韩学礼自己亲手下厨做的,本来要请的宾客们也没有来,只有当初一起下乡的知青们参加了这次婚礼。
事后于小丽想起来,都是她心里的一块疤,怎么都抹不掉。
后来韩学礼才知道,这件事情源于韩学文去告状,本来和和美美的一件事,又能给媳妇做面子,又能把老娘哄的开开心心的,让韩学文一搅和,只差没搞成世界大战。
从那次以后,韩学礼对弟弟谈不上有什么感情,甚至渐渐生出来厌恶。
可后来韩学文结婚,各种理由找家里拿钱,倒是拿的心安理得的。
韩学礼难道真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韩学文结结巴巴道:“谁家里不是这样,家里儿子都结婚了,就要分家了,老大你连这个都要记恨我啊。”
这意思是说韩学礼小气,是他计较。
“你说的可真轻巧,是不是都想好了,我现在读书要花钱,所以我从给家里挣钱的那个人,成为了家里的拖累,韩学文你就不想管我了。”韩学礼盯着弟弟,一字一句的说:“可你也不想没有我这个大哥,毕竟我还是个大学生,等我毕业了,多少会拉扯拉扯你这个弟弟的,家里有什么便宜是你占不到的呢。”
“韩学文,做人不能这样,不能只想着占便宜不吃亏,这不是做人的道理,我记得小时候你就想着自己又要吃硬饭,又要别人不知道,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呢。”
被哥哥点破,韩学文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气急败坏道:“你就是个标榜自己的伪君子,韩学礼你以为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什么东西都是你的。”
“学文,我所有的东西,难道不是我自己争取来的吗,开车是我找师傅学会的,修车是我自己去学的,大学也是我自己考的,这个屋子里头所有的东西,都是我一件件打出来的,在你掏鸟蛋,跟人下海游泳玩水,在你出去跟人打牌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努力吗,你只看到我今天得到的这一切,看不到我在背后付出了多少辛苦跟努力吗?”
韩学文恼羞成怒,怒极反笑。
韩学礼打开本子,从最开始开始讲,从这个小本本上可以看得出,家里的现金他贡献的最多,从生产队时期算起,那个时候韩学礼就已经在糖厂拿工资了,从最低一级慢慢往上升,每一年都有涨工资,从最开始的28,到最后离职的时候已经有八十几块钱,六年一共拿了五千五百八十二块钱,这些钱一分不少的全交给了家里。
记账本上偶尔也会出现些别的东西,在第一天碰见于小丽的时候,他的字迹很飘,明显看得出来格外高兴。
后来他们结婚了,生了孩子了,再后来韩学礼考上了大学,去羊城念书,韩学礼合上本子。
“一共五千多块钱,按当时的物价,这笔钱盖个四层楼房都够了,我不知道妈妈怎么管的账,家里最后一分钱都没有。”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投向陈雪华。
不光韩学礼这里有钱,联产承包种杂交水稻以后,家里也开始有现金收入了,这些钱小部分给韩学文花了,大部分都是给陈万斌拿去潇洒掉,当时陈万斌号称要结交同学,一笔笔的拿钱,比上班的人拿的都勤,当然他是在学校当上了阔少爷,苦了全家人吃糠咽菜,到韩大金管家的时候,家里的米缸竟然都是空的,把韩大金惊的不知道用什么表情说话了。
这笔账之前没有概念,现在有了模糊的概念以后,全家人的目光齐齐聚向陈雪华。
韩学礼道:“我去学校念书前,当时想找妈妈拿点生活费,但妈妈说你没钱,只给了我一百斤米,幸好学校有发生活费,第一年我又给人补课做点勤工俭学,好歹熬过去了,竟然还有结余。”
他很平静的说起来这些,未必当初没有怨怼。
本来想着过去了的事情,就过去了,甚至在妻子面前都没有提及,可如今母亲提起来养老,竟然这样心安理得,也不知道当初有多少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韩大金咬牙切齿道:“学礼也是你亲生的,你怎么能够这样对他。”
陈雪华冷笑:“你也知道是我亲生的,他这样逼我,连给我的钱都要记在账本上,他有当过我是他老娘吗!”
韩大金:“你就不算不心疼儿媳妇不心疼萌萌,自己亲生的孩子你也要这样对他,你还是不是人啊,老大给你的五千多块钱,他结婚你也不拿出来,他读书你也不拿出来,你是不是都给陈万斌了,老子要杀了这臭小子。”
说罢,真的要冲出去杀人的架势。
韩学礼忙拦住了父亲。
韩大金捶胸顿足,不像是做戏,这么多年的委屈跟辛苦他从不跟儿女多说一句,可如今让他知道一辈子的辛苦竟然让老妻喂了狗,放谁身上谁不崩溃。
最崩溃的还是韩学文,他一直以为老娘对他是最好的,没想到这么多年陈万斌一趟趟的往这里跑,拎过来的是罐头麦乳精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而拿走的却是一叠叠的钱,他去找他老娘要个三百块买电视机,陈雪华都推三阻四的呢。
“家里还有卖粮食的钱,你你你你都给他了。”韩学文舌头都撸不直了,老大的五千多,家里卖粮食还有好几千,当初他结婚家里也就拿了拢共三百块,这钱哪怕是在牌桌上亏了,他也不至于这么震惊,结果让陈雪华给了外甥,这让他心里上的失落感跟不平感齐齐涌上心头。
“凭什么,老子秋收下地,他陈万斌读书读到二十几,凭什么我们辛辛苦苦攒的钱都给他花!”韩学文怒吼:“你他妈还是不是我亲娘!”
陈雪华也怒了:“你懂个屁,我的万斌,我的万斌他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他那么讨人喜欢,在外头认识那么多朋友,只要有个机会他就能起来的。”
起来个屁!
韩学文眼睛都红了!
于小丽三人叉着腰,继续看戏,看着感情深厚的两母子塌房。
前世今生,都是承欢膝下的小儿子,如今也成了仇人了。
趁着屋内两母子互掐,于小丽拉着韩学礼兄妹两个往老房子那边去。
虽说韩学美也盖了新房子,可如今房子也都出租出去了,她现在也没地方住,偶尔人回来住个几天也就住在于小丽那边,之前她回来的早,那边的卫生也是她打扫和整理的。
走出了那套充满压抑感的房子以后,于小丽长长的舒了口气,顿时神清气爽觉得很舒畅。
今天,憋在心里的那口气总算出出来了。
她也算跟自己和解了。